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深,華燈初上,廟山鎮『源生當』本店早已是打烊歇業。夥計們都在張羅著晚飯,在朝奉,東家先後去了漢口後,蔣善本蔣掌櫃便責無旁貸的成了這裡最高的負責人。他囑咐了鋪子裡接替文定新的三掌櫃張大元,晚上要怎樣守好鋪子,安排巡夜後便要趕著回家,蔣善本的家也隨著他安置在這廟山鎮裡。
張大元也是原來由鋪子裡的夥計提拔上來的,對於大掌櫃他是言聽計從,不敢有一絲怠慢,牢牢記住了大掌櫃的叮囑,看著他要走忙說道:「大爺,您看這天色也晚了要不,你就在鋪子裡和我們大夥一塊吃點吧,我要他們多加兩道好菜。」
蔣善本對於這個乖巧的張大元也十分滿意,在他看來就和以前的李福祥一樣,對自己的吩咐記得比什麼都清楚,他呵呵的笑道:「家裡還等著我呢,不過加兩道菜到是可以,只當是給夥計們打打牙祭,這錢就記在我帳上了。」
旁邊的夥計都高興的謝他,張大元則對他們說道:「這下知道了吧,還是大爺時時都想著我們。」順子則在一邊討好的對張大元說道:「三爺,大爺平常對我們的好處,小的們自然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咯,他老人家如果遇上事,我們保管是義不容辭的挺身而出,哪像那有些人平常盡得罪人,別看升的快,有他遭罪的時候,您看這不就有人去收拾他了嗎。」
蔣善本心裡是樂融融的,可臉上卻不怎麼表現出來,而指著他們兩個有些語氣有些無奈,有些怪責的說道:「你們幾個小子呀,就是嘴巴不饒人,好了好了都別站著了,進去吧。」
二掌櫃李福祥則剛從外面回來,看到了蔣善本忙迎上前來,張大元他們看到李福祥忙道:「二爺好。」李福祥則對他們擺擺手,點點頭算是見過禮了,又恭敬的對蔣善本說道:「大哥,您還在鋪子裡呀,怨不得我剛才去家找您,家裡人說沒回呢,我一尋思八成還是在鋪子裡,呵呵,果不其然讓我給找到了。」
蔣善本自忖道找自己難不成有什麼事,問道:「你這麼急的找我,有什麼事嗎,走一道家裡去,一邊吃飯一邊說去。」李福祥笑道:「這個時候找您,自然是吃飯的事了,我在那『雲閒居』定了間包房,叫了桌酒這就是來接您的。」蔣善本搖手道:「不行,不行,你嫂子還在家等我呢。」
李福祥拉著就要往那『雲閒居』走,口裡還說道:「您放心,我都跟嫂子說好了,我請客嫂子還能駁我這個小面子嗎。」一回頭看到張大元,努了努嘴道:「大元,愣個什麼,還不給我過來摻著大爺一塊去,還要我親自來請你呀。」張大元忙機靈的跑過來,和李福祥一左一右摻著蔣善本的雙臂,口裡說著:「大爺,您小心,春天晚上濕氣大這路滑。」
『雲閒居』是鎮上最好的酒家,離他們鋪子也只有幾十步的距離,蔣善本被二人左右架著,晃晃悠悠的就進了裡面雅間。酒家的掌櫃與他們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見他們進去忙招呼夥計上酒上菜,自己也進來道:「李掌櫃你們幾位可來了,這酒菜一早就給預備好了,蔣掌櫃您幾位有什麼吩咐,只管喚小二去做。」
蔣善本也客氣的說道:「老馮呀,來一起坐坐。」馮掌櫃指著門外,說道:「蔣掌櫃,我們這小本買賣可沒您在那『源生當』享福,您看外面我還得盯著不是嗎,我就在櫃上,要是有事只管叫我。」說著便歉意的退出了雅間。
張大元誇張的『哇』一聲,低聲的對他們說道:「大爺,你瞧這麼火的買賣,馮掌櫃還說是小本買賣,那我們豈不是只能喝喝稀粥了。」蔣善本笑了笑說道:「你可是越來越貧了。」李福祥也深有同感道:「是呀,這小子掌櫃當了幾天,別的功夫沒見他怎麼樣,就這嘴巴功夫見長呀。」
張大元乾笑了幾聲,舉起酒杯敬道:「小的有今日,都是靠您二位的提拔,這裡先借二爺的一杯酒,敬您二位一杯。」說著自己先將手中酒乾了,蔣善本與李福祥也隨之將自己的那杯酒飲盡,一杯酒入喉後,蔣善本立時感到喉嚨火辣辣的,放下杯子後連吃了幾口菜,頗有感慨的對他們說道:「人不服老不行呀,再沒你們年輕人這麼好的身體了,鋪子以後的事就都要看你們的了。」
張大元卻不同意他的說法,說道:「您這是怎麼說的,我年紀輕輕的,好多事都懵懂不知的,不是還得您二位多提點提點,還想著在您那多學點東西呢。」李福祥放下筷子,笑著對蔣善本說道:「您看,這小子多明白事理呀,要是沒您看著我們,還不知道會將鋪子倒騰成什麼樣子呢。就拿那柳文定來說吧,自以為翅膀硬了,了不起了,沒想過原來是有您給他撐著在,看他現在還沒幾日呢,哼就被人家放火燒鋪了,這麼大的事看他怎麼下得了地。」
蔣善本拍了拍他的手,有些怪責的說道:「誒,這新鋪子被人放火,他也是不願意的,都是一個鋪子的人,還是得幫幫他。」李福祥被說的有些語塞,舉起酒杯猛的又給飲盡了。
張大元卻有自己的意見,道:「是呀,我覺得柳掌櫃能力是很強,但畢竟還是有些年輕,比我還小上那麼五六歲。當時東家讓他去,我就覺的有些欠妥,要說嘛最合適的人選,那肯定是您大爺去了,可本店又是少不了您。第二個人選嘛,怎麼著也得是二爺了,可東家怎麼著就選上他了,您看吧這還沒幾個月呢,就鬧出了這麼大的事來。」
李福祥拿著酒壺又斟滿了一杯,不過這次他不是一飲而盡,而是慢慢的細品起來,臉上還隱隱露出一絲陰沉的笑容來。
對於張大元的話,蔣善本也是默默的點了點頭,冒出一句「文定確實太年輕,」聲音小的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得到大掌櫃的贊同,張大元越發的來勁,繼續說道:「依我看呀,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麼埋怨他也沒用了,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再給新鋪子派一個大掌櫃去盛住場面,二爺是最合適的人選了,這麼多年在鋪子裡勤勤懇懇的,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說能力也是沒的說的呀。」
聞聽張大元的這席話,李福祥真是想上去擁抱他一下,不過那份喜悅他只能藏在心裡,他把玩著手上的酒杯無可奈何的說道:「哎,這些都得是東家和朝奉拿主意,我們也只能是閒談時聊聊罷了,來來喝酒,喝酒。」
三人又舉起了酒杯一同干了,蔣善本飲盡後默默的想了許久,然後語重心長的對李福祥說道:「老二呀,我們在鋪子裡謀生活,就還是要為鋪子分憂,不然鋪子垮了我們也沒有好不是。可是現如今那邊搞成那樣,是誰的責任我們也不去追究,那是東家管的事,這個時候你要挺身而出,主動去向東家爭取到那邊挑大樑。你們都知道我和文定關係不錯,我不會偏袒你們任何一個人,這時候你去幫幫他,不也是為他好嗎,這件事我是堅決的你。」
雖然李福祥心裡是一百個願意,可嘴上還是說:「這各人的位子,都是東家安排的,我貿然去自己要過去,那柳文定,東家還不得怎麼看我呀。」一旁的張大元果然沒讓他失望,利馬接道:「那邊搞成那樣,二爺您這一過去那還不是力挽狂瀾,東家怎麼會往別的地方想您呢,再說柳掌櫃還是可以當他的二掌櫃呀,您這是幫他,也影響不了他前景。」
蔣善本連連說「嗯,大元這話在理呀。」李福祥真是太歡喜這張大元了,暗自忖道人材呀,怎麼以前就沒留意他呢。不過還是有些擔憂的說道:「那有得勞煩大哥了,要是東家沒答應還好,要是萬一答應了,這本店裡大哥又要多費神了。」
蔣善本懇切的說道:「那有什麼不都是為鋪子著想嗎,再說了,這些日子來大元也表現的很出色。要是你過去了,我會和東家去說讓他頂上你的位子,也是可以勝任的嘛。」張大元一聽這裡面還是自己的好事,短時間內又可以升上一級,慫恿李福祥的熱情立時登上高峰,這一席三人有兩個在籌劃美好的將來,一個則在計算著當手伸向新鋪子後,自己在鋪子裡的勢力將又登新高。
當他們還在躊躇滿志的時候,文定他們的馬車已駛進了廟山鎮。『源生當』的前門門板已經嚴實的封好了,沒管著他們的人在,夥計們也徹底的放鬆了,都在天井那蹺著二郎腿飯後閒談。他們的馬車停在側門那,顧正聲與小瑞從車內跳了下來,拍打著側門,咚咚咚幾聲後,裡面有了回聲的「誰呀,這麼晚了。」
「八成是張掌櫃回來了吧。」
「那能呀,李掌櫃請喝酒怎麼會這麼早呀,誰呀,不出聲不給開門呀。」小瑞喊道:「快開門呀,是我小瑞。」裡面一聽還真是小瑞的聲音,又奇怪的問道:「小瑞呀,你不是在漢口新店那享福嗎,還回來幹嘛呀。」、「呵呵,該不會是那放火的把小瑞嚇怕了,跑回來了吧,呵呵。」裡面立時傳出笑聲一片。
小瑞又喊道:「快開門呀,東家也回來了,就在外面。」裡面有人笑道:「唬誰呀,東家今早上才去的漢口,最早也得五六天才回來。」、「是呀,你要是不說為什麼回來,嘿嘿,這門我們還就不開了。」
坐在馬車上的章傳福,本就火冒三丈下的車來,就喊道:「囉嗦什麼,給我開門,還想不想幹了。」裡面的夥計們一聽還真是章傳福的聲音,忙嚇的將門打開,章傳福陰沉著臉走進來,後面跟著柳文定,顧正聲與小瑞,而正聲與小瑞手裡還押著一個被麻繩綁了好多圈的人。
天井附近被他們這些夥計擺的污七八糟的,幾張桌子有豎著,有橫著,椅子也是立著倒著都有。桌子上還有酒,顯然是他們趁著沒管他們的人在,偷著喝小酒。今夜有更重要的事要辦,章傳福也懶得處罰他們,他面色不善的喝道:「你們到是挺自在的嘛,張大元呢,蔣善本呢,李福祥呢,他們人都在哪呀?」
知道自己等犯了事的夥計們都戰戰兢兢的,都怕撞到章傳福的火頭上,相互觀望著誰也不敢回答。眼看東家又快要發脾氣,文定忙拉著一個相熟的夥計問道:「快說呀,那三位掌櫃都哪去了?」那夥計看到文定眼中默許的神色,才敢如實的稟報道:「李福祥李掌櫃在『雲閒居』請客,其他二位掌櫃都去了。」
章傳福指著那夥計說道:「你去把他們都給我叫回來,什麼也不許說,就說我叫他們趕快回來。」那夥計不敢怠慢,拔腿就望外面跑去。章傳福又回頭對正聲他們說道:「你們先將他押進裡間,等下叫你們再出來。」正聲與小瑞領命押著丁三先退進去了,文定扶起一張椅子安置於天井正中請東家安坐。
夥計們強烈的感受到今晚會有不尋常的事情要發生,要是放在以往東家抓到他們偷喝酒,自然免不了是要受罰,挨罵,扣工錢,挨扳子什麼都有。可是今晚他們這麼多人一同喝酒,反而連罵也沒罵,正是因為此他們才越發的害怕,東家這不尋常的舉動,說明是有大事發生,有人要倒大霉。他們暗自乞求著上蒼,東家那怒火千萬別是朝向自己的。
過了一會,那三位掌櫃也心急火燎的趕回來了。蔣善本暗自忖道早上才去漢口,晚上就趕了回來,還這麼急的找他們來必不簡單。他一進後院來就看到,天井那東倒西歪的桌椅,還有上面的酒菜,再看見夥計們一個個蔫著腦袋站在一旁,以為是因為他們集體喝酒被抓,心想這事也確實值得東家發火。
拜見了東家後,他先一步訓斥他們道:「走的時候不是都跟你們說了,要安分些嗎,這才不到半個時辰你們全忘了。」李福祥也圖表現說道:「一點規矩都沒有了,難怪東家會生氣,再如此下去也想和新鋪子一樣來一場走水嗎?」說著還幸災樂禍的偷偷望著文定。
章傳福喝道:「李福祥,說什麼呢。」李福祥忙自己掌嘴,道:「是,是小的忘記了忌諱,小的該死。」章傳福將三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問道:「那你們三個剛才都去哪了呢?」
李福祥見東家臉上還有笑容,想來也不會太過責怪,回答道:「剛才是小的拉著大掌櫃和大元,去的『雲閒居』喝酒聊天,東家您要是怪就怪小的吧,和大掌櫃他們無關。」蔣善本則對東家那有些陰沉的笑容感到害怕,說道:「東家,是我沒看好他們,您要罰就罰我吧。」
章傳福沒理他的自責,而是饒有興趣的對李福祥問道:「你們都聊了些什麼?跟我也說說。」李福祥以為時機來了,想借此向文定發難,道:「小的們,是在憂心新鋪子遭人暗算的事。」
章傳福『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們是關心這個呀,大元,你們都說了那些,說出來聽聽。」張大元看了看左右的蔣善本與李福祥,心想這時候就是要表明立場了,說道:「我們在說,柳掌櫃還是年紀較輕,只怕是應付不了那複雜的局面,思量著要是那邊能再加個大掌櫃,情形就會不一樣了。」
感到事情可能沒剛才想的那麼樂觀,而其他的兩人則迫不及待的,向東家交底牌,蔣善本只能是禁閉上自己嘴巴觀察事情的發展。
章傳福笑著問道:「那你們覺得適當的人選該是誰呢?」蔣善本不置一詞,李福祥又不好毛遂自薦,張大元自好在站出來說道:「我們覺得二掌櫃經驗豐富比較適合。」李福祥讚許的望了望他,心想這事若成了的給他記上一大功。
但顯然東家卻不這麼想,他抑制不住的吼道:「夠了,李福祥你這個恬不知恥的傢伙,還想著當大掌櫃,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李福祥猛的一愣,想不到東家竟說出如此嚴重的話,想必是柳文定在背後說了自己不少的壞話,他惡狠狠的雙眼逼視著文定,彷彿要將他刺穿似的,又帶著哭腔對東家說道:「東家,我自十八歲就進了鋪子,十幾年一直是勤勤懇懇的幹,您不要相信別人的鬼話,我可是一直忠於鋪子,忠於您的呀,您可不能這麼待我呀。」
章傳福怒極反笑,還帶點咳嗽道:「咳,一直忠於鋪子,忠於我,咳,呵呵,李福祥你知道丑字怎麼寫嗎,十幾年,十幾年我就養了你怎麼個白眼狼。」李福祥也強烈的感到害怕,可是這個時候不容得他不硬撐下去:「東家,您可不能只聽他人一面之詞呀。」
「夠了,正聲將人給我帶出來,看這畜生還有什麼可狡辯的。」章傳福現在看著他那張臉就感到噁心,當李福祥看到正聲從裡間帶出那被綁之人後,頓時感覺天真的黑了,黑的是那麼徹底,是那麼不留一絲光亮。
眾人只看到那人一出來,李福祥臉色數變,然後從滿嘴辯詞變成一言不發,都感到裡面是大有文章。章傳福逼問道:「說呀,怎麼不說了,你到是說呀,說說你是怎麼買通外人來燒自己的鋪子,說說你是如何想嫁禍柳文定,還妄想著自己爬上大掌櫃的位子。」
院子裡的人聽到東家的責問後,皆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聳人聽聞的縱火案,竟會是他幹的。而此時的張大元則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自己這不是上趕著和他陪葬嗎,蔣善本則慶幸自己還算冷靜,知道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