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剛舉起饅頭咬了一口,小五子便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直衝到沈清弦的面前道:「清弦姐,你家裡來人了。」
剛準備嚥下的饅頭頓時卡在了嗓子裡,她劇烈的咳嗽著,憋得滿臉通紅。小五子這才懊悔自己太過鹵莽,忙端起粥送到沈清弦面前餵下去,沈清弦急匆匆的,嚥了一大口粥,敲了敲自己的胸腔,慌忙跑出去。
是誰來了呢?是娘嗎?自從過年的時候回家探了次親,兩人在一起待了兩天,到今兒就再沒見過。那個時候見娘,她消瘦了不少,也蒼老了不少,且總是咳個不住。沈清弦把二小姐給她的那三十個大洋交給娘,勸她不要再做事了,自己也能賺錢、能做事了,不如辭了工,在家享幾天清福。娘也點頭,說這回回去,跟東家商量一下,過段時間就回來。
難不成娘已經辭了工嗎?
沈清弦一邊想,一邊往門口趕,若是辭了工,趕情真是件好事,最起碼,娘終於可以不那麼勞累了。
還沒到門口,沈清弦便愣了一下,來的人不是娘,而是鄰居家的趙大媽。趙大媽穿著一身灰布衣服,正焦急的來回走著,她的臉上寫著不安,讓沈清弦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趙大媽!」沈清弦喊了一聲,跑過來。
「清弦!」趙大媽一把拉過清弦,眼圈便紅了,「快跟我回去吧,你娘……」
「我娘怎麼了?」沈清弦感覺到一股熱血「轟」一下湧到頭頂,她也反手去抓趙大媽,手,卻不自覺的抖了起來。
「你娘她……不太好。」趙大媽擦著眼淚道。
沈清弦圓睜著眼睛,難以置隹的看著趙大媽,微微的愣了那麼一、兩秒,又突然驚醒過來似的,說了一句「趙大媽你等等我。」便轉身就往回跑。
跑到清掃房,看到王媽正舉著一支煙,坐在椅子上瞇著眼睛享受著吞雲吐霧的樂趣。見到沈清弦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王媽用兩根手指掐著根,挑著眉揚起下巴道:「幹什麼慌慌張張的?」
「王媽!」沈清弦見了她,忙停下腳步,氣喘吁吁的盯著王媽,道:「王媽,我想請幾天假回家去。我娘……我娘她……」
沈清弦說不下去了,她的嘴唇在顫抖,手腳都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王媽的臉也越來越模糊。
王媽盯著沈清弦看了一小會,便站起身一,一隻手捻了煙,道:「在這等一下。」
沈清弦點頭,又用手胡亂的抹著自己的臉,心裡早就亂成了一團。
不多會,王媽便從小門裡閃了出來,左手托著薄薄的一疊衣服,右手抓了一個小錢袋。
「換上這套衣服再回去,別讓你娘看你像個掃煙筒似的。」王媽微顰著眉把衣服遞給沈清弦。
沈清弦淚眼婆裟的接過來,連連道謝。
「再拿著這些錢。」王媽把錢遞過去。
「這怎麼好!」沈清弦推辭著,「怎麼能拿您的錢。」
「少廢話,快拿著!算是我借你的,等你的工錢下來了再還。」王媽有些不耐煩了,她不由分說的把錢塞到沈清弦手裡,推她走。「快換衣服去,快點走,別跟這杵著!」
沈清弦被王媽推著,又聽得王媽說的有道理,便也匆匆的跑了。
王媽站在清掃房門口,看著沈清弦離去的背影,不由得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是個好苗子沒錯,就是太柔弱了些。」她挑著眉,輕輕的笑著歎了口氣,道:「小姐的身子,丫環的命啊……還得老娘我多下工夫調教調教。」
王媽拿給沈清弦的,是一件蔥心兒綠的高領旗袍,不長,才剛剛到膝蓋,少女款式,既清秀又不惹眼,穿在沈清弦的身上,格外的清新可人。
沈清弦哪裡顧得上欣賞自己,只提了一個小包袱跟著趙大媽趕回家去。
清弦娘,確實如趙大媽所說的,不太好。
她躺在床上,劇烈的咳著,愈發的瘦弱了。沈清弦守在她的身邊,一口接一口的給她餵著藥。但是剛才大夫已經說了,娘得的是肺癆,操勞過度所致,已經有些時日了,恐怕結果不會太樂觀。沈清弦的心在劇烈的顫抖,大夫臨走時的歎息和神色告訴她,娘很可能就熬不過去這一關了。
她強忍住自己的眼淚,壓住內心翻湧的苦楚,柔聲的安慰著娘。
「娘,喝點藥,一會早點歇著,過個三、五天就好了。」沈清弦笑著用手帕擦了擦娘嘴角的中藥湯。
「清弦,」清弦娘慈愛的看著沈清弦,卻突然又一陣劇烈的咳嗽,沈清弦忙把胳膊伸到娘的脖子下面,將她的頭墊得高些,另一隻手輕輕的順著她的胸腔往下抹著。「娘,您就歇著罷,別說太多話。」
「清弦,」清弦娘喘息著,微側過頭,含笑看著自己的閨女,眼睛裡的,是一個母親看著自己終於長大成人的女兒的欣慰,「我知道我自己熬不過去了,你不用再勉強自己騙我。」
「娘……」沈清弦哽咽了。
「我的閨女,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清弦娘笑著,伸出瘦弱的手去撫摸沈清弦的臉,這雙手那麼溫暖,那麼溫柔,帶給了沈清弦無盡快樂和幸福,讓她的心一下接一下的疼起來。
「閨女啊……」清弦娘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哽咽起來,她的唇微微的顫抖著,淚水瀰漫了她的眼睛,她愧疚的抽泣著,緊緊抓住了沈清弦的手。「閨女,娘對不起你,讓你吃這麼多的苦,你本不該……本不該這麼苦啊!」
「娘!我不苦,我不苦!」沈清弦再也忍不住了,她的眼淚不住的流下來,順著臉頰滴到了脖子裡,滴到了娘的臉上,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娘,我有你,我不苦!」
清弦娘又猛烈的一陣咳,她不自覺的用手去捂自己的嘴,卻赫然發現咳出一口鮮血。
沈清弦驚呆了,她抱住母親,聲音顫抖著急急的說道:「娘,我們不哭了,我們不哭了,您歇會吧,歇會,我們不要再說這些了。」
清弦娘似乎也是累了,她淡淡的看著手裡的血,有些虛弱的靠著自己的閨女,任她將自己輕輕的平放在床上。轉過頭,看著沈清弦一張滿是擔憂的清秀臉龐,她的臉上綻放了一種更平靜、更慈祥的笑,聲音也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