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棋力和召平相差不大,兩人一攻一守,都是極有法度的。再看看他的裝束,劉常滿一眼便看出來那人肯定也是個善於行軍打仗的老將。
「我說老夥計,你都年紀這麼一大把了,還是爭勝之心不熄。這次回來咸陽,莫非還不願歇了你這把老骨頭,還想做點大事?」劉常滿來到身邊時,召平早已看到,不過卻沒打招呼,而是自顧向那人說道。
「想我李左車一生,輕易不肯為人出謀劃策。那陳餘、趙歇將我請去,卻又不聽我的,最後落了個兵敗身亡,被韓信所斬殺,也就罷了。後來韓信聽了我的,魏、趙、代、殷、燕數處諸侯盡服,我還當這次能大展拳腳了呢。」
「誰知道憑空裡冒出來一個蒯通,韓信又聽信於他,我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了!這個韓信,最後定要壞事在這個蒯通手裡!反正他也聽不進我話了,我便辭了回來,這不前來找你了嗎?現在滎陽圍城,漢王那邊人多,一時也輪不到我出頭。聽說關中是蕭丞相主事,倒是個識貨的,我看我還是去投奔他好了。」那自稱為李左車的憤憤說道。
「哈哈,左車兄,你這一世,非得把你腹中所學賣盡了才甘心麼?」召平笑道。
「召平兄,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帝王家不要,賣於識家。』這文武藝又當不得飯吃,我不去賣於他人,混點功名利祿,卻拿什麼養家餬口呢?難道來跟著你學種瓜養活自己不成?」李左車也笑罵道。
「那眼前就真有一個帝王家可賣,你想賣不?」召平又笑道。
「老傢伙,不會是你吧?你那東陵候跟我這廣武君一樣,早就沒了,還吹什麼帝王家呢。」李左車笑道。
「我可沒說是我,這不咱身邊這位,就是當今漢王太子,莫非你嫌他年幼,不肯把你腹中那點破爛售賣於他麼?」召平說完便向劉常滿擠眼。
正聽得饒有興味的劉常滿,冷不防聽召平說到自己,一愣之下這才反應過來。
「呵呵東陵候說得不錯,我正是劉盈。這位便是廣武君了?久仰大名了!」劉常滿笑道。
「啊?!草民李左車見過太子殿下!」李左車可不像召平那麼安然自如,聽說面前這個小孩兒,就是當今漢王太子殿下,急忙俯身行禮。
「呵呵,我和東陵候乃是忘年交,在這瓜棚裡,可沒什麼太子草民的。」劉常滿笑著扶起了李左車,但心裡對他和召平,立刻有了不同的評價。
在召平也笑著勸說後,李左車這才重新跪坐,不過吃瓜之時,依然有些拘謹,遠不像劉常滿和召平談笑風生的樣子。
「剛才聽你說起大將軍韓信往擊趙國,不知當時情形如何,能否說與我聽聽?」見李左車終於恢復鎮定,劉常滿這才問道。李左車這便說起了韓信在趙地的作為。
七月間,魏王豹背叛劉邦,派兵塞絕河津的事情,劉常滿是知道的,也知道九月間韓信率兵繞回關中,從夏陽偷偷渡河,擊潰魏豹,並把魏豹生擒活捉,送往滎陽的事情。
河東郡天下用武之地,素來出精兵,魏國素敗秦軍的「強卒」就是出產於此。因此平了魏地之後,韓信和張耳一起,把河東精兵盡皆收取,全都送往滎陽守城,再加上關中大出士卒乘塞,這才使滎陽城能在項羽三十多萬大軍猛攻之下,堅守不下。
但後來攻擊趙地的事情,劉常滿就不太清楚了,這時聽李左車說起,這才通曉了事情的始未。
原來,張耳和陳餘兩人,原來曾經是刎頸之交,後來卻因為功名富貴,變成了生死之仇。因此韓信收下趙地後,雖然精兵盡數給了劉邦,但卻依然率領手裡兩三萬人馬,前往井陘口,準備往攻趙地。
「當時陳餘手裡,足有十幾萬人,我勸他給我五萬人馬,繞出軹關,從背後包抄韓信。陳餘號稱儒將,其實乃是腐儒,不懂兵法,自以為堂堂之師,當行正正之陣,又覺得韓信兵少,我這麼做多此一舉。」
「最後他不但不主動進攻韓信,反而生怕韓信不來跟他決戰,主動放開井陘口,讓韓信軍出了井陘,背水列陣。最後陳餘這個『儒將』傾巢而出,前去攻打韓信時,被韓信派人從背後偷了營,趙軍大亂,陳餘被斬殺,趙王歇也死了。」
「這個陳餘,整天號稱自己是儒將,我看他就是個呆將!什麼堂堂之陣,正正之師?孫子曰:兵者,詭道也。而且還說了,諸侯之兵戰於己方之地,因逃散後容易活命,所以其軍心不堅,故稱散地,需要為將者多加提防。」
「這個呆將,自己對軍陣之事,不過一知半解的,竟然還愣充大頭鷹,我的計策不用就罷了,那井陘口只要派上兩萬人馬,就能輕鬆把韓信給堵在井陘裡出不來,他竟然白白的把韓信軍放了過來,就因為生怕把他的大仇人張耳給放跑了!」
「把私仇加在軍事之上,這個陳餘,死得活該,儒將!我呸!」李左車恨恨的把嘴裡的瓜籽吐在地上,怒罵道。
「行了,老夥計,別為死人生氣了。」召平笑著勸解道。「那後來呢,你怎麼投了韓信,怎麼又辭了回來?」
「這個陳餘真不虧是個呆鳥。張耳在他前面做的趙王,後來被他打跑了,他就全盤接手了張耳的人馬,連整肅一下都沒有,說是『我行仁義,人必不負我』。這麼一來,那軍中張耳的眼線多得很,我給他獻計之事,早就被人偷偷告訴了張耳。聽說他不用我的計策,韓信大喜,連探都不探,直接進兵前來。」
「戰敗之後,韓信聽說我替陳餘出過計策,就把我叫去,讓我替他策劃一番。原本敗軍之將,是沒什麼好說的,不過這韓信雖然是漢王的大將軍,卻是禮賢下士,待人不錯。於是我便勸他,先鞏固趙代殷三地,然後傳檄燕國。」
「燕國弱小,見魏豹、陳餘都被韓信捕殺,早就怕了,見韓信使者一來,立馬上表漢王,表示願意歸附。然後,我讓他收拾兵馬,和齊國結盟,再聯絡彭越,這麼一來,齊、趙、梁、漢,就對楚王項羽形成了包圍之勢。項羽形勢不利,必定會將梁地吐出,退保楚國本土。到那個時候,再由漢王任了霸主,重分天下,豈不是好?」
李左車瓜也不吃了,用手拿起樹枝,在旁邊沙地上畫出一個粗略的草圖來,對劉常滿和召平解說道。
「誰知這韓信後來不知怎麼搞的,聽信了那蒯通的鬼話,竟然不再聽我的了。我一怒之下,這才辭了回來。」李左車將樹枝擲於地上說道。
「喔,原來是這樣。」劉常滿點頭道。
這個李左車,對於軍事上的見解果然不凡,不過對於天下形勢的走向嘛,可就有所欠缺了。韓信不再聽他的,分明是因為李左車對於天下走勢的見解,和漢王的命令直接牴觸,關人家蒯通什麼事兒?
「聽廣武君一席話,劉盈勝讀十年書呀!不知廣武君可願入我帳下,做個賓客?」劉常滿笑著問道。
「左車正有此意!早就聽人說道,漢王太子雖然年少,卻是天賦奇才。昔日黃帝軒轅氏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如今以我看來,假以時日,太子必將成一代英主,千古明君!」
劉常滿哈哈大笑,這讀書人就是不一樣,連馬屁也拍得這麼雅訓,與那叔孫太傅有異曲同工之妙。於是便帶上李左車一起,回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