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剎那的冷寂,沈涯冷淡的目光隨即隱去,若有所思地看著葉。
迎上他的目光,膽怯的心思在心裡轉了一圈,葉薰反而逐漸冷靜下來,她立刻注意到,剛才沈涯說的是「蕭若宸」叛國通敵,而不是「葉宸」叛國通敵,難道說,他已經在朝堂上把兩人的身世公諸於眾了?
蕭若宸已經被關進大牢了,他對姐弟兩人的惡意昭然若揭,繼續迂迴客氣也只是浪費時間。想到這些,又想到蕭若宸在牢房裡可能會受的苦,葉薰膽怯的心情很快煙消雲散,也沒有了虛與委蛇的耐心。
終於徹底冷靜下來,她語調謙和地道:「是葉薰一時衝動,失禮了,請將軍大人切勿見怪。」輕輕一句話將剛才的失態揭過,
眼見沈涯的臉色並無不妥之處,她便繼續問道:「沈將軍說舍弟叛國通敵,只是一面之詞吧,可有證據?」
「你是懷疑我憑空污蔑他吧?」沈涯冷靜地回道,「縱然我是,陛下和滿朝文武可不都是瞎子,能夠當庭定罪,自然是證據確鑿。」
葉薰心裡一沉,眼簾低垂,避開他的視線繼續說道:「以將軍的權勢地位,手下能人無數,只要想要,證據自然不是問題……」語氣中隱含著一絲不以為然。
沈涯嘴角卻揚起一絲笑意,他打斷了葉薰的話,問道:「你認為我是用假證據栽贓陷害他?」
葉薰默然不語,抬起頭來,懷疑的目光直視沈涯。
沈涯搖了搖頭。平淡隨意地審視著手裡雨過天晴的細瓷茶杯,片刻之後他方緩緩笑道,「他行險與陸謹合作,在北方的戰事上擺了我一道,這一招確實耍地漂亮。雖然他是佔了身份秘密的便宜,但事後想起了。我也只歎一聲佩服……」越說下去,沈涯的語調越發清冷,「只是他卻未免太自以為是,也把別人看的太低了。要知道,陸謹可不是簡單人物……」說著,他停了下來。抬手飲了一口茶水。
葉薰心裡頓時掀起滔天巨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陸謹他……
端詳著葉薰的表情。沈涯臉上浮現一絲欣賞,繼續說道:「敦略可汗這些年越發好大喜功,獨斷專橫,偏偏又身體強健,依照常理。再活個二三十年只怕也不是問題,而且撒兀甘雖然被廢去了太子之位,但性命猶在。父子親情猶在。再觀陸謹,他自從潛伏荒寨,南下入關,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卻一直連親王都未曾冊封,反而越來越被人猜忌,這樣下去,眼下地權勢都未必保得住,更勿論太子之位了。」沈涯雲淡風輕地低聲說道,「有些東西,只能夠用非常手段來得到。」
「你們……」葉薰卻聽得越發心寒,聽這個意思,竟是陸謹暗中利用沈涯引誘自己父皇深入敵陣?
那突厥十萬大軍的精銳,還有父子親情,難道他全都不顧了?是了,他也沒有料想到沈涯背後還有弩揚族這張牌,說不定還打著將沈涯和自己父皇一起葬送地如意算盤呢。卻料不到棋差一招,被沈涯獲得了全盤勝利。
這些人……葉薰只覺得心冷如冰,人命也罷,國事也罷,都不過是這些人手裡的牽線木偶,是他們棋盤上任意擺佈的棋子。自己和小宸又算是什麼?
「既然沈將軍已經大獲全勝,又何必來尋我這個弱女子。為難我們手無寸鐵的姐弟二人呢?」葉薰心亂如麻,既然情勢不好,索性先示弱問道。
「手無寸鐵?哈,」沈涯輕笑一聲,「在北方的這些日子裡,我可是日夜提心吊膽。你那位好弟弟可不是無害的羔羊,他是一隻小狼,在你不經意地時候就會咬你一口。若不是有他在背後時時刻刻虎視眈眈,我又豈會走這種凶險的路子。」
你是他殺父仇人,滅族兇手,他當然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葉薰暗暗嘀咕著,卻沒有直接反駁。
沈涯說地倒是實話,他在前線對戰突厥,蕭若宸卻留在朝中,讓他怎麼敢放心?不僅要時刻提心吊膽會被人從背後捅一刀,而且蕭若宸如今深得皇帝的信賴,如果這場仗打上個三五年、七八年才完結,等他再回到京城,只怕蕭若宸的勢力已經根深蒂固了。到時候想要再拔出這顆眼中釘就難了。這樣不利的局勢之下,他也只好行險一搏。只是他博對了,無論對蕭若宸,還是對陸謹,都是他贏到了最後。
看著葉薰滿是提防的眼神,沈涯有幾分無奈,坦白道:「歷代以來,成王敗寇,莫不如此。此番我若不搶先,只怕下場難料。」
「成王敗寇,」葉薰略笑一聲,「葉薰也知道將軍您是想要當皇帝地。只是不知道大人得償所願之後,如何處理我們姐弟
腳石?」
沈涯雙目微闔,凝視著葉薰。縱然在這個通風開闊,四面無人的涼亭裡,入耳的話語也讓他感覺一陣冷寂。那是一種詭異地寒意,像是心底裡潛藏角落上面溫暖的偽裝忽然被人揭開,縱然他知道,這個秘密早已經被眼前的女子所知曉,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赤裸裸地將他的野心公諸於眾。這個秘密,就連他自己,也不會如此坦率地說出口。
而葉薰接下來的話語讓他更加心顫了,「那麼若是我將你的身世公諸於眾呢?」葉薰冷冷地問道.默和無動於衷徹底耗盡了她的忍耐力,她毫不避諱地把這句話質問了出來。
一陣冰冷的感覺蔓延上來,那一瞬間,沈涯的視線讓葉薰懷疑自己要被凍成冰塊了。心裡的堅持和掛念卻讓她無絲毫的退讓,倔強的目光直視著沈涯。
「若嵐,你以為你有多少機會?」沈涯輕聲問道。
葉薰微微一笑,「自從得知了大人得勝還朝的消息之後,葉薰雖然無知,卻也察覺到有些危險了,所以無奈之下……」她一邊說著,纖長的手指撥弄著茶蓋,掩去自己的心慌,「只好做了些防備措施,預留了一些東西給別人……」
一些東西!
沈涯的視線一緊,聲音卻依然溫潤:「你倒是想的周到。」
「不敢當,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一點自保的手段而已。」葉依然謙和有禮地說道。
沈涯不再說話,視線叵測地凝視著葉薰。而葉薰也沒有開口,只是有規律地轉著手裡的茶杯蓋兒。氣氛徹底凝滯了,連吹拂過樹梢的清風似乎也僵硬了。
葉薰表面上看著冷淡,實際上心裡頭正在打鼓。她剛才所說的純屬胡扯。她確實是有委託一封信箋到普光寺的打算,但卻來不及行動就被沈涯請來了這裡。只是沈涯的反應意外的森冷,像是真的擔心有什麼東西落到別人手裡似的,這讓她越發心虛緊張。
就在葉薰覺得自己手都要轉的酸了的時候。忽然一陣清朗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寂靜的氣氛。
葉薰頓時愣住了,這個聲音……
好像是她……肚子在咕咕叫喚的聲音……
她的手一抖,茶杯險些掉下去。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尷尬,更加詭異的了嗎?葉薰覺得此時自己的表情肯定扯成了一個完美的「囧」字。
雖然自己中午飯就沒有吃,而現在月上柳梢頭的時刻了,肚子餓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但是在這個環境,這個氣氛,還面對這個人的時候……
沈涯忍不住一聲輕笑。葉又氣又羞,尷尬萬分。氣氛卻是意外緩和下來。
「肚子餓了?」沈涯笑著問道。
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不是聽見了嗎?
「天色確實不早了,正好與我一同用晚膳吧。」沈涯說道,又體貼的問,「是想在這裡還是回閣樓?」
「在這裡就好。」葉隨意地說道。反正不會放我回家裡,哪裡都一樣。
沈涯對樹林外一聲傳喚,聲音也不見如何高,卻帶著意外的穿透力,很快有數名侍從提著食盒送至涼亭。
就在桌上擺開,菜餚精緻,杯盞玲瓏,還有一隻鎏金嵌貓眼的細頸酒壺並兩個琥珀色的玉杯。
與沈涯同桌吃飯,這個現實讓葉薰感覺說不出的彆扭。
可肚子確實餓得受不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葉薰直接挑起筷子吃了起來,反正也不怕他下毒。
沒有必要在他的面前保持什麼淑女風範,葉薰吃的很隨意。吃了一半,卻發現沈涯只是倒了一杯酒慢慢品著,一邊安靜的看自己。
「拜託,就算你不想吃,也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不好。」葉薰挑了挑眉頭,暗暗腹誹。
注意到她動作放慢,沈涯忽然開了口,頗有興趣地笑道:「若嵐,你真的變了很多呢?」
他竟然叫自己若嵐,這個稱呼讓葉薰一陣惡寒。轉而卻又一愣,這句話他好像已經說了兩次了,如果說第一次,她認為他只是在招呼客氣,那麼重複二次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這種語調,真的好像他很熟悉,很瞭解自己一樣……
沒等葉薰深入思考這個問題,沈涯繼續溫聲說道:「你我非得這麼針鋒相對嗎?若嵐。」
那語氣意外的溫潤柔和,甚至讓葉薰覺得有些詭異了。她忍不住抬起頭,就對上了那雙滿含笑意的眼眸,無奈的眼神中有隱約帶著一種……一種近乎寵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