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城南,滴水書院今日開院。
沒有隆重的儀式。也沒有名人到場,滴水書院如同一朵清蓮,在城南魚龍混雜的地界靜靜的開放。
翰林書院同仁們來了,張擇端也來了,臉帶興奮之色的拉著江耘悄聲說道:「賢弟,《清明上河圖》已完成大半,不出半年即可大功告成。」
江耘連聲恭賀,張擇端感慨道:「賢弟此次出京,我倆見面的機會怕是少了。愚兄人微言輕,皇上政事繁忙,面聖機會越來越少,只怕幫不上什麼忙了。」
江耘心中感動,連忙說道:「擇端兄心意,江耘盡知,此次出京,福禍之數未知,無需為此牽掛。你我兄弟之交情,豈在朝暮。」
張擇端略感欣慰,歎道:「我素知子顏之志,但願此番是游龍入海,逢凶化吉。對了。此書院可有開丹青之科?」
江耘笑道:「張大畫師技癢了麼?現在還不曾有,這裡收的多是窮人家的孩子。待以後時機成熟,少不得請張大師開堂講座。」
張擇端哈哈大笑,拍著江耘肩膀道:「賢弟抬舉我了,希望真的有那麼一天,擇端突然很好奇,不知道今後從這裡走出來的學子會是什麼樣子。」
二人言談之間,門口熱鬧起來,只見數人抬著一塊匾額跨進門內,為一人向著江耘抱拳說道:「這位可是江公子?」
江耘疑惑道;「正是。」
那中年男子施禮道:「在下是京城施杏堂的掌櫃,謹祝書院開業之喜。」說完一揮手,下人們抬匾上前,揭開紅布,只見上書四個大字:滴水樹人。
施杏堂之字聽在耳中好不熟悉,卻想不起來有什麼交情,張擇端湊過頭來,在江耘耳邊說道:「是郡主的藥堂。」
江耘恍然大悟,連聲感謝道:「久聞施杏堂大名,在京城行醫施藥,救人無數,此番大禮,感激不盡。」
中年掌櫃笑道:「江公子事忙,無須多禮,今後貴院之師生,若有小恙,均可在我堂免費診治。在下先行告辭。」
送走了中年掌櫃,江耘在心中感慨:「郡主想得真是周到。難得還記掛著這些小事。」
汴京戲院的編劇方翌,現任滴水書院院長,正忙著招呼來客,在籌辦之初,他便對此事極感興趣,自告奮勇地做了院長,用他的話說:「小雖小,終是一院之長,對於讀書人來說,那是何等的榮耀。」
拜了孔夫子之後,成立儀式大致結束,來客們6續告辭。此時,從門口跌跌撞撞地闖進一人,急急地問道:「此處可是《大宋天下》所辦之滴水書院?」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鬆了一口氣道:「總算趕到了。」
方翌往前招呼道:「足下有什麼急事麼?」
那男子約摸四十來歲,服飾粗簡,渾身上下風塵僕僕,好像趕了很長時間的路,疲乏的面容中透著滄桑和一縷堅毅之色。
「在下泉州人氏,聽聞書報社招聘師長,特以從泉州趕來。海上顛簸,怕誤了行程,故此匆忙。」
江耘呵呵笑道:「先生性急,又不是進京趕考,遲了便遲了,又有何妨。」
一句話說得眾人輕笑,那男子也不好意思起來,解釋道:「元某性急不假,實乃興奮,千里急行,只為格物,籌算之職而來。」
方翌與江耘俱都大喜,說道:「先生來得正是時候,其他科目的師長皆易尋,偏偏這兩項無人應聘,真乃及時雨也。」
元先生也是高興,興奮地說道:「元某身處泉州,見聞不少,素愛格物,籌算,地理之學識。世人皆以此為微末之技,今滴水書院大開先河,眼光獨到,開門授課,此讀書人之幸事也。」
此人一番話說得大膽,為世人眼中的微末之技抱不平,來客中有不少翰林書院的學究,均以國學為正宗,便反駁道:「先生之言過矣。聖人治學之道,國學十三經中,如何未聞格物、籌算之名?」
元先生大笑,瀟灑道:「程頤有言,格物而致知,乃學以致用之途徑。且孔夫子曾言,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只要自願拿著十條乾肉為禮來見我的人,我從來沒有不給他教誨的),可見連聖人也是極善籌算的。」
元先生一番話,幽默詼諧,說得眾人大笑,連那幫老學究對他都有所改觀,江耘心中更是暗讚,此人學識頗豐,而且貴在融會貫通,全無書蠹模樣,教出來的學生斷然不會是書獃子。滴水書院能有此良師,實是幸事。
崇寧二年八月初四,下午申時。京城西南的水運碼頭,此刻正人頭攢動,人聲鼎沸。靠東的一處小碼頭之上,江耘一行正整裝待。
臨行之際。前來送行的人不少,賀暄正拉著江耘的手循循教導,「唉,年歲大了,在京城一呆,居然呆出倦意來,不想四處再跑了。此番回鄉,老哥我恨不得跟你們回去,看看丹陽的桃花。」
江耘心中暗笑:「老東西,又打逛語。」
王燁卻沒這麼給面子,調笑道:「老哥只怕是捨不得佳人罷?想必慧賢之中的桃花艷過故鄉了的啊。」
賀暄哈哈一笑。也不和兄弟們抬摃,接著囑咐道:「此番南下,凶吉未知,風雲變幻,小子需處處小心,慎言慎行。楊時中正古板,素有賢名,你的性子要學會收斂。你我兄弟有今日局面,來之不易。」
江耘連連頜,正色道:「大哥的話,江耘記下了。楊大人是游定夫的師兄,我有信心和他共好事。放心,有燁兄和張大人在我身邊,他們都會提點我的,老哥就放心吧。」
賀暄點頭道:「嗯。丹陽之行,一切均已安排妥當,成親之日,王燁替我多喝杯酒吧,呵呵。」
江耘大笑:「哈哈,下次子顏回京之日,可是要喝大哥的喜酒喔。」
賀暄也笑道:「莫要取笑老哥。對了,剛才在碼頭邊我好像看到了高護衛的身影。你說,他是一個人來?還是陪著人來?」
江耘聞言,抬頭四處眺望,沒現要找的人,卻看到了李清照一身男裝,正站在碼頭邊一個小酒樓的二層窗戶邊遠遠地看著自己。兩人目光接觸,會心一笑。
正想招手,卻被人叫住。原來是楊明鏡帶著一干翰林書院的同僚們前來送行。
「江學士此次出京,必當大展鴻圖!」那一干同僚們雖然平時接觸不多,但於慧賢也出了不少力,彼此關係都很融洽。
江耘連連抱拳致謝。趙明誠也在人群之中,將一個小包裹塞在江耘手中,說道:「江社長,此是我等的一番小心意,權作程儀。」(程儀:路資,古時官場潛規則獎金。同仁們為出門者送上的差旅補貼)
江耘謝道:「趙學士客氣了,江耘就卻之不恭了。報社的事,還要勞煩趙學士了。」
趙明誠鄭重的點頭道:「明誠會用心的。滴水書院得以創立,皆學士之功,明誠深感江學士之心意。」
江耘知道他是個誠實君子,他說會用心,就真的會用十二分的心,想起不遠處站在酒樓之人,便拉著他走到邊上,小聲說道:「多謝明誠兄。嗯,對了,前幾日受書報社之托,江耘去探望了李姑娘,據說生病了。」
趙明誠苦笑道:「是的,李姑娘受了風寒,明誠也去探望過了。唉,一切隨緣吧,明誠不會強求。」
江耘心中愧疚,安慰他道:「明誠兄,姻緣之事,實有定數。在江某看來,性情互補是關鍵。」
趙明誠對於此說頗感新鮮,問道:「性情互補?如何說?」
江耘定了定神,半是蠱惑半是開解道:「所謂陰陽諧調,有山之處,必流水叢之。日盡之時,必陰月替之。趙兄才高,性格堅毅,乃是高山烈日也,所缺者,流水明月,若有性格溫婉,嫻靜持家之女子,則陰陽調和,萬事皆順。此謂之和諧,乃性情互補之說精髓。而李姑娘,恕江某直,怕非是涓涓細流,而是……」
「決堤之水也!」趙明誠恍然大悟。怎麼說,在書報社呆了這麼久,李才女好打馬賭錢的風格,他是略知一二的。
江耘心中大笑:「強,決堤之水。是你說的,不是我,嘿嘿,本來我還想說是滔滔江水的,你還決堤之水,泥石流的。」
江耘拍拍趙明誠的肩膀,誠肯地說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你我交淺言深,我怕是說多了。」
趙明誠擺擺手,感動的說道:「非也,江學士一席話驚醒夢中之人,明誠只想著門當戶對,雖趙李兩家政見不齊,亦想著衝破藩籬。現在想來,的確如學士所說,性情、紛爭太大,強求之後,只怕未必,未必和諧。」
江耘大汗,心想:「腦子都好使,我還沒怎麼呢,都舉一反三了。也對,你們兩家新舊兩黨,真要成了事,親家事準是一團糟。」
江耘搖頭苦笑,到這裡,大事做得不怎麼樣,親事好像已經拆了兩對了。這次還是啟式行政拆遷,不像上次,暴力式強制拆遷。
碼頭上實在人多,擁擠不堪。翰林書院的一幫同仁們敘了話便告辭了。江耘送走他們之後抬頭看那酒樓,早已不見佳人的蹤影,心中微感遺憾。
恍惚間背後被人一拍,回頭一看,卻是高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