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是一幢幢紅屋頂的樓房。
身材修長的男孩側身斜倚靠著一棵粗壯的梧桐樹,目光偏向路的盡頭,有絲期待的等著許久未見的人。
白濛濛的陽光下,他裡面穿著的整潔白襯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線衫,黑白分明。
即使簡單的衣著,穿在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出挑氣質。
微微繃緊的下頜總是看起來非常驕傲,不太容易靠近的樣子。
「哥哥。」
女孩的聲音軟軟的,清亮天真,也許因為太久沒有見面,還帶著興奮。
背上突然受到重物壓荷。
安晨毫無防備的向前踉蹌了下,但很快穩住身形,像是再大的衝擊都不能使他晃動半分。
「比以前輕了很多,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嗎?」他回頭,眼角的餘光瞥到她略顯孱弱的膚色。
溪活蹦亂跳的衝過來,跳上他的背,親密無間的摟著他的脖頸。
「很想你啊,這算不算原因?」她笑咪咪的似是而非的答。
「不要說謊話。」他的聲音很輕,卻又帶警醒的味道。
「我還沒有說完下半句啊,哥哥就拆穿我的謊言了,真是失敗。」溪故作深沉的長長歎氣,皺皺眉頭,而後張牙舞爪的笑,「不過你還是猜不到我會很厲害,因為感冒總是不好,後來我就天天念叨著要是不好就不能見哥哥,念著念著突然就好了,是不是很神奇啊。」
「說謊不打草稿!」安晨聽著她的胡掰亂謅,低聲失笑。
「你不用這麼直截了當,我會很沒面子的。」溪頹敗的哭喪著臉,悶生悶氣的低喃,「不管哥哥有沒想我,我都有很想你,這是真的。」
「好了,你想去哪裡?秀在車裡等得睡著了。」
安晨愣了一下,然後牽起唇角微笑,眼神清澈流動。
「去清水街啊,聽說那裡的有家很有名的小吃店,我們去試試好了。」
溪咪著眼快樂的笑,聞著他身上的味道,異常的安心。
他背著她默默的向停放車子的地方走。
她趴在他背上時而順著他的頭髮,時而側頭看他乾淨的臉,喜歡像這樣……
衣服下他的肩胛骨像暗礁一樣微微突出。
那個肩膀,看起來,觸摸到都很值得依賴。
而她,想暫時不動聲色的靠著,感覺他皮膚的溫度。
僻靜的清水街。
溪心不在焉的一手挽著一個人,帶著安晨和秀往一個小燒烤攤子去。
把汽車擱在馬路邊,三人並排坐在附近的供居民晨練的小公園的行人椅上,人手一隻大玉米。
她一直不斷向著手裡捧著的滾燙玉米棒子吹熱氣,而後咬一口下去直說「好燙,好燙。」
安晨拿著插在玉米棒中央的竹柄並沒有咬動的意思,幽深的眼眸怪異的瞅著她,沉吟了一會兒,平靜無波的問
「溪,你真的只是想來這吃東西?沒有其它目的?」
溪微微詫異,展顏歡笑,悠閒的說道「有啊!你們在這裡等我半個小時,然後我們一起去看演出,怎樣?」
秀和安晨同時看她,然後又互看一眼。
「秀,羊肉串不要吃得太多,慢慢嚼,要不然越會找我算帳的。」她側頭叮囑手裡還握著一把平時沒人給他吃羊肉串的秀,眼神中流轉著真摯的關切。
秀愉快的點頭,說「嗯!但是你還沒有講你要去哪幹什麼,為什麼不告訴?你知道的,你越不說,我們越會擔心。」
溪微皺著眉頭笑,臉上露出令人費解的神色,沒有人看得出她在想什麼,「聽說這個小巷的盡頭有家很好吃的刀削麵館,我去買一碗就來。」
「我們幫你去買。」安晨凝視著她,處在黑暗中無法看進她的眼睛。
「讓溪自己去吧,她答應我的事從來沒有一件做不到,半個小時之內不回來的話我們再去找她。」秀及時出來為她解圍,乖乖的坐在長椅上,低頭咀嚼著羊肉。
心頭的擔擾放回肚裡,他們都是懂她的人,不再為無謂的堅持而勉強她。
看著她走向幽深的小巷,削薄的身影融入無邊的黑色。
黑沉的夜色裡。
幽長的小巷。
獨立的小院,大瓦房,大門口貼著白底黑字的喪聯,堂屋中央,放著一口水晶棺。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頭髮凌亂的跪在前面,歇斯底里的痛哭,她的懷裡是被眼前的陣仗嚇得不會哭泣的小男孩。
不過才三、四歲的他睜大眼睛,心懷畏懼的小心翼翼瞄著周圍的陌生人。
「宣少爺,既然房子的主人都死了,我們這次可以收回這裡的房地產權了吧?」悠閒自在的坐在堂屋的木沙發上的男人挑了挑眉,語氣略帶詼諧的調侃的問默立在門口的男孩。
慕容宣幽幽轉過身,面色陰鬱地巡視著在場所有的人,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卻很懾人
「我說過不准你們的推土機從這裡壓過去,你們聽不清的話不如去先買助聽器。」
眾屬下面面相覷,無人作答。
「東方堂主,如果你不捨得花那個錢,我可以讓牧同明天買好親自送上門,怎樣?」他的眼眸中彷彿有著深冬的寒氣,冰珠在他的眼中爆破綻放成花,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如同一個魅惑的妖精一般驚心動魄。
「不要以為有死去的人撐腰就為所欲為,這個世界已經不是你們的了。」
東方浦一怔——他臉上的表情忽然凝住,當他接觸到宣那充滿冷漠和不屑的目光時,他的心,忽然升騰出一股怒火。
「慕容宣,你也別得意,水熾堂還輪不到你這個小輩來亂指揮。」
「小輩?」慕容宣的面孔浮現出一抹冷峭的寒意,譏誚的說道「我身邊從沒有值得尊敬的長輩,又何來成為別人的晚輩?」
東方浦嘲諷地勾起嘴角,看著宣,目光中充滿尖銳的光芒。
「你現在不承認有什麼關係,等今年的0月日,你不是得恭恭敬敬給我們這些不是長輩的長輩敬茶麼?我倒真想看看我們的宣少爺下跪時是什麼表情?」
「住口!」一掌拍在茶几上,上面的茶杯都震到地上,摔得粉碎。
「你們這些人還不配!」他一聲低吼,嚇得眾人冷汗直流。
「配不配由不得你說了算。」東方浦波瀾不驚,忽而哈哈大笑,說「話不要扯遠了,還是先來說說眼前的問題,你還準備庇護他們到幾時?保得了初一,你就不怕守不了十五?」
慕容宣看了看蜷縮在一起的姐弟,緊繃的面容上透出冰冷的氣息,冷淡地看著他「有我在的一天,你的工程休想動工。」
「哦,是嗎?」東方浦冷冷一笑,漫不經心的從手下的手中接過手機,衝他揚了揚,語帶威脅的說「要不要先聽聽你的父親,我們尊敬的堂主是什麼意見?」他一幅勝券在握的得意洋洋樣。
「好啊,你儘管打,他可是你們的好主子。」慕容宣欺近身,頎長挺拔的身影立在幽暗的燈光下,有一種陰狠的光芒。
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倒弄得東方浦不知所措,憤恨的握了握拳頭,冷酷的吩咐手下,
「把這兩姐弟拖出去,打電話給火葬場叫他們來人運走那倒霉的東西。」
「是!」四個大漢整齊劃一的大聲應了句,氣勢洶洶的走向瑟瑟發抖的兩個小孩。
同時,有十來名大漢悄悄圍攏了慕容宣和牧同,將他們包圍在『銅牆鐵壁』之中。
「滾開!我只說一次!」慕容宣冷淡地看著他們,彷彿一個高高在上的王者,在俯視著一個個可憐的小丑。
眾大漢絲毫不受恐嚇,堅守著自己份內的事,隨時準備應對他的攻擊。
「不要抓我弟弟……」姐姐一看高大威猛的男子像老鷹抓小雞樣拎著弟弟的衣領,忍不住哽咽的驚呼著撲上去保護。
她抓住大漢的衣袖,他甩不脫,只得順勢去推倒纏繞住自己的人。
恰在此時——
一個黃色的玉米棒子砸中他的額頭,令他猝不及防的鬆開挾持的小孩,本能的去捂吃痛的地方。
「不知廉恥!以大欺小就算了,還要以多欺小,侍強凌弱。」
鄙棄的聲音從大門外傳來,冷漠得彷彿是夜晚裡吹過的涼風。
眾人一驚,驚訝的看向從遠處似飄到門口的那個黑影。
「快來人,上前抓住這個多管閒事的臭丫頭。」
東方浦同樣吃了一驚,聽到對方挑釁的話後,首先反應過來,厲聲呼喝。
「東方『前輩』!」慕容宣的聲音很輕,輕得像那種最薄的刀子,「我勸你三思而後行,仔細看清楚她是誰,別做毀了你幾十年忠肝義膽好名聲的事,最後還落得個死後也不敢去見你的老主子。」
剎那間——
東方浦的身體一顫,他的眼中出現驚駭的神色,側過頭,在宣的身後,他充滿震驚的瞳眸中映射出一個人的影子。
秀美精緻的面容有種似曾相識感,她明亮的眼睛點醒了他謹記於心的記憶和使命。
溪漠然地看著他,冷漠的表情彷彿在場都是跟她有深仇大恨的仇人,然而,她的面孔有些許蒼白,靠著門框並不進來。
良久,她的頭微微一側,看著東方浦,臉上浮現起淡定從容的微笑,聲音平靜無波
「我想請東方堂主答應我一個要求,將這棟房子的拆遷時間延後一個月,不知你有什麼意見?」
她的話竟讓他有一剎那的失神,語帶顫音試探性的問「你…是小小姐?」
「什麼大小姐,小小姐的?」她一頭霧水的望著他,握緊的左手緩緩攤開,「這個令牌你還認得吧,希望你念在它主人的面子上將事情緩辦。」
一枚盾形的金牌平躺在她掌心,金牌在微弱的燈光下熠熠地閃著金色的光。
那金色的光中,他看見了那熟悉的字跡,蒼勁有力的,還有那獨創的奇特圖案……
從清水街轉角的巷裡走出來的時候,一輛車早已等候在那裡。
溪沒有太多的驚訝,沖坐在車裡的哥哥和秀晃了晃手中的面盒,意指她沒有說謊。
穿過狹窄冗長的小巷,車子載著說說笑笑的三人駛向市中心的廣場。
繁華的廣場有來來往往的遊人,一個個的身影被路燈拉成斜長的陰影。
「哥哥,即使全世界都遺棄了我,你一定要記得她需要你的肩膀依靠。」
溪靠在車座上,看著大量的人流湧向市中心的廣場,低著眉眼淡聲開口打破寂靜。
安晨側過頭來,手覆蓋在她的頭髮上「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那個無心犯錯的小孩。」
「嗯!」她應了一聲,鼻子酸酸澀澀的。
「即使全世界都不要溪,我也會帶你回家,相信你永遠是對的。」秀的聲音緩緩的從車後座傳過來,那時天空剛好綻開第一朵煙火,然後劈劈啪啪的整個夜空都開滿了只在剎那美麗的花火。
「有你們已足夠!」溪仰著頭,握著他的手,他伸過來的手,五顏六色的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瞳仁裡開成小小的花。
依然沒有改變,秀還是那個大她二個月零天的哥哥,而不是小了她十天的弟弟。
「我想媽媽了……」
「我也想要爸爸……」
「不知他們是不是看得到……」
他們突然同時喃喃自語,眼眸中流轉著同樣的落寞神色。
車裡的空氣被凝結了一般,然後就再沒人說話。
一朵一朵的煙花,在空中升騰,綻放,沉寂。
她扭過頭,看他們靜靜的仰望天空,煙火映著他們忽暗忽明的臉,那裡浮現著薄若煙霧的憂傷。
觸摸不到的它——
原來你一直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