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幫挾持道定與馬隊的賊人始終未有音信傳來,大理城內對興盛和不利的傳說,流行過一陣後也漸漸為其他事所替代。
大多商人骨子裡都有一種賭徒習性,為求發展常常一味的拉大局面,要嘛就是陡然間風生水起,要嘛就是萬劫不復。
好在文定的性情是謀定而後動,不論何時,興盛和的帳面上總是留有一定數目的銀兩以備不測。這回這種謹慎的性子終於是有了幫助,在種種不利的局面下,興盛和並未如外面那些人所預料坍塌,反倒是漸漸有了起色。
百姓們見到這段風波過後,興盛和依舊是屹立不倒,並未像街頭巷聞傳說中似的關門大吉,也就沒興趣再關注此事。而那些個先前棄興盛和如糟粕的商人們一個個又找上門來,痛斥那無事生非的有心人,歎息旁人不識真偽,偏聽偏信。
文定也懶得去多費唇舌,任他們如何去揣度,頂多為了應酬,順著他們的話茬敷衍幾句罷了。
鋪子裡的買賣又回到了以往的步調,彷彿暫時是沒什麼關係了,文定卻深知這並不意味著脫離危險,若是道定不能盡早回來,這層假象必然會被揭穿,到時候種種不利疊加起來,情況只會比前些日子更糟。
更何況,道定從小便跟著自己下漢口,闖邊陲,在三個弟弟中是與自己最為親近的,他一日沒有安然無恙的回來,自己那顆久懸的心一日不能安定。
「東家,東家,你快來瞧瞧,魯智土司有回信了。」一接到回信,齊大叔便馬不停蹄的給文定送了過來。
這封信文定是翹首以盼半月有餘,待真正攥在自己手裡時,他又有些個躊躇,深深呼吸了好幾下方才打開來。只見他臉上忽而憂忽而喜,忽而又變得陰晴不定。
「東家,土司大人的回信上是如何說?」
文定神情頹然,將手中的信紙遞給齊管事,自己則在一旁悶聲不語。
齊大叔完完整整的將信紙看了兩遍,不由得歎道:「想不到這幫賊人如此狡猾,居心更是卑劣,竟然會想到利用我們興盛和的馬隊做掩飾,帶兵攻打連城。若不是有興盛和的飛鴿傳書事先與魯智土司通過氣,只怕這回魯智的老窩都給別人端了。」
收到興盛和分店的飛鴿傳書之後,魯智急忙使人私下探詢道定的下落,沒想到探子正因為此消息,正巧識破了賊人的行蹤。
賊人們裹挾了道定與幾名興盛和的夥計,喬裝改伴在隊列中,用上了興盛和的旗幟,大搖大擺的往連城方向進發,遠遠望去就如同興盛和的馬隊一般無二。
賊人們原本是打算趁著連城兵力不足,打他們個出其不意,沒想到這個連環計卻被魯智將計就計,反倒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二百多賊人被一百多土兵殺去了三分有二,只落得狼狽逃竄。
據魯智拷問得知,這次的劫難禍因全是自己的心慈手軟,統兵來犯的竟會是魯隘那叛逆,當時他念在一母同胞,有心放其一條生路,不曾想他早就與甘肅道上的賊匪串通一氣,甚至一直以來都在暗地裡一股賊人打家劫舍,與魯家對抗。
上次逃出連城之後,他隨即便與賊幫匯合,並利用自己之前種種不正當手段得來的銀兩迅速使之壯大,如今這股賊幫已近有三百之眾,成為了甘肅道上的一大患。
這回魯隘得到留在連城內探子的密報,朝廷指派連城土司出兵剿逆,城內駐軍空虛,只剩一百多老弱殘兵把守。魯隘本以為這是天賜良機,乃是他奪取連城的絕佳契機,便傾巢而出,志在必得。
然而,連城官寨依山而建,關隘險固,經過歷代土司加固更是易守難攻,而自己手下這些賊人打家劫舍各個是好手,談到攻城拔寨卻沒什麼經驗了,認真打起來,未必就能從魯智手下討的好去。
這時候,魯隘新近任命的軍師李二桂給主子出了個主意,只要拿下興盛和的馬隊,讓手下的賊兵喬裝改扮混進連城,只要拿下城門,一切就都盡在他們掌握之中了。
此毒計著實厲害,再加上潛伏在城內的奸細可以待機而動,在城內大肆破壞來分散守軍兵力,真可謂是萬無一失,喜的魯隘對李二桂是讚不絕口。
殊不知他們敗就敗在了這畫蛇添足的計策上,非但不曾如其所願的不費吹灰之力敲開城門,有跡可尋的,反倒是再次讓魯智以逸待勞,殺了個措手不及,好容易積攢起來的兵力也消耗殆盡。
這裡面最無辜的便要算是興盛和的眾人,無妄被捲進這場權力間的爭鬥。陶掌櫃信上說道那些馬隊的背夫被當作進城時的誘餌,雖然其中大半最後被解救出來,可死在亂軍之中的竟有七八個之多,傷者就更不計其數。
也分不清是死在賊人的刀鋒之下,還是城樓上的飛矢無意射中的,如此大的傷亡是打興盛和馬幫的旗幟從這世上出現以來從未有過的,分店的陶掌櫃感到事態的嚴重,未曾遲緩,將事情向總號稟明。
經他多番核實,此次倖存者加上死傷者已基本與馬隊出發時人數相符,惟有二人不在其列,一是回到雲南的祖個,一便是二東家柳道定。
據僥倖逃生的夥計們講述,匪首一直將道定帶在身邊,逃走時更是脅持他當作人質,目前尚是下落不明。
「齊大叔,你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呀?」
「東家,馬隊的死傷者必須撫恤,這件事陶掌櫃一個人做不來主,非得有人過去主持不可。這一段外面對我們興盛和林林總總的猜測,雖是時多時寡,可總歸是不曾間斷,必須幹一票漂亮的買賣,重振我興盛和在眾人眼中的聲譽。」
定點點頭道:「齊大叔的看法與我不謀而合,不僅要撫恤死傷的眾人,還要讓興盛和馬幫重新走動起來,消除外界的懷疑與猜測。」
齊大叔自告奮勇的道:「這件事就交給我老齊去辦吧!保準給辦的體體面面。」
「不了,大理這邊還需要齊大叔你主持大局,再說那邊道定還等著我去接他回來。」沒經過什麼再三的考慮,文定便決定了再次踏上青海。
「齊大叔,這家裡的一切,文定便全托付給你了。」臨行之前,文定語重心長的將興盛和的一切交託給齊管事。
齊大叔也不答話,僅僅是神色凝重的點點頭,就這樣,文定便已能徹底放下心裡的牽掛,全力去應付青海的變故。
此次文定出行十分低調,同行的除了有輕車熟路的祖個外,就只有齊大叔的二兒子齊鐵柱。
文定也顧不得自己文弱的身體能否抗的住,任祖個、鐵柱二人如何勸說,依舊是倍日並行,恨不得立時到達甘肅,解救困境中的道定。
文定憂心四弟的安危自是情有可原,可身旁的人則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照這個走法,只怕還不到青海,他自己便要先一步垮掉了。只是祖個二人的話,眼下對他是一點效用也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天天消瘦下去。
這一日正午時分,三人行至四川境內,灼熱的日頭高懸於頂,彷彿就要融化這塵世間的一切生靈一般。
哪怕就是鐵柱這樣的壯漢,此時也大呼受不了,望著前方的茶攤,頭也不回的說道:「東家,前面有個茶攤,我們去歇歇腳、解解渴,再趕路吧!」
可等了半天還不曾有回音,待他乏力的扭過脖子向後望去,卻見著文定整個身子跌在了馬背上。
祖個慌忙的呼喊道:「東家您這是怎麼了?怎麼了東家?」
鐵柱也急忙回來,查看了許久方才放心的道:「別急,東家這只是中暑,並無大礙,牽著馬去茶攤,用涼水消消暑就沒事了。」
二人協力將不省人事的文定抬進了小茶棚,商道上的茶棚主要是招待類似興盛和這樣的客商,一時或許會人滿為患,一時又或許是冷冷清清。
好像今日除了有一雙女子在座之外,就再無旁人了,祖個一進門就喊道:「小二快拿水來,這有人中暑了。」
「這麼毒的日頭還趕路,能不中暑嗎?這些個買賣人真是要錢不要命。姑娘你稍候,我一會兒就來。」店小二正與一位女客談的甚歡,突然被他們所打斷,自然是一臉的不樂意。
那兩位姑娘,一位以斗笠遮住面部,看不清容貌,一位則是二八年華,模樣長的十分秀美,一笑起來,兩個淺淺的酒窩,讓人不自禁被其所吸引,適才店小二正是與她相談甚歡,因而對祖個等人的打擾不耐。
「咦?」當祖個他們將文定抬進茶棚裡時,那二八年華女子的嘴裡不自禁的輕輕吐出一聲驚歎,只是店裡一時間手忙腳亂,除了她身旁的女子外,再無人發現。
祖個將兩條木椅併攏,將文定平放在上面,二人又是喂涼水又是掐人中,好一陣忙碌,文定才慢慢緩過勁來。
「這是哪兒呀?還有好些路要趕呢!怎麼就停下來了?」
文定醒過來,第二句便是著急上路。
從大理出發前,齊鐵柱便得到過父親的囑咐,一路上要時刻關注東家的身子,不能有絲毫閃失。先前他還有些猶豫,眼下說什麼都不讓文定胡來了,非得歇息一晚才准動身。
祖個雖說是擔心二東家的安危,可東家眼下的情形也是強撐不得,經齊鐵柱這麼一說,他也跟著附和起來。在他們的堅持下,文定也只好依言在茶攤後面的小客房裡安頓下來。
一路上的顛簸勞頓,早已讓文定疲憊不堪,剛躺下便進入夢鄉,整個白日都是在床上度過。
午夜夢醒,文定頓感飢腸轆轆,也不好意思打擾旁邊鼾聲如雷的二人,這段日子下來他們也是夠嗆,自己爬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也不清楚究竟是何時辰,只覺得漆黑一片,文定摸索著蹣跚前行。出房門沒幾步,便覺前方有淡淡光亮隱現,順著這光亮,文定找到了來源,一位二八年華的少女安坐於燈光下。
「姑娘,這麼晚了還不曾安歇?」
「柳相公不是也不曾安歇嗎?」
「是呀!是呀!」少女的話讓文定一時語頓,輕輕一笑以解窘境,又奇怪的道:「姑娘怎知在下的姓氏?」
「白日裡柳相公昏迷不醒,小女子是聽兩位貴屬提起的。」
「哦,原來如此。」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小女子輾轉難眠,出來找些夜食,柳相公若是無事,可與小女子一同用些。」
看著滿桌精巧的吃食,文定一面抗爭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囊,一面婉言道:「那如何好意思?」
「我一個姑娘家的吃不下多少,不想此間小二又給上的太多了,就請柳相公幫我一個忙好嗎?」
「既是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文定對眼前的誘惑早已是漸漸抗拒不住,一放下矜持便吃用起來。
看著他津津有味的模樣,那女子也露出絲絲笑靨,她自己僅是稍稍用了一點,餘下都被文定收羅腹中。
直到肚子裡實在是塞不下去後,文定才放下碗筷,驚奇的道:「這村野小店的點心竟不輸大理那些個大酒樓,真是讓人料想不到。」
「哦,這麼說來,柳相公用的還算滿意。」
「滿意,滿意,這半月以來,數這餐用的最是滿意,柳某還要多謝姑娘盛情款待。」
姑娘盈盈一笑,收拾去桌上的空碗碟,向文定道了聲告辭,隨即離去。
半夜三更的荒野小店竟會偶遇如斯女子,在他需要的時候奉上一頓精緻美食,心中所想即為所得,簡直就像是巧入仙境一般。
「東家,您看那兩位姑娘又在店裡坐著呢!」
又趕了一整日的路,疲憊不堪的文定將韁繩交給迎面上來的小二,便去一旁梳洗。祖個跳下馬後卻一口氣跑進店內,片刻工夫後又折返回來向東家稟告。
文定沒好氣的道:「這店又不是我們開的,難不成許我們來就不許別人來?」
「不是呀!東家。」就連向來言語不多的齊鐵柱也忍不住了:「我前日早上還特地有留意,我們動身的時候,她們還坐在店舖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可眼下我們精疲力盡的趕到下一間馬店,她們卻好像沒事人一般又坐在店舖裡,難不成她們都是妖怪變的,會使那些個妖法。」
自從那夜巧遇之後,往後的路程也不知怎的,老是不期然遇上這兩名女子。文定三人心憂柳道定的安危,一路都是狂奔不止,雖說不上是逐日追風,可也是竭盡所能,這兩個弱不禁風的女子照理說應該早被甩在後頭才是。可只要一到夜宿的馬店、客棧,總是能看到她們的身影先行安坐於前。
「哪裡會這麼標緻的妖女,我說是仙女才對。」別看祖個年歲不大,卻儼然一副久經世故的模樣,叫文定不由得奇怪老四到底是如何教導他們的。
文定對二人說道:「這世上何等奇人都有,只是我們所知有限,少見多怪罷了,自己還有一腦門子官司不曾解決,人家的事還是少打聽為妙。」
祖個二人不敢違背,拿上行李隨著小二往房間裡行去。
雖說是如此,可畢竟不是初次遇上,何況當夜那小姑娘還對自己有一飯之賜,文定上前與她們打過招呼後方才回房。
那對文定有過一飯之賜的姑娘向身邊的蒙面女子道:「小姐,您說咱們一連七八次和他偶遇,柳相公怎麼就一點也不好奇呀!真不知道他是真糊塗呢還是在裝糊塗。」
「他這人做任何事都是謹慎小心,不該過問的事從來不去打聽,有時看似很精明,有時卻是非常之遲鈍。」那蒙面女子幽幽的回了一句,輕盈的聲音中略帶有一絲惆悵。
經過一路艱辛跋涉,文定三人終於到了青海連城。魯智土司熱忱的接待了這位為他帶來大量財富的合作夥伴,還對因為自己的家事將興盛和無妄牽扯進來一事深表愧疚,對於這次死傷人員的安撫費用,以及這批被劫的貨物也表示願意承擔。
可文定暗忖,如果真是如此處置,日後必然會給兩家的合作蒙上陰影,又怎能答應呢!他向土司說道:「做買賣哪能沒有風險,一定程度的損失也在我們的意料之中。合作之初我與土司大人便有過協議,不論虧盈兩家都是一半一半,此次自也是遵照協議來辦。」
文定熟讀史書,深知戰爭的背後便意味著銀兩,不論是這次魯氏兄弟的內鬥,還是朝廷分派下來的戰事,都需要大批的銀錢投入,這筆銀子或許平時不會放在連城土司的眼裡,然而現在卻是可觀的很。
「患難見真情。」一如同胞的親兄弟處處想致自己於死地,一個外族人卻在幫助自己,魯智感慨的道:「柳老闆,這件事算我魯某人欠你的人情,他日必定加倍報答。」
文定一面向土司求教道定的下落,一面將大理的窘境向土司略敘了一番。
「這事與魯隘那叛徒應該沒什麼關係,多半是李二桂所為。有件事我上次便想詢問柳老闆,聽說閣下與那一肚壞水的惡賊之間還有一層親戚關係,怎的他就如此不擇手段的想謀害於你。前次與閣下的誤會便多是出自此人的挑撥,柳老闆親自上門解釋誤會之後,他又曾幾次三番的勸說我對你下毒手。」
在來的路上,文定便料定此次興盛和的難事,必定與李二桂那廝脫不掉干係,果然是不出所料。要說起他們二人之間的過節,真叫文定是無從答起,只好苦笑兩聲,道:「際遇的變幻,時常讓人的性情也隨之變得難以捉摸,我這位遠房表兄大約是害了眼疾,嚴重到難以辨認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
文定這段話也讓魯智聯想到自己的親弟,兩人不覺相視苦笑。
同魯智聯繫了一批貴重的貨物運回大理後,文定主僕三人再次上路,目的地正是那撥流寇所藏匿的隴山所在。
這撥流寇為魯智土司家的土兵所敗後,沿東南方向逃竄,沿途受到了魯家土兵的追擊,打打停停,開始還能組織起零星的反擊,後來則惟有抱頭鼠竄的份。
魯家的土兵一直將他們趕過了華家嶺方才收兵回城,而魯隘的大隊人馬早已被打死打散,僅是領著少許殘兵在隴山一帶苟延殘喘。
隴山地勢險要,乃是捍衛中土之西北屏障,在史書上更是赫赫有名。春秋之時,秦國便在此地征服收羅昆戎、綿諸、翟等方外之民以固國本,為日後天下一統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東漢王朝的開創者光武帝劉秀,便與雄據隴山上的隗囂曾在這隴山一帶展開了歷時兩年的爭奪戰。
三國時,蜀漢為扶搖搖欲墜之漢室,出祁山與曹魏大軍廝殺,據傳漢相諸葛亮當年為維繫軍紀,揮淚斬馬謖的典故也正是出自此處,而那言過其實的馬謖所失的街亭也是在隴山之間。遙想當年蜀魏大軍對壘於此,直殺的屍橫遍野,無主孤魂佈滿山谷。
其餘歷朝歷代零星戰事更是時有發生,不曾中斷,長久以來,此地百姓數目都不曾有何增長,一是因此處地產貧瘠難以滋養,一便是戰事頻繁,兵禍甚重,大多數百姓都忍受不了這種朝不保夕的動盪生活,進而離鄉背井,遠走他鄉。
也正是因為此地遠離連城,人力匱乏,魯智的勢力未曾延伸至此,那魯隘方才敢佇足停留。
據魯家的探子相告,這隴山內有一處河道,長約二十餘里,蜿蜒曲折,宛若蛟龍在潭,沉潛於隴山崇山峻嶺之間,正乃是賊人停留駐紮之所在。
這麼大的山脈叫他們如何去尋找那條山谷,貿然行事自是不妥,文定等人一面借宿於附近老鄉家,一面隨便打聽這撥賊人的情形。
留他們住宿的是一位獵戶大嫂,人極是熱情,文定三人一住進她家,便開始前前後後的為他們端水洗漱,張羅吃食,還將自家的主屋空出來專門給他們歇息。
主人家如此盛情款待,倒叫他們感到不好意思,要以銀兩答謝,可那大嫂卻板起了面孔道:「我們這山裡人家幾年也不定有生人經過,你們遠道而來能住在我家,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能要你們的銀子?我們山裡人雖沒見過世面,可也不會貪圖這些銀子。」
文定趕忙向主人家道歉,不得已惟有退而將他們隨身攜帶的食鹽相贈。做了這些年買賣,文定諳曉各地貨物流通的迥異,知道在這種偏遠的地方,好像食鹽這樣廉價的生活必需品要比銀兩更為重要。
那位大嫂也欣然接受了這小小饋贈,在文定等人的詢問下,向他們介紹了此地情形:「我們這裡就是林子多猛獸多呀!除此之外,再就數兵多土匪多,鳥獸遠遠看見了都得躲的老遠。你們琢磨琢磨,你們要找的那幾個人一旦扎進那綿綿大山,誰能找到他們的蹤跡呀!」
看來想要找到魯隘那伙賊人還不是三兩日便能如願之事,在那東西綿延一百八十里的隴山裡,就算藏上支千員軍隊都讓人難以覺察,更何況魯隘如今的部下尚不足百人呢!
「不過你們也不要灰心。」看著三人一臉的失望,房東大嫂又道:「我男人可是我們這大關山裡頂好的獵人,前幾日和村裡的男人們進山打獵去了,不在屋,過兩日等他回來後,讓他引你們去山裡找找,說不準就找出蛛絲馬跡。你們呢也別著急,就在我這兒安心住下。」
「那一切就勞煩大嫂了。」
文定他們借宿的小村寨攏共不過五六戶人家,男人們入山狩獵,村子裡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小孩們。此地的百姓能在這兵燹不絕,苦寒貧瘠的隴山生存下來,性情自然與他處不同,一聽說有外人來村裡借宿,翌日天剛亮便紛紛聚集於司徒大嫂家,來見見這幾個山外來人。
別看僅是些老人孩子,可那份豪爽還是令文定等人瞠目結舌,初時問了問文定他們來自何處,來這不毛之地做甚,話沒說兩句便紛紛從自己的屋裡搬來了酒罈,拉著他們喝起了早酒。
西北之地不但是村民熱情,酒也是火辣辣的,饒是文定向來自認酒量還過得去,可剛喝下一碗他們那自釀的烈酒,文定便感覺喉嚨嗆的直髮痛,頭也開始變得暈沉沉,反倒是祖個那小子可以適應的來,與村民們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了起來。
這些老村民們到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這大關山中的莊浪縣城,更多的則是終生呼嘯於山林間,從未見過山外的世界,對文定等人自然好奇的緊。
正說笑著,門外傳來一陣雷鳴般的響動:「婆娘快拿酒來,這幾日把我給饞的嘴裡都快要長泡子了。」
話音剛落,門便被打開了,一個身披獸皮的魁梧壯漢,肩扛手提著幾樣半大的野味進的門來,見到滿屋子人,希奇道:「喲,這是有什麼喜慶事呀!老老少少都聚在我屋裡?」
「什麼事?大好事!你家來貴客了,快來見過這幾位遠方來的貴客。」
那司徒獵戶定睛打量了整間屋子,果然瞧見了文定他們這三個生人,欣喜道:「我說怎麼這回運氣好,回程的路上隨手抓到了一隻金雞,原來是有貴客臨門呀!」說著將手上一隻瘦小的山雞擱在了桌上。
只見那只垂頭喪氣的山雞頭頂及背部有耀眼的金色絲狀羽,枕部披風為金色,隱隱帶有黑色條紋,上背金綠色,下體緋紅。雙翼為金色泛著藍光,尾長而彎曲,中央尾羽近黑而具皮黃色斑點,其餘部位黃褐色,輕輕舞動起來煞是好看。
「霍,這可是好些年沒見著的稀罕物了,大伙還以為咱這關山裡不會再有了,楞是讓你小子給活捉了一隻,豹兒你可真是替你們司徒家長了臉面呀!」
「哪裡呀!全仗著貴客的喜氣。」司徒豹呵呵一樂道:「婆娘,趁著金雞還沒嚥氣,快拿去剝皮去毛,給貴客燒道拿手好菜。」
這金雞生長於高山密林之間,數量有限的緊,就是遠遠的看上一眼都是十分難得,更別說活捉了。
「住手。」司徒大嫂剛剛提著金雞往廚下走,門外便傳來了一聲驚呼,一位老者隨即推門進來,一把奪過大嫂手中的金雞,抱進自己懷中,愛憐的輕撫那身華麗的羽毛。
「原來是秦伯呀!我正預備著等婆娘把這隻雞弄熟了後,去找你過來一同享用的,沒想到你自己就來了。」
「哼,我要是晚來一步,險些就讓你鑄成大錯。」
「怎麼了?」
「混帳小子,這金雞乃是山神之子的化身,也是你這個凡夫俗子能夠殺的嗎?哪怕就是傷了一根羽翼,山神降臨的雷霆之怒也會讓我們村子覆滅,若不是一早有人來報,險些讓你這混小子闖出滔天大禍。」
真的還是假的呀?那只稍稍大過鴿子的野雞竟會是山神之子?文定心中泛起絲絲疑問,不過仔細看來,那身華麗的羽毛的確與眾不同,不似等閒凡品。
「秦伯,以前只是聽說這金雞幾年才看到一回,可沒聽說跟山神有什麼關係呀!您這話是不是有些誇大了呀?」
「我都是年過花甲的人,還能騙你們不成?以前之所以沒向你們這些個後生晚輩說明,不過是因為想到你們能有緣看見金雞一眼都十分難得,必定也做不出什麼蠢事來。聽先人們說,當年就是因為不小心傷到一隻金雞,結果引發山崩地陷,死傷慘重,後來不僅要替金雞療傷,族長還領著全族老小向山神祭祀,方才平息了大神之怒,保住了我們村子的血脈。」
原來竟會是如此嚴重,怨不得秦伯要這般大發雷霆。司徒夫婦被他好一頓訓斥,非但不敢有絲毫怠慢,還得是笑臉相迎,特別有趣的是司徒豹身形整個要高去秦伯一個頭,在這個村中長輩面前仍舊是戰戰兢兢有如做錯事的頑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