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很長的夢。
夢裡面媽媽穿著米黃色的連衣裙,溫柔地凝望。被遺落的的細節展露頭尾,清晰真實。
她說她一直在這裡,然後叫她的名字。
曦……曦……
從夢中自己醒來的時候,是帶了微笑的。眼角也有濕濕的淚痕。
安靜的病房裡。
光線幽暗綿長。
「秀——」
房裡沒有開燈,窗外的雨使房間裡顯得出奇的暗,溪輕聲喊秀,他歪著頭靠在床邊,長長的睫毛柔順的垂下,遮擋住他內心的不安。
她掀開被子,勉強地用手臂撐起了身子。
翻身下床,穿好了鞋子,卻發現鞋帶是松的,彎下腰探出手去繫鞋帶。
一隻修長的手搶先一步,捻著略長的鞋帶幫她繫好,並打了個很好看的蝴蝶結。
溪呆愣愣地看了看那個『好人』,只那麼一眼,眼眸迅速閃爍著翻山越嶺的喜悅的光芒。
「哥——」
她一聲低啞的輕呼喚得很長,安晨緊緊地凝視著她,身上帶著長途跋涉後的疲憊。他的頭髮長了些,面容瘦了些,他深深地凝望著她,然而望著望著,他眼底那如深不可則的憂傷漸漸轉變為痛苦和憐惜。
「不是說只要叫你很多聲的溪,你就會長長久久嗎?怎麼可以病得這麼厲害?」安晨輕擁住她的肩膀,喉嚨沙啞,只在最後一句稍稍洩露了一點顫抖的情緒。
秀說她做完手術後,一直未清醒過來,不停的喊著媽媽,眼淚無可抑制的流淌。
他才會在半夜接到秀的長途電話,要他無論如何回來看她。
剛剛看著她保持著睡著的姿勢,他那麼擔心那微弱的呼吸在下一秒就斷了聲。
她的面頰蒼白得嚇人,嘴唇也毫無血色,讓他的心撕裂般的疼痛著。
溪對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指手劃腳的比劃了一通,示意他將秀抱到床上蓋好被子。
他依言抱起很軟的秀放到另一張病床上,掖好被子後,扶著她退出了病房。
雨繼續下。
醫院長廊盡頭的一間小休息室裡,常青的盆景依舊濃綠,吹來的風卻帶著初冬的寒意。
「要怎樣對你是最好的?溪告訴我。……我以為的美好,為什麼都與你無關?」安晨的聲音哽咽得快要下雨,下頜繃得緊緊的。
「……」睫毛緩緩遮住溪的眼睛,她望著裸露的窗台上被雨水打濕的痕跡,半晌才說
「我得到那麼多,老天只不過是想收回點成本,怎麼能說我沒有與美好結上緣?」
「有嗎……」
「有。」
溪淡淡地抬起眼看了看對面的哥哥,隨即便再度低下頭去。
他看向面前的她。
迷離的光線中,溪的眼睛寧靜透明,沒有一絲雜質,有種不諳紛繁世事的純真無憂。
「我不會給你跟我說再見的機會,永遠不會。」
安晨將她冰涼的手放在掌心,輕輕地揉搓著。
「我也不會。」倦怠的眼睫輕輕的顫動,她蜷縮在他手心裡的手指,輕輕地顫了一下然後握緊。
安晨怔住,看著她薄玉般一點點向上抬起的眼眸,心猛地一窒,都忘記了呼吸。
「只是——哥哥,我想媽媽了,在夢中我看見她,也聽見她一直喚著我的名字。」
溪的唇瓣竟然微微地勾起,那樣淡然卻令人失神的表情,恍若天使純潔無瑕的笑容。
「媽媽很愛溪,對不對?」
安晨的唇輕輕地翕動了一下,接著,一個晦澀的聲音從他的喉嚨中發了出來。
「我告訴過你——他們很愛很愛你!愛你健康地活著給他們帶來的喜悅。」
「是不是因為爸爸媽媽看不到了,所以另一個調皮的溪才決定要生病,好讓他們著急,這樣我就能跳到另一個世界,讓他們好好的疼我。」她盡力微笑,眼睛空茫茫的。
「他們不會歡迎你……」安晨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嬴弱微笑的臉龐,聲音裡竟多了一絲難掩的哀傷。
「我不會去。」輕輕的聲音,宛如天籟。
安晨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靜靜地微笑。
第一次覺得,只要能聽到她說會好好的活著的一句話,就已經很幸福。
「因為想著你一個人孤孤單單活著,我不敢去見爸媽。」溪的眉眼彎彎,流露出濃濃的幸福,「還有雨和他們,如果溪不在了,他們一輩子都難以釋懷,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無法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她有些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哥哥,為了有個這麼聽話的妹妹,你就滿足我的一次任性的要求,好嗎?」
安晨怔忡。
「白……癡……」話已經說不完整,他聽到了自己哽咽的聲音。
「傻哥哥……我們去『長途』旅行吧……」溪輕輕地說。
看著他的雙眼,她說。
「路途中我會說我有了哥哥已經比別人幸福,不想見他們,下輩子我們和他們有緣再成為一家人。」她的鼻頭泛酸,他的面容在她的眼前漸漸地模糊。
安晨的眼中浮現出錯愕,驚詫,還有巨大的狂喜,他看著她眼中重新變得熟悉的自己,一股衝動使他忽地彎下身去,輕輕地抱住了她。
「小白癡。」他叫她。
「幹嘛?」她在他的懷抱裡笑著應道,哭著,又笑著。
「下輩子誰要你當我的妹妹……」他的臉深深地埋進她的頸窩。
「那就姐姐好了……我死也不要當你媽媽……」她不想放過他,死皮賴臉要跟著他走。
安晨雙瞳一顫,他低下頭,看著她流露出頑皮眼神的雙眼,有苦難言的失聲苦笑。
「鄰居。」他輕輕地說。
她熟悉的味道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生命中,彷彿是一縷陽光,沖淡了所有的悲傷,接下來便是點點酸澀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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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黑夜來臨得促不及防,平時覺得冗長的道路走起來更顯得沉悶,呼出為的白色起伏地模糊眼前的視野。
天色陰沉下來,厚重的雲層壓得極低,氣溫略微有些降低。
溪低著頭慢慢地向前走,走過一個個的花壇,走過街道上的一道道白色斑馬線。
紅綠燈明明滅滅,在十字路**錯閃爍,如同她此時起浮不字的心跳。
安晨陪在她的身側,突然立定在她的身前,擋住她的去路。
「哥哥,怎麼了?」溪訥訥地抬起頭,看他時的眼睛平靜得沒有動盪的波瀾。
「冷不冷?」他輕輕地皺起眉頭,為她拉緊脖子上鬆鬆垮垮的圍巾,「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我們走了很久了,你應該累了。」
「哥哥……我還不想結束……」她的聲音泛起波瀾。
「跟我來。」安晨的語氣放輕緩,眼神逐漸變得柔和,「既能不結束旅程,又能讓溪好好休息下的地方。」
環城的雙層大巴上,第一層沒有一個乘客,只有第二層的前後坐著兩對年輕的男女。
坐在車尾的女孩疲憊地閉上眼,抱著身邊男孩的手臂淺睡著,面容晶白透明。
「溪,如果累的時候,不要逞強,想依靠誰就依靠誰吧。」
安晨低低地說,手掌撫著她柔軟的長髮,那麼細膩溫順的質感,像她乖巧時候的心。
「……」
感覺到腦袋被一隻溫暖大手攬過去的時候,溪驚動地微睜開了眼。安晨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面的吵吵鬧鬧的男孩女孩,臉上有略微的靦腆神色。
她釋懷地微笑,安心地靠在他的胸膛。
「哥……」
「嗯?」
「你的掌心變溫暖了!」
「……」
「如果我們當初認識了,你卻在後來發現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還會對我那麼好嗎?」
「……」
「晨是晨,溪是溪,毫不相干的兩個人,遇見了會有什麼樣的結局?會不會還是陌路人?」
「……」
短暫到幾秒卻又漫長得有如一個世紀的停頓後,是安晨悶而輕聲的回答「白癡。」
大巴在馬路上緩緩地行駛,黑的景彩的燈。
溪重新閉上眼,鼻翼間是哥哥特有的清新茶香,一絲一縷,漾著靜靜的溫暖。
通過玻璃窗折射進去的斑斕光芒,鋪在冰冷沉默的高高椅子上,背光的地方顯出巨大的陰影。
車子平穩駛向前,經過市中心一座很大的遊樂場。
綠色。橘色。黃色。紅色。變幻交替。
溪抬起薄薄的眼簾,光亮立刻被沁染開來化作眼前迷離的霧氣。
那裡的摩天輪整夜開著燈光,霓虹燈落寞地在夜空裡閃爍。
「溪,我們來打個賭吧。」安晨的眼眸深邃,有不解的情緒積蓄在裡面,似要湧動噴發。
「嗯?」簡單的疑問詞,然後是詢問「賭什麼?」的眼神。
「賭那對男女會不會在今天分手?」他的眼睛望著前方,唇角百年難得一見的勾起抹玩味的淺笑,「不分手算贏,分手算輸。如果分手,贏了的一方可以提一個要求,輸的一方無條件答應;如果不分手,輸了的一方要回答贏了一方的問題,否則要接受懲罰。」
「不管禮不禮貌,我接受。」她用力地點頭答應。
「我賭他們會分手。」信心十足的篤定語氣。
「我說他們不會。」他毫不含糊,口氣堅毅自信。
車前座,面有慍色的男孩子倏地站起身來,以氣勢震攝著女朋友蠻不講理的壞脾氣。
「喂,晶晶兔,你別這麼無理取鬧好不好?」他拉出無奈至極的苦相。
「什麼?你敢說是我無理取鬧?明明是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還怪起我來了?」女孩子一聽他的話,立刻火冒三丈,氣得差點跳起來。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了,說了那是誤會,誤會,懂不懂?」男孩忍無可忍,她的無中生有簡直是潑婦之為。
「是誤會都被你擁在懷裡了,要不是誤會還不定怎樣了。」只相信眼見為實的女孩,堅決維護自己先前的看法。
「浪費我對你疼愛有加,簡直是白搭。」他喪氣的甩過頭。
「虧我忍你夠嗆,實在太愚蠢。」她有理嘴更不肯罷休。
他們大有分道揚鑣之勢,背對著後面,以致並未注意有雙期待的眼神正盯著他們身上接下來的動作。
「豬頭,你去自己找你的豬食吧!」女孩委屈無限,眼眸噙著淚水,憤憤的跺了跺腳,飛身跑向樓梯。
男孩面無表情的撇過頭,看著窗外倒退的景色,沒有挽留的意思。
車後座。
「耶……」溪見大局已定,一時激動興奮,舉起雙手差點歡呼出聲,一隻手及時摀住她的嘴巴。
「你想被人打一頓啊!」安晨出聲嚇唬,用眼神警告了下她,看她乖順的點頭才放心地鬆開手。
他微挑了挑眉,似有深意的說「還沒有完,你急什麼?」
溪看著眼前眉宇清朗的哥哥,很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茫然的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車窗外,女孩行走在馬路邊,走得很慢,像在數著步子走,一步一步很是艱難的樣子。
溪看著外面那個背影落寞的女孩,一時竟不知該祈望車上的男孩喊住她,還是就這樣讓她瀟灑的離開,結束這段感情。
空氣彷彿僵凝,全世界在那一刻寧靜下來。
「晶晶兔,等一下!看看你的背後。」
一聲大喊劃破悄然的空氣,男孩猛然醒悟般將頭探出窗外。
「……」
女孩的身形似震顫了一下,卻倔強得沒有回頭。
「你的豬頭永遠愛你!你的背後傷口的膠布上我一直有寫。」
男孩扯開他的喉嚨歇斯底里的大叫大嚷,聲音很破碎,很淋漓。
然後,他也像她一樣飛跑下車,追了出去。
溪望著他們追逐、奔跑的身影,再看著他們緊緊地擁抱,開始覺得有些不美麗故事的結局,並非如我們所想的方向發展或不可改變。
她會記得某些東西多久呢?
記憶漸漸形成撲朔迷離的形狀,而當碰觸到某一個點,一切就會排山倒海而來。
跌入流逝的回憶。
在不動聲色的等待中,那一季的花期太短,花未開,枝就被自己親手折斷。
再也驚擾不了心底的那些落定的塵埃,它們安靜的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