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葉子有些微微的發黃了,被風吹著,在樹枝上輕輕的顫抖著。外面的風也有些涼了,讓人無端的跟著感覺到蕭瑟。
阿來把雙腳搭在桌子上,整個人向後仰著,倒在椅子上倒著看著窗外。
他在數自己究竟在這樣的日子裡混了多久。
殺過人的,不計其數。做過的壞事也不計其數。現在他的雙手鮮血淋淋。最近,他常常沒有來由的回想起在鄉下同沈清弦和野豬,還有瘦狼一起度過的日子。那個時候,他也是犯混的,打架、鬥毆,與別人爭搶地盤,就沒有他不敢幹的事。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連殺人放火的事情都敢做了呢?
一抹苦澀的微笑浮上他那張英俊的臉龐。有些時候,似乎不是他在追求機會,左右命運,而是命運在一點一點推著他前進,由不得他去思考,也由不得他去後退。而他自己所能做到的,就是盡量活下來,只要活著,他才可以去思考一些事情。
可是思考什麼呢?打打殺殺的這些個日子裡,他都快忘記了他是誰,他要做什麼,他來自哪裡?
他快要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
阿來閉上了眼睛,感到一陣眩暈。
「來哥。」門口傳來輕輕的一聲低喚,阿德光禿禿的腦袋探了進來。
「什麼事?」阿來依然倒仰著,閉著眼睛問道。
「有人在賭場裡出老千。」阿德唯恐打擾到阿來休息,依然低著嗓門輕聲道。
「你們自己不會處理麼?」阿來微微的皺了皺眉,他今天覺得很累,什麼事也不想做,只想這麼懶著,「離了我就活不了了?」
「如果是一般的無名小賊就不麻煩來哥了,」阿德熟悉阿來的脾氣,他不會輕易跟手下人發火,所以嬉皮笑臉的走了進來,道:「但是這兩個人挺有意思的,又不像有幫派做後台的樣子。我在想,或許可以吸收進來為我們所用。」
阿來的眼睛,這才微微的睜了開,他懶洋洋的調整了一下坐姿,坐在那盯著阿德看了那麼一、兩秒,然後挑著眉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遠遠兒的,就看見一個肥嘟嘟的大胖子和一個乾巴巴的小瘦子混在人群裡,忙活得正歡。
阿來的眼睛頓時一亮,那股子懶洋洋的勁頭一下子就被趕跑了,他的眼睛爍爍生輝,似是有兩顆火花飛了進去,嘴不由自主的咧開了。
「阿德。」他輕聲的喚了一聲,阿德趕緊湊了過來,光禿禿的小腦袋探過來,側耳聽著。阿來的手指著那一胖一瘦的兩個小子,輕聲的對著阿德耳語了些什麼,阿德樂得臉上都開了花。
「這兩位兄弟手氣不錯啊。」阿德掂著手裡的一枚大洋,從人與人之間的縫隙擠了進去。
站在桌子對面的是一胖一瘦兩個人,那胖子身材相當魁梧,又高又大,像一堵牆一樣立在那,往他身邊兒一站,幾乎都可以感覺到一股子熱氣汩汩的傳過來。他的眼睛很小,像是瞇成了一條縫,頭髮油膩膩的貼在頭皮上,打著縷兒掛在那顆肥大的腦袋上。他身邊的瘦子好似個晾衣架,乾巴巴的支撐著那套晃裡晃蕩的衣服,一咧嘴,便見門牙所在之處是赫然的兩個大黑窟窿。兩個人站在一起,真是絕妙的搭檔。
胖子見來的是一個又瘦又小的禿頭小子,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只顧著把自己面前的一攤大洋全部攬過來,那邊瘦子早就準備好了袋子,兩個人準備要把大洋裝裡起來走人了。
阿德一見這兩個人也不理自己,只顧著把錢裝起來,不由得嘿嘿的笑著,向這一肥一瘦的兩個人身後使了個眼色。
想來那兩個人真是只顧著攬錢了,混然不覺身後看熱鬧的人早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幾個穿著黑色衣服,繫著火紅色腰帶的小伙子。一隻手搭在胖子的肩膀上,「這位兄弟,別急著走啊,」身後傳來一個充滿了調侃的聲音,「小弟我想跟你切磋切磋、討教討教。」
胖子回過頭,立刻被這陣勢嚇了一跳,他的面色微微的變了變,隨即立刻恢復常態,放下手裡的大洋,向周圍的人拱了拱手道:「各位請了,小弟也是為了混口飯吃,借寶地發了筆小財,實在是不好意思。既然這裡容不下我們,我們也不便打擾,這些錢我們不要了。再會!」說罷,向瘦子使了個眼色,就要開溜。
「慢著!」身後那個聲音喝道,便又多出來幾隻手按住了胖子和瘦子,想走,已經是不可能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既然這錢是兩位贏來的,兩位大可以拿走。」胖子轉過頭,看到了正在說話的那個禿頭小子,瘦瘦的一個人,眼睛裡閃著精光,似笑非笑的把玩著手裡的一枚大洋,不緊不慢的說道,「只是……兩位得陪我賭一把。」
胖子的小眼珠子在兩條瞇著如縫隙一般的眼眶裡轉了轉,他料定今天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輕易離開這地方了。只悔在自己今天一時貪多,賭得久了些,若能聽瘦子的勸告早點收攤,可能就沒有這檔子亂事了。
「怎麼個賭法?」既然橫豎都不得好,那還不如像條漢子似的硬氣些!胖子一咬牙,問道。
「很簡單,」禿頭小子揚了揚手裡的大洋,笑道,「你只消猜猜是字兒,還是背兒就成了。」
說著,輕輕一撣,那枚大洋輕巧的翻著飛了上去,閃動著漂亮的銀色光芒,他又用手背接住,另一隻手輕輕的扣在上面,衝著胖子挑了挑眉,示意讓他猜。
胖子遲疑了一下,一滴滴汗從額頭滑落。
禿頭小子只是笑意吟吟的看著胖子,等了那麼一小會兒,見胖子也不答話,便更樂了,道:「這位兄弟你放心,如果你猜對了,這些大洋你都拿走,我絕對不會為難你。不過……」他略略的頓了頓又道,「如果你猜錯了……兄弟們,拿過來!」
他吆喝了一嗓子,便有兩個小子舉著一個碩大的籠屜走了過來,那籠屜還熱氣騰騰,冒著淼淼上升的白煙,更傳來陣陣撲鼻的麵食香氣。
「趕巧兒我那老娘今天多蒸了些饅頭。」禿頭小子繼續笑道,「不多,五十幾個而已,我這還怕吃不完扔了可惜。如果兩位兄弟輸了,幫我把這些饅頭吃了就成,這些大洋,你們一樣可以拿走。」
胖子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他回頭看了瘦子一眼,只見瘦子也是一臉「這回慘了」的表情,不由得心一橫,轉過頭來,咬牙道:「我猜是字兒!」
「哦?」禿頭小子兩眼一放光,忙把扣在大洋上的手拿開,隨即換上一副可惜可惜的神情,唉了口氣,舉起那枚大洋給胖子看,同情的說道:「可惜啊,是『背兒』。」
他這句話說得同情至極,恨不能眼淚也落下來,收了大洋,悲傷的看著一胖一瘦的兩個人,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沒辦法了兄弟,願賭服輸。你們把饅頭吃了吧。」
說著,又遞了個眼色給身邊的人。這邊剛有人把籠屜掀開蓋子,胖子突然一使勁,推開按住自己的小子,就往門口跑。瘦子也如法炮製,向門口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