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了內宅,只見並排一趟房子,裝飾得一模一樣,都是精雕細琢。包正仔細數了一下,共有五個房門,看來就是一房一個了。
在最後的房門前,聚攏著幾個人女子,正在探頭探腦的向裡張望。看到李大戶來了,就一起圍了上來。
包正打量了她們一圈,年紀最大的不過三十上下,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遠遠地就聞到了一股脂粉的香氣。
其中一個年歲最小、也最是嬌媚的一個竟一頭鑽到了李大戶的懷裡,膩聲說道:「老爺,剛才五妹妹的樣子好嚇人啊,我好害怕!」
李大戶愛撫地摸了一下她頭上高挽的雲鬢,立刻引來了幾雙火辣辣的眼神,裡面充滿了妒忌和怨恨。
李大戶於是又對另外幾個說:「你們能來看望老五,足見姐妹情深。好了,你們都回房休息吧,這種場面還是少見為妙。」
四個女子本來都是抱著幸災樂禍的目的來瞧熱鬧的,被李大戶一誇,立刻都滿面春風地離去了,臨走時,每人都用眼睛勾了一下李大戶。
包正見了,心下暗歎:「這李老先生周旋花叢之中,卻游刃有餘,看來真是個老高手啊!」於是,隨著李大戶進入了臥房。房中陳設整潔,器具精巧,可以看出,主人是個很有生活品味的人。
迎面的牆上,掛著一副工筆美人圖,畫得是一個女子,捲起了珠簾,觀望門外大樹上的一對交頸廝磨的黃鳥。畫面很是傳神,女子的幽怨之情,雙鳥的親暱,都躍然紙上。
兩旁還各有一聯,一曰:美人卷珠簾;一曰:深坐蹙娥眉。筆法清秀,顯然是出於女子之手。
包正暗想:「這些可能都是這位五夫人書畫的,看來,她可是一位才女啊!」
就在包正觀賞書畫的時候,李大戶早就奔到床邊,查看起象牙床上的那個女子,此時,她已經沉沉的睡去。
包正觀賞之後,對這位頗負才氣的女子也很是欽佩,於是也湊到李大戶的身後,向床上望了一眼。只見那個熟睡的女子面容清瘦,臉上竟然沒有塗抹脂粉,反到有一種清新自然之美,只是頭髮有些凌亂,大概就是丫環剛才所說的掙扎所致。細長的眉毛微微有些皺起,就如同那畫上的女子一般。
包正看罷,心中不由讚歎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大概就是古代所說的才女一流吧!」
一支梅也好奇的上前查看,而且看得非常仔細,還趴在五夫人的臉上聞了起來。
這時,李大戶忽然乾咳了兩聲,包正這才醒悟,一支梅雖然是女兒身,但是現在是青年男子的打扮,此舉明顯有輕薄之意。於是就拉了拉一支梅的衣襟,示意她要注意自己的行為。
但一支梅非常執著,對兩人聲音和動作的提示都恍如未見,繼續看個不停。包正感覺到不能再呆下去了,一會李大戶非打翻了醋罈子不可。於是就拉起了一支梅,向李大戶道:「老先生,在下忽然想起,縣衙還有要事,改日再來拜會!叨擾了!」
說罷,就拉著一支梅,逕直走出了房門。李大戶也不再挽留,出門送客。包正和一支梅就這樣有些灰溜溜地出了李府。
來到了街上,包正低聲對一支梅說道:「你現在是女扮男裝,你自己是不是忘了是男是女啦!」
一支梅緊皺著眉頭說道:「剛才的女子,雙頰呈粉色,胸口很快,呼吸很快,而且口中有一股異香,這種狀況,好像是服用了桃花散所致!」
包正出於禮法,剛才並未細看,現在回憶起來,確實如一支梅所言,於是點頭道:「那桃花散是何物?」
一支梅臉上忽然一紅:「桃花散是——是男女間——催情之物。」
包正白了她一眼:「你就說是春藥得了,何必吞吞吐吐的。那個女人是不是桃花散吃多,才會發瘋的?」
一支梅道:「不僅是發瘋,重者還會送命,我也都是聽父親說的,沒親眼看過桃花散。」
包正聽了,臉上浮現出一陣壞笑:「嘿嘿,這個我相信,你也不用急著為自己辯白啊!」一支梅聽了,揚手欲打,而包正卻早就跑到一邊去了。
這時,一個老者忽然出現在包正的面前,彷彿從天而降一般。只見他向包正一抱拳:「閣下可是包正仵作?」
包正不由一愣,仔細打量起對方來,只見老者目光爍爍,頜下銀鬚,身上穿著一領青衣,已經洗得有些發白,但卻很是整潔,身後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說話的聲音也格外清朗有力,儼然是是一位精神矍鑠的古稀長者。包正還注意到,老者的右頰上有一塊奇怪的疤痕,這種位置和形狀,使包正想起了受過刺配之人。包正暗想:老人應該是受過刺配,那字是後來處理掉了,所以留下了這個疤痕。不過,在醫學並不發達的古代,能做成如此高難的整容手術,還真是不容易啊。
那老者見了包正的神態,微微點點頭:「不急不躁,觀察細微,果然具有一個好仵作的氣度!可否隨老朽到酒肆中詳談?」
包正已經被老者身上的神秘味道所吸引,於是說道:「老丈既然相邀,小子敢不從命!」
老者又爽朗地一笑:「好!那這位姑娘也一同前往吧!看你英氣內斂,也必非尋常之人。」
一支梅一眼就被老者識破,不禁臉上又泛起了紅暈。包正心中也暗暗佩服:「好銳利的眼光,絲毫沒有老眼昏花,看來,更不是尋常之輩呀!」
在老者的引領下,來到了路旁的一家酒肆。待老者坐定了,包正拱手道:「還未請教老者丈高姓大名?」
那老者手拈銀鬚道:「山野之人,早將名姓忘了!老朽在深山採藥,都聽說包仵作你獨具慧眼,斷案如神。年紀青青,就有如此成就,前途不可限量啊!」
包正連連謙遜道:「老丈說笑了,古人云:學無止境。小子只是仗著一些小聰明,碰巧破了幾個案子,還差得遠呢!老丈來此,不會是專程來誇獎我的吧?」
老者點頭道:「我是有一些陳年舊事,想與包仵作一敘,不知閣下肯聽我這個老朽絮叨否?」
包正連忙說道:「長者垂愛,不吝賜教,晚輩求之不得!」
老者於是反問道:「你看我臉上的傷疤,是何物所致?」
「恕晚輩冒昧,應該是刺配之後,又用藥物將字跡消除,因而留下的疤痕。」
「不錯!那你來說一說,老朽以前是做什麼的?」
「莫非您老從前也是一名仵作?」
「哈哈,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盛名之下,果無虛士,老朽今日不虛此行啦!」
包正深深地意識到,老者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於是也不急著追問,靜靜地等待老者自己講述。
那老者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就打開了話匣子:「老朽生在一個仵作世家,所以年紀青青,就已經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仵作,就如同現在的你一樣。但是,那一年,我遇到了一個極為罕見的案子。這個案子,兇犯的手法,可謂是殘忍之極!他家是當地的名門望族,極有身份,受害者乃是他家的僕人。他先做了一個大木桶,約有一人多高,裡面放了清水,再放入石灰,攪拌均勻,然後把被害人頭朝下,倒置於木桶之中,再壓上蓋子。片刻之後,其人立死。這種案子,包仵作可曾見過?」
包正聽了,立刻色變,失聲叫道:「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老者繼續說道:「被害人進入木桶之後,必然被石灰嗆出血,但是血跡見石灰即回。血凝滯於面,也因為石灰的藥力而解。被害人死後,用清水沖淨,則毫無傷痕可驗,與正常死亡沒有兩樣。這種案子,古以有之,稱為『遊湖案』。」
包正口中喃喃道:「遊湖案!我被那個李大戶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