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逆流成河 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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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很多的水草。密密麻麻,頭髮一樣地浮動在墨綠色的水面之下。

    齊銘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走,無邊無際的水域在月廣下泛著陰森森的光。

    緊貼腳底的是無法形容的滑膩感。

    嘩啦嘩啦的水聲從遠處拍打過來。像是前方有巨大的潮汐。

    最後的一步,腳下突然深不可測,那一瞬間湧進鼻孔和耳朵的水,像水銀一樣朝著身體裡每一個罅隙衝刺進去。

    耳朵裡最後的聲響,是一聲尖銳的哭喊——

    「救我。」

    齊銘掙扎著醒過來,耳朵裡依然殘留著嘈雜的水聲。開始只是嘩啦嘩啦的噪音,後來漸漸形成了可以分辨出來的聲響。

    是隔壁易遙的尖叫。

    齊銘掀開被子,裹著厚厚的睡衣打開房間的門,穿過

    客廳,把大門拉開。深夜寒冷讓齊銘像是又掉進了剛剛夢裡深不可測的水底。

    易遙家的門緊鎖著,裡面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聲。

    齊銘舉起手準備敲門的時候,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齊銘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一把扯了回去,李宛心披了條毯子,哆嗦著站在自己後面,板著一張臉,壓低聲音說,人家家裡的事兒,你操什麼心!

    齊銘的手被緊緊地抓著,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又一聲尖叫之後是玻璃嘩啦摔碎的聲音。林華鳳的罵聲鑽進耳朵裡,比玻璃還要尖銳。

    「你就是賤貨!我養大你就養成了這樣一個賤貨!是啊!他給你錢!你找那個男人去啊!賤逼丫頭你回來幹什麼!」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撞倒的聲音,還有易遙尖叫著的哭聲:「媽!媽!你放開我!啊!別打了!我錯了!我不找了!我不找了……」

    齊銘隔壁的門也打開了,一個中年女人也裹了件睡衣出來。看見李宛心也站在門口,於是衝著易遙家努了努嘴,說,作孽啊,下輩子不知道有沒有報應。

    李宛心撇撇嘴,說,也不知道誰作孽,你沒聽裡林華鳳罵些什麼嗎,說她是賤貨,肯定是易遙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齊銘摔開李宛心的手,吼了句「媽!人家家裡的事你清楚什麼啊!」

    李宛心被兒子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住了,而回過神來,就轉成了憤怒:「我不清楚你清楚!」

    齊銘不再理她,摔開被她緊緊抓住的手,朝易遙家門上光光地砸。

    李宛心抓著齊銘的衣服往回扯,「你瘋了你!」

    齊銘硬著身子,李宛心比兒子矮一個頭,用力地扯也扯不動。

    在林華鳳把門突然嘩啦一下從裡面拉開的時候,隔壁那個女人趕緊關了門進去了。只剩下站在易遙家門口的齊銘和李宛心,對著披頭散髮的林華鳳。

    「你們家死人啦?發什麼神經?半夜敲什麼門?」

    李宛心本來沒想說什麼,一聽到林華鳳一上來就觸霉頭,火也上來了:「要死人的是你們家吧!大半夜吵成這樣,還讓不讓人睡了?」

    「哦喲李宛心,平時拽得像頭傻逼驢一樣的人不是你嗎?你們家不是有的是錢嗎?受不了***搬呀!老娘愛怎麼鬧怎麼鬧,房子拆了也是我的!」

    李宛心一把把齊銘扯回來,推進門裡,轉身對林華鳳說,「鬧啊!隨便鬧!你最好把你自己生出來的那個賤貨給殺了!」說完一把摔上門,關得死死的。

    林華鳳抄起窗台上的一盆仙人掌朝齊銘家的門上砸過去,光噹一聲摔得四分五裂。泥土散落下來掉在門口堆起一個小堆。

    齊銘坐在床邊上。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他用力地憋著呼吸,額頭上爆出了好幾條青筋,才將幾乎要頂破喉嚨的哭聲壓回胸腔裡。

    眼淚像是打開的水閘,嘩嘩地往下流。

    母親帶著怒氣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齊銘你給我睡覺。不准再給我出去。」

    門外一陣嘩啦的聲音,明顯是李宛心從外面鎖了門。

    齊銘擦掉臉上的眼淚。腦海裡殘留的影像卻不斷爆炸般地重現。

    昏暗的房間裡,易遙動也不動地癱坐在牆角的地上,頭髮披散著遮住了臉,身上扯壞的衣服耷拉成好幾片。

    滿地閃著光的玻璃殘渣。

    77

    晨霧濃得化不開。

    窗戶上已經凝聚了一層厚厚的霜。

    昨天新聞裡已經預告過這幾天將要降溫,但還是比預計的溫度更低了些。

    剛剛回暖的春天,一瞬間又被蒼白的寂寥吞噬了。

    依然是讓人感到壓抑的慘白色的天光,均勻而淡寡地塗抹在藍天上。

    齊銘走出弄堂口的時候回過頭看看易遙家的門,依然緊閉著。聽不到任何的動靜。身後母親和幾個女人站在門口話短話長。齊銘拿出單車,拐彎出了弄堂。

    「哦喲,我看齊銘真是越來越一表人才,小時候不覺得,現在真是長得好,用他們小孩子的話來說,真是英俊。」那個頂著一頭花卷一樣的頭髮的女人諂媚著。

    「現在的小孩才不說英俊,她們都說酷。」另外一個女人接過話來,顯得自己跟得上潮流。

    李宛心在邊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是啊,我每天早上看見他和易遙一起上學,易遙縮在他旁邊,就像小媳婦似的。」對面一家門打開了,剛出來的一個女人接過她們的話題。

    李宛心的臉刷地垮下來,「瞎講什麼呢!」說完轉過身,把門摔上了。

    剩下幾個女人幸災樂禍地彼此看了看,扯著嘴笑了——

    我看齊銘和易遙就不正常——

    是啊,那天早上我還看見易遙在弄堂門口蹲下來哇啦哇啦吐了一地,齊銘在邊上拍著她的背,那心疼的表情,就是一副「當爹」的樣子——

    要真有那什麼,我看李宛心應該要發瘋了——

    最好有那什麼,這弄堂死氣沉沉的,有點熱鬧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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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過學校門口的小店時,齊銘看了看時間還早,於是從車上下來,鑽了進去。

    兩三個女生擠在一排機器前面。

    齊銘不好意思也擠進去,就站在後面等。

    面前的這排機器是店裡新到的,在日本非常流行的扭蛋。投進去錢,然後隨機掉出蛋來,裡面有各種系列的玩具模型。而吸引人的地方在於,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得到哪一個模型。

    前面的女生回過頭來的時候,齊銘「啊「了一聲,然後立即禮貌地打了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唐小米的臉在齊銘目光的注視下迅速地紅了起來。

    「你想買『這個』啊?」齊銘指了指眼前的機器,因為不能確定到底該怎麼稱呼,所以用「這個」來代替。

    「嗯……想買。」唐小米微微低著頭,臉上是顯得動人的一點點紅暈。

    「你們女生都喜歡這種東西?」齊銘摸了摸頭,表示有點不可理解。

    「女孩子嘛,當然和男孩子不一樣咯。」唐小米笑起來,招牌一樣的動人微笑。

    齊銘盯著唐小米看了幾秒鐘,然後一步上前,說:「哦,那我來吧。」

    他背對著唐小米,伸出手扭動起機器上的轉扭。

    掉出來的蛋裡是一隻

    熊貓。齊銘拿著朝收銀台走過去。

    他並沒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後突然開始呼吸急促緊張起來的唐小米。

    唐小米摸出手機,臉上是壓抑不住興奮的表情——

    我和齊銘在校門口的小店裡,他看我想買扭蛋,他就自己買下來了,不知道是不是要送我,怎麼辦?

    迅速傳回來的短信內容是:你買一個別的東西,當他送扭蛋給你的時候,你就拿出來送給他。哈哈,大小姐,他吃錯藥了還是你對他下了毒?

    唐小米沒有理睬短信後半句的內容,她轉過身在旁邊的玻璃櫥窗裡拿出幾個藍色的膠帶護腕來,最近學校幾個醒目的男生都在戴這個。

    她挑了一個好看一點的拿起來,然後朝收銀台走過去,靜靜地站在齊銘邊上,低著頭。

    裡面的人在找錢,齊銘回過頭,對唐小米笑了笑:「前幾天我一直聽易遙提到這個,我還在想到底是什麼東西,今天正好看到了,買來送她。」說完低頭看到了唐小米手上的護腕,說,「這個是男生用的吧?你買來送人?」

    唐小米臉上的微笑像綻開的花朵一樣動人,「是啊,同學快過生日了,他籃球隊的。」

    「嗯,那這樣,我先走了。」齊銘接過找回來的零錢,揮手做了個「拜拜」。

    小米點點頭。然後從錢包裡掏出錢遞給收錢的人。

    齊銘撥開店門口垂著的掛簾走出去的同時,唐小米的臉一瞬間暗下來。

    她迅速地翻開手機的蓋子,啪啪打了幾個字,然後「啪」地一聲用力合上。

    牙齒用力地咬在一起,臉上的肌肉繃得太緊,從皮膚上透出輪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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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風不小心吹送過來的種子。

    掉在心房上。

    一直沉睡著。沉睡著。

    但是,一定會在某一個恰如其分的時刻,瞬間就甦醒所來。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裡,迅速地頂破外殼,紮下盤根錯節的龐大根系,然後再抖一抖,就刷的一聲挺立出遮天蔽日的茂密枝丫與肥厚的枝葉。

    接著,慢鏡頭一般緩慢地張開了血淋淋的巨大花盤。

    這樣的種子。一直沉睡在每一個人的心裡。

    等待著有一天,被某種無法用語言定義的東西,解開封印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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