金屋恨 第五卷:血淚封沙 九十四:鴛盟才訂竟死生
    說,冠軍候的身子,已無幸理了嘍?」

    長門宮裡,陳阿嬌坐在蕭方對首,聽了師傅稟報,停了手中的團扇,輕輕道。

    雖漸漸入秋,這幾日,長安城依舊極熱。般若殿裡,宮人們輕紗薄透,一派夏日清涼。

    方有些遲疑,終於道,「據我所診,冠軍候似是顱中生有異物,日日生長壓迫。我雖然頗通些醫術,但對顱中細事,尚未全盤通透,竟是無法可救。」

    陳阿嬌面上不由現出些奇異神色,這樣的事情,就是在兩千年後,也難以救治,何況在醫術設備都落後的西漢時期。「只是,」她猶豫道,「這些年,我細細觀察霍去病的氣色,並沒有不對的地方,怎麼病一起,就如此凶險呢?」

    「大約就是他的身子太好了吧。」蕭方歎了口氣,解釋道,「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唯有裡面掏空了,外面才能看的出來。」

    「師傅,」她微笑道,「你實話告訴我,霍去病大約還有多久?」

    「目前看起來雖然精神不錯,但是……大約只有半月了。」

    陳阿嬌默然了良久,方道,「可惜了。」

    「冠軍候年少得志,驍勇善戰,清剛磊落,若英年早逝,的確可惜了。」蕭方道,「只是,他再不涉黨爭,依舊是衛家人。」

    若是就這般去了,說到底,對陳阿嬌,是有利的吧。

    如果,但凡霍去病的病有一星半點兒希望,她是否願意伸出援手救治?

    送走了師傅。陳阿嬌捫心自問。發現連自己都回答不上來。

    若身在局外,當然可以灑淚惋惜。但早已深深陷在局內,如何能答的這麼輕鬆隨意?

    霍去病若在,劉徹就會對衛家存憐惜之心。而衛家若翻身得勢,哪有她這樣好性子,必是步步緊逼。即便不為自己籌謀,又如何能不念及家人,朋友,和一雙子女?

    「娘親,」劉初從卓文君處下學回來。撲到她懷裡,笑意盈盈,「聽說霍哥哥身子不好,我去他家裡看看他,好不好?」

    陳阿嬌一怔,這些年。她不願拂逆了女兒意思,再加上對霍去病人品放心。放任劉初與霍去病地交好。

    劉初,半點也想不到,她英勇地霍哥哥,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有時候,不知道。的確比知道幸福。

    陳阿嬌心裡一軟。雖然未成年的公主往朝臣家探病,是怎樣也沒有的規矩。更何況,二人分屬陳衛。值此敏感之際,並不適宜。可是,這,大約便是最後一面了。

    微笑道,「晚上,我和你父皇提。」

    劉徹頷首,眸中滲出點點歡欣,「我便知道娘親是最好的了。」

    三日後,陛下御駕親臨詹事府,探視冠軍候。

    陳掌與衛少兒受寵若驚,鋪下長長的迎駕紅毯,恭候在府前。

    「免了吧。」劉徹拂起寬大的衣袖,道,「朕只是來看看去病,其他的俗禮,都不必了。」

    陳掌亦是乖覺的人,將劉徹引入霍去病的院落,含笑道,「這些天去病地精神大好,臣看已經無大礙了。只是他娘親擔心,拘著他不許他下床。去病大約悶的不行,陛下來看他,他必是高興的。」

    早有人通知了霍去病,收拾停當,拱手道,「臣霍去病,參見陛下,悅寧公主。」

    「霍哥哥,」劉初上前邀功道,「我鬧著要來看你,父皇不同意,最後只好親自陪我來了,我厲害吧?」

    陳掌立在一邊,面色微變,這悅寧公主,聖寵當真不是一般隆重。據他所知,去病的嫡親表妹,皇后衛子夫身邊唯一未嫁的諸邑公主劉清,亦想來探去病,卻連提都沒敢和陛下提。

    「去病的氣色果然不錯。」劉徹望了一下,方道。

    「多謝陛下和悅寧公主掛懷,」霍去病笑道,「陛下要真這麼覺得,就去和我娘說一聲吧。再悶在房裡,我就要悶出病來了。」

    「噗哧」,伺候在他身後地一個圓臉侍婢忍不住笑出身來,連忙跪下,道,「奴婢知罪。」

    霍去病微微皺了眉,吩咐道,「浣蓮,還不去為陛下和公主沏茶來。」

    「是。」

    「不必了。」劉徹面上淡淡,叮囑道,「去病不妨好好休息。他日,朕還指望你為朕掃平南越呢。」

    「陛下,」陳掌瞅著劉徹心情尚不錯,稟道,「本來該明日遞上去的,衛長公主懷孕後,頗為思念皇后娘娘,請著回宮暫住。」

    「哦,」畢竟曾是承載著自己期望地長女,劉徹不禁眼神柔軟些,「斐兒,已經這麼大了。」

    浣蓮捧了茶來,陛下已經出去,悅寧公主坐在霍去病榻前,抿了一口,道,「沒有娘親沏的茶好喝。」

    浣蓮嫣然道,「天下誰不知道陳娘娘精於茶道,浣蓮怎敢與陳娘娘比?」

    初放下茶盞,眼波微轉,笑的燦爛,向霍去病問道,子,陽石公主大婚,她是你表妹,霍哥哥參加了吧?」

    「自然,」霍去病漫不經心道,「她不也是你姐姐麼?何必說的這麼生疏。」

    劉初冷笑,「你覺得她會把我當妹妹麼?」

    霍去病默然,這些年,椒房殿與長門宮形同陌路,他不是不知道。正因為如此,他和悅寧公主的交好,越發引人側目。只是,他漸漸嶄露頭角,目空一切,而悅寧亦聖寵隆重,這才無人置喙。

    而劉初漸漸長大,看清了局勢,是否會泯然眾人,成為未央宮裡,一位受寵,但壓抑,同表妹並無不同地公主?

    「霍哥哥,」劉初地聲音甜美單純。「我記得。你也早過了成家立室的年紀。當年你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如今,匈奴算滅了麼?」

    他回過神來,傲然道,「漠北一戰後,匈奴元氣大喪遠遁,漠南漠北再無痕跡,自然算滅了。」

    「那麼。霍哥哥是不是可以成家了?」

    他一怔,聽著她道,「我去年看著熙表哥娶了表嫂,桑叔叔與怡姜姨也成婚。今年,連劉紜也下嫁了。霍哥哥,不如。你娶我吧。」

    身後傳來「砰」地一聲,浣蓮連忙跪下去。道,「奴婢不小心,將茶盞跌落了。」低下首去,掩住了臉上地淚痕。

    劉初向來沒有遷怒下人的性子,只微微皺了眉將收拾一下,下去吧。」

    浣蓮低低應了一聲,是。拾好碎片。出門時深深回頭,望了霍去病一眼,這才去了。

    霍去病卻沒有留意,仔細看了看劉初,看她言笑宴宴,實在不像剛說出那樣驚世的話來。心下不知是釋然還是鬱鬱,揚眉道,「好,等你兩年後,若還是這樣想,我就向陛下提親,將你娶回來。」

    到時候,只怕不管是衛皇后,還是陳娘娘,都要愕然吧。

    他這樣想,卻也半分不懼,朗聲笑道,「可惜沒有酒,不然痛飲三罈,也是好的。」

    門外傳來清朗的聲音,「哥哥。」

    劉初回過頭來,見站在那裡的少年,不過比他略大些的年紀,比霍去病尚要俊美三分,只是眉宇間的豪氣,卻是萬般不及的。

    「光弟,」霍去病微笑道,「你怎麼來了?過來見過悅寧公主吧。」

    霍光一笑,面上染上淡淡一抹紅痕,恭敬拜下去,「霍光見過悅寧公主。」

    「這位,是我的異母弟弟,霍光。」霍去病道。

    劉初好奇地打量著霍光,漫不經心道,「起吧。」

    「霍哥哥,我從前並未聽你提過這個弟弟呢。」

    「光弟是我前些年私自回平陽,從父親身邊帶回來的。」霍去病道,看著弟弟的眼光溫和,顯然是真心的疼愛。

    「悅寧公主,」楊得意在門外叩喚,「陛下要回宮了,公主也趕快過去吧。」

    初頷首,起身欲走,想了想,又折回身道,「等過些日子,陳夫人肯放霍哥哥下床了,霍哥哥帶弟弟到長門宮來找我吧。」

    去病頷首。

    歡樂的日子那樣和美,以至於再過七日,冠軍候沒的噩耗遞到宮裡,劉初無論如何都不能置信。

    「明明前幾日,霍哥哥還好好地,怎麼……就……?」

    元狩六年九月十八,驃騎軍中得力干將,趙破虜與薛植聯袂來探望冠軍候。

    霍去病極是高興,不顧母親嚴令,讓下人呈上幾罈美酒,與好友酣飲。

    彼時,趙破虜尚取笑道,「一代名將,竟囿於床榻之間近半月,實在是奇事。」

    酒酣之際,霍去病命人取來沙盤,彼此演練,指點山河之際,溘然長逝,音容尚在,一代將星就已隕落。

    少掌使夫人哭的死去活來。

    霍去病,是衛少兒唯一地兒子,最值得她驕傲的兒子。

    偏偏英年早逝,年方二十四。

    陛下悲痛異常,吩咐下去,為冠軍候霍去病舉行最盛重哀榮的葬禮。

    霍去病下墓茂陵,作為武皇帝日後的陪葬墓,是臣子極大的榮耀。墓冠做成祁連山地形狀,以瞻顯其一生地功績。

    一萬驃騎軍自發為其舉哀戴孝,哀悼這位令人敬佩的,一生未曾一敗的,傾國名將。

    只是,再盛大地身後榮,也挽不回年輕而光芒萬丈的生命。

    而從衛家第二代最顯要而蒙聖寵的冠軍候霍去病的逝去,隱約可以窺見,曾經寵冠天下的衛氏,漸漸走向衰落。

    元狩六年,冠軍候霍去病逝,侍妾浣蓮之子,霍,襲其爵。方在襁褓。

    陛下下旨,封霍去病異母弟霍光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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