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聽了包正的話,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我當時也未察覺,回家之後,查閱了祖上留下的筆記,這才發覺有異,於是我就趁著夜深人靜,悄悄潛入那戶人家,溜進了停放屍體的柴房。」
包正插話道:「您老要二次驗屍?只是為何不以仵作的身份行事,偏偏偷偷摸摸,只怕要授人以柄啦!」
老者點首道:「我當時也是年輕氣盛,做事草率,如果要有你現在的謀略,也不致於此啦。當時,我就撬開了死者的嘴巴,果然聞到了一股石灰味。這就更加證明了我的推測,我當時心情之激盪,相信你一定可以理解吧。」
包正點點頭:「還有什麼比揭示事情真相更令人興奮的呢!」
「確實如此,我行事雖然有些莽撞,但也知道需要又充足的證據。於是就取了兩個棉球,用細棍探入死者的耳孔之中。因為我知道,死者口鼻之中的石灰可以洗去,但是耳朵中必定還有殘存的石灰。當我將棉球取出之後,上面果然沾有石灰!」
包正聽了,若有所悟:「死者入木桶時,必定有石灰由鼻竅嗆入顱內,如果將死者的頭顱打開,也一定能揭示真相!」
「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於是就潛出了大院,向縣令稟告了我的新發現。誰知,卻被縣令訓斥了一頓,還說我私闖民宅,乃是違背了國家的法令,如不是破過幾個大案,就要拿我問罪!」
包正沉思了片刻道:「必是那家賄賂了縣令,企圖矇混過關,所以縣令才不準備深究!」身邊的一支梅聽了,心中暗道:「這個,你當然有切身體會啦!」
老者又接著說道:「我年少氣盛,就與知縣爭辯起來,發誓要為死者伸冤。知縣盛怒之下,就解了我的差事,還斷了我個夜入民宅,知法犯法之罪,處杖刑二十。我自然不肯屈服,於是就上告到府裡。知府大人聽了,就把案子發回縣裡重審,要開棺驗屍。我當時想,只要一開棺,取出頭顱一驗,立刻就可真相大白——」
說道此處,老者漸漸激動了起來,紅潤的臉色也漸漸發青:「你猜,開棺之後,會是怎樣?」
包正也大驚道:「難道裡面是一具無頭死屍!」
「正是!當時人們都亂成了一團。我於是就說,死者單單不見了人頭,正是說明案犯心中有鬼,這才取走了人頭,應該立刻將殺人者繩之以法!沒想到——」
「沒想到最後被繩之以法的人卻是您老吧!」包正試探著說道。
「正是!知縣當時就判了我掘墓盜走人頭,企圖嫁禍於人之罪,取了一個三十六斤的木枷,戴在我的脖子上,然後臉上刺字,發配嶺南。在發配的途中,我被一夥強盜劫下,就落草為寇。後來又偷偷跑掉,隱姓埋名,至今已三十多年矣!」
包正聽了,半晌不語。老者又端起一杯酒喝了,這才慢慢恢復了平靜,然後對包正說道:「包仵作,聽了老朽的故事,你有何感觸,還要不要當一名仵作啦?」
包正忽然嘻嘻一笑:「要,當然要當了。不過,要想和那些貪官污吏、狡猾的罪犯周旋,不僅要做一個高明的仵作,更要做一個聰明的仵作,這樣,才能鬥得過他們!」
老者死死地盯著包正的雙眼,猛地一拍桌案:「好小子,我果然沒有看錯你!」說罷,取過旁邊的包裹,緩緩打開,裡面是一本本發黃的小薄書。老者愛撫地輕輕摩挲著,就像撫摸自己心愛的孩子一樣。
許久,才鄭重地對包正說:「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一點體會,全是關於驗屍的,歷經了七代人,只是到了我這輩,就斷根了。每想到這些,我就夜不能寐,真是愧對祖先啊。如今我老了,無兒無女,而且也早就被逐出了仵作這個行當。包仵作,你要是不嫌棄,就贈與你啦!總不能把祖宗的心血帶到棺材裡啊!」
包正聽了,也不禁動容,這可是老者幾代人心血的結晶啊!自己雖然擁有現代的一些科學知識,但是由於缺乏相應的工具和設備,發揮不出多大的作用。如果能將古代仵作的驗屍技法和自己私家偵探的技術結合起來,融會貫通,那自己可就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啊。
於是,看著老人手中的包袱,竟然不敢接過。老者笑瞇瞇地說道:「怎麼?包仵作是嫌棄它不值一看嘛!」
包正聽了,連忙雙手捧過,口中說道:「老人家對包正如此厚愛,請受晚輩一拜!」說罷,就手托包袱,跪倒在地。
老漢連忙用手相攙:「何必拘泥世俗繁瑣的禮節,只要你能使沉冤昭雪,也就不枉我贈書之意啦。」說罷,又一口將杯中的酒喝乾:「哈哈,仵作都好酒,驗屍之前喝一口,能使正氣長留心間;驗屍之時含一口,能避邪穢只氣;驗屍之後,將酒噴於炭火之上,再從上面走過,可保邪惡不入。哈哈,年輕人,你還要多鍛煉一下酒量啊!」
包正點首受教,老者於是站起身來,哈哈笑道:「如今去了背上的包袱,身子也輕健了許多,年輕人,好自為之!」說完,就昂首而去,那衣袖被風吹起,獵獵而舞,使老者飄飄欲仙。
包正出神地望著老者遠去的背影,恍如夢中。
忽然,一支梅焦急地對包正說道:「咱們趕快回李大戶家,重新驗屍!」看來,他也是受了老者那個遊湖案的啟發。
包正也終於回過神來:「對對對,萬一要是再弄出一個無頭案來,可就麻煩了!」於是趕緊算了酒賬,出了酒館,反身又回到了李大戶的門首。
包正扣打門環之後,還是那個小廝開門,他一見包正去而復返,臉上不禁露出驚訝之色,口中說道:「包——包大人,您又回來了。」
包正不露聲色地說道:「剛才的驗狀有些不妥之處,還需要和你家老爺商量,麻煩你通稟一聲。」
那小廝道:「包大人,老爺和李保甲出去了。」
「什麼時候?」
「就是你們剛走之後。」
「去了何處?」
「老爺說既然張先生的屍體檢驗完了,就不要在家裡停放,於是就令人抬去火化了。」
「什麼?火化!為何不找一塊墳地安葬?」
「老爺說,張先生是外地人,火化之後,方便將來屍骨還鄉。」
包正聽了,不禁連連頓足,自己一時大意,竟然叫狡猾的李大戶鑽了空子。看來,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啊!
就在包正發愣之際,一支梅卻拉起他的衣袖,向城外的焚骨場飛奔而去。當二人氣喘吁吁地趕到之後,只見一名家丁,正往一個瓦罐中撿拾燒完的骸骨。那骨頭早就變成了碎碎的一堆,根本就辨別不出形狀啦!
包正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腦中頓時轟鳴不止。幸好旁邊的一支梅見他面色不對,及時地將他扶住,這才沒有跌倒。
這時,李大戶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包仵作,想不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真是有緣哪!唉,不過,你還是來遲了一步,沒有趕上見張先生最後一面。要是由你這個仵作來送張先生最後一程,他的黃泉之路也能更太平啊!」
包正望著他故作惋惜的臉上隱藏不住的笑意,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今天,他敗了,而且敗得很慘,敗得無話可說。他真想狠狠抽自己兩個耳光:「包正啊包正,當上仵作之後,你太順利了,簡直就是一路順風啊,於是,你就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自以為是、自高自大、自不量力起來啦,以為在你的手裡,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可笑啊可笑,你這個坐井觀天、目光短淺的傢伙,就應該有今日之敗!」
包正終於清醒啦,他撫摸著懷裡的包袱,一股浩然之氣從他的身上升騰而起,他心中暗暗發誓:「我包正一定要成為最出色的仵作,一定要成為一個金牌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