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雲飛揚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湖 (二)
    自此艾鳳玲在楊長嶺家養傷,一個月後即痊癒。馮劍又被慧雲支派到曲阜櫃上幫忙,遠離邵盼頭!邵盼頭雖時刻想殺掉馮劍發洩私憤,到底顧忌慧雲,不敢輕舉妄動。邵和坤依然是昏迷不醒,靠侍妾侍候,苟延殘喘。早在日本人佔領魯南縣不久,便把魯南縣劃成十六個區,在百姓中推行連甲制。邵盼頭又勾起當官的癮來,他本想當城北二區的區長,誰知當時的魯南縣偽縣長卻不青睞於他,區長自然也沒當成。邵盼頭央求慧雲在偽縣長跟前美言幾句,慧雲不知是何原因,卻不願出面幫這個忙。邵盼頭無奈,只好退而求其次,想當閻陳莊的保長!他自然也是閻陳莊保長的當然人選。范清宇卻出謀獻策道:「邵東家!陳正君是」大老知「!在閻陳莊凡事離不開他,不如把保長的頭銜讓給他吧,也好管理閻陳莊周邊的百姓。」邵盼頭也嫌保長是兵頭將尾,官小職微,形如雞肋,食之無味,忒不過癮,只好忍痛割愛,讓給陳正君!

    陳正君自從當上保長,果然對邵盼頭俯首帖耳,惟命是從。邵盼頭不由大喜,不僅對范清宇暗暗佩服,也打消了整治陳正君的念頭。也就在同時,共產黨的魯南縣地下縣委在當地開展工作,發展了以豐縣李貞乾、魯南縣胡成瑞等人為首的地方抗日力量。他們在豐縣和魯南縣想方設法暗中跟日偽軍鬥爭,沈利司、張海新、楊長嶺等人也積極加入到這一場抗日運動中去。

    艾鳳玲傷好後依然住在張海貴家裡。張海貴、劉玉梅夫婦沒有閨女,對艾鳳玲視為已出,很是疼愛。又見艾鳳玲時常跟馮劍聚在一起,便把馮劍視作干閨女婿,愛屋及烏,倍加疼愛。馮劍只要回到閻陳莊,便到蘇莊和艾鳳玲暗暗商議怎樣刺殺邵盼頭報仇,終因邵盼頭深居簡出,小心翼翼,出則帶著數名荷槍實彈的家丁護駕,幾年下來,仍然沒有機會,這使本來就脾氣不好的艾鳳玲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慧雲到底不肯放馮劍回家,幾年來馮劍或在外奔波,或回到閻陳莊小住,羈絆於此。其間,馮劍想方設法打聽姐姐的死因,也暗訪孫倩靚姐妹的下落。無奈邵家眾人對此二事諱莫如深,對他更是敬而遠之,防範甚嚴,為此馮劍苦惱不已。有一天,馮劍自外歸來,發現慧雲竟然不見了蹤影,不由心中微微詫異。他放下行李,向邵盼頭打了個招呼,便去蘇莊張海貴家尋找艾鳳玲!

    范清宇把巴美嬌送到魯南縣與王立寶成親!才心安理得地回到家中。過了數月,范清宇按照邵盼頭的吩咐,又去魯南縣城一趟。自從王國漢來到魯南縣,邵盼頭重新看到了希望,拚命巴結王國漢父子,想弄個區長幹幹!王國漢搪塞道:「這事不能急呀,得慢慢來。」邵盼頭還是不死心,時常派范清宇進城打探消息。范清宇這回進城,見王立寶和巴美嬌兩人已經正兒八經地過起日子來,而且育有兩女,連王國漢也喜得合不攏嘴。范清宇又向王國漢試探邵盼頭當區長的可能性,王國漢為難道:「老范!你又不是知不道,」一個蘿蔔頂一個窩「!我得尋找茬口撤職查辦一個區長,才能安排邵盼頭來當這官!得叫他耐心等候。再說,慧雲……」范清宇在魯南縣耽擱了一天,才從魯南縣王國漢處回到家中。范清宇來到閻陳莊,找邵盼頭匯報此趟的結果!邵盼頭正坐在屋內喝茶,見他來了,急忙問道:「咋樣呀?」范清宇一一說知。邵盼頭悒悒不樂,神情沮喪,自嘲道:「當不當這區長,也就是這麼回事!」范清宇肚裡暗暗好笑。

    歲月蹉跎,轉眼幾年過去了,邵盼頭的區長依然沒有當上。這年仲夏,慧雲突然走了,再也沒有回來。仲冬的一天,范清宇從魯南縣回到閻陳莊,匆匆來到上房,對邵盼頭欣喜道:「邵東家!城北三區的區長馬慶祥昨天陣亡了,區長位子出缺,王縣長問您是不是願意接任?」邵盼頭嚇了一跳,問道:「馬慶祥是咋死的?」范清宇道:「聽說是胡成瑞的除奸隊干的。」邵盼頭打了個寒戰,臉色遽變,膽怯道:「我的娘也,看來這區長也不是好當的。」范清宇察顏觀色,問道:「邵東家!機會難得,王縣長叫你趕緊回話。」邵盼頭尷尬道:「這事……這事呀!得容我考慮考慮。」范清宇小聲道:「東家!聽說皇軍在緬甸遭到中國遠征軍孫立人將軍重創,情況不是多好呀!」邵盼頭吃了一驚,問道:「這是真的嗎?」范清宇道:「當然是真的,這是王縣長親口對我說的。」

    邵盼頭呆若木雞,喃喃道:「我說太太咋突然走了,原來情況不妙呀!」范清宇問道:「太太走了也有半年了,該回來了吧?」邵盼頭一臉憂鬱,負氣道:「誰知道呢!光說去滿洲奉天了,能不能回來,還知不道呢。」范清宇不解道:「看前些年的光景,皇軍眼看要一統天下,咋說不中就不中了呢?」邵盼頭嗤之以鼻,調侃道:「日本人這幾年也是忒順呀,佔了朝鮮、中國,還不足性,又侵佔了東南亞,偏要建啥:」大東亞共榮圈「!腦子一熱,又去炸美國人的珍珠港,惹火燒身。」范清宇道:「美國人一插手,這亂子恐怕大了。」邵盼頭一擺手道:「亂子不亂子的,咱管他幹啥呀!這也不是咱操的心。老范!趕明我得進湖一趟,家裡的事就交給你了。」

    范清宇問道:「東家去湖裡,有啥事不?」邵盼頭苦笑道:「咱得有兩手準備!從前怕日本人知道,這幾年咱跟同啟超、宋朝民只是書信往來,避嫌不敢到南陽島去。眼下情況不妙,我得親自去跟同啟超、宋朝民套套關係,留條退路啊!」說著,兩眼突然露出殺機:「太太總護著那個狗日的,趁太太不在家中,我把他帶上,到了湖裡,推進水裡餵魚,處置了算了。」范清宇知道他指得是誰,不由暗吃一驚,問道:「東家準備帶誰一起去呢?」邵盼頭道:「叫老綿羊、花妮、老祝、周世昕跟我一起進湖。」范清宇問道:「東家對家裡還有啥安排嗎?」邵盼頭面無表情,道:「照顧好老東家!照顧好瞎子史者立!他畢竟因為我家才瞎了雙眼,省得外人說我的閒話。旁的也沒啥緊要事了。」范清宇問道:「馮少爺這會在哪兒?」邵盼頭眼裡射出凶光,冷笑道:「昨天才從濟寧回來,八成又到蘇莊張海貴家找他那個小相好去了。」范清宇又問道:「東家準備啥時候走呢?」邵盼頭道:「吃罷晌午飯就走,我已派花妮到蘇莊去找馮劍了。」范清宇問道:「那當區長的事?」邵盼頭冷笑道:「日本人快完蛋了,王國漢才想起我來,我才不當這個送死的區長呢!」

    范清宇匆匆從上房出來,頂頭碰上馮劍、花妮!馮劍見了他一愣,問道:「范大……管家!你不是去魯南縣城了嗎?啥時候回來的?」范清宇神情複雜,支吾道:「剛剛回來。」馮劍興奮道:「范管家!咱倆可有好長時間沒見面了,傍黑叫廚子炒兩個小菜,咱倆喝上兩盅!」范清宇眼神異樣,苦笑道:「邵東家要帶馮少爺到湖裡公幹,等你從湖裡回來,再喝不晚。」馮劍詫異道:「去湖裡幹啥去?是去南陽島嗎?吃罷晌午飯就走?」花妮在一旁道:「東家叫我喊來少爺,就是去微山湖出差的。」正說著,邵盼頭從屋裡迎了出來,滿面堆笑道:「是馮劍來了?快點吃飯吧!我帶你們到微山湖去見一個老朋友!」馮劍遲疑道:「那我出去一會!」邵盼頭道:「有啥事,回來再說吧!要是事情要緊,叫老范給你去辦。」馮劍本想去蘇莊張海貴家給艾鳳玲說一聲,見他攔著不讓去,便支吾道:「倒也沒啥要緊的事。」范清宇對馮劍道:「馮少爺快去吃飯,我先走了。」說罷,匆匆而去。

    吃過午飯,邵盼頭見周世昕還沒有到,不禁皺起了眉頭,問道:「老綿羊!老周咋還沒來呀?平時挺爽利的一個人,今天咋拖泥帶水的?」老綿羊道:「我已經給他說了,他八成有別的事!再等他一會?」邵盼頭不耐煩道:「就等他一袋煙功夫,再不來就不等了。」話音才落,周世昕跑得滿頭大汗,一頭闖了進來,喘著粗氣道:「東家!剛才家中出了點事,來晚了。」邵盼頭沉下臉來,冷笑道:「我以為你不來了呢!」周世昕一臉惶恐,沒敢吭聲。邵盼頭一揮手,道:「走吧!到了湖邊碼頭上,還知不道能不能找到進湖的渡船。」老綿羊、花妮、周世昕、馮劍、老祝、邵盼頭魚貫而出,出門直奔東北,往微山湖而去。

    剛剛走到張口日軍炮樓,迎面被一個素裝少女攔住。馮劍趕緊迎了上去,吃驚道:「是鳳玲?你咋跑到這裡來了?」艾鳳玲兩隻杏眼犀利地掃了大家一眼,桃腮微紅,沖馮劍怒嗔道:「還說呢!你說走就走了,為啥不和我打個招呼?」馮劍小聲道:「就是去微山湖南陽島,四、五天就能回來。」艾鳳玲把頭一扭,大聲叫道:「我還沒去過微山湖,我也要跟著你去。」馮劍頗覺為難,尷尬道:「都是男人,帶著你路上不方便,還是別去了。」艾鳳玲低聲道:「不中!說啥我也得去,你跟這些人一起去,我不放心!」馮劍詫異道:「你有啥不放心的?往常不也是我一人出遠門嗎?今天有幾個做伴的,不更好嗎?」艾鳳玲道:「有做伴的才叫我擔心!你自已我反而放心。」馮劍嗤之以鼻,低聲笑道:「你就是神神叨叨的!上回在吳壩差點丟了性命,還說呢。」艾鳳玲執拗道:「不管咋說,我是非去不管的。」馮劍道:「你脾氣就是倔,湖裡也沒啥好玩的!我去濟寧,就是沿著運河大堤北去,湖裡一片汪洋,除了長些蘆葦、蓮藕,就是打魚的小漁船!這會正值寒冬臘月,更是沒啥看頭。」艾鳳玲悄聲道:「馮劍!你是真憨還是假憨呀?咱倆的仇人就在眼前,等了好幾年了,今天是個絕好的機會,進了湖裡,正好下手殺邵盼頭報仇呀!」馮劍登時瞠目結舌,低聲責備道:「你咋這樣糊塗呀?他有四個家丁護衛呢!俗話說:」好漢不敵雙拳「!在湖上真動起手來,四下裡一片汪洋,躲都沒地方躲,除了咱倆吃虧。」

    邵盼頭見兩人輕聲嘀咕,心中狐疑,又見艾鳳玲俏麗含煞,心中微微一震,問道:「老綿羊!這丫頭就是蘇莊張海貴的干閨女吧?」老綿羊搖頭道:「光聽說張海貴有個干閨女,卻沒幾個人見過,我也不認得,八成是吧!邵東家!這小娘們長得挺俊的。」邵盼頭目光如炬,低聲道:「這小娘們雖說年輕,看樣子不是個善茬!他倆在說些啥呀?」老祝道:「好像那小娘們想跟咱一起去南陽島,馮劍不叫她去,兩人正吵嘴呢。」邵盼頭微微冷笑,道:「就叫她去吧!閻王爺也不在乎多收一個!」老綿羊咂巴咂巴嘴,搖頭歎息道:「可惜了!長得這麼俊的小娘們,今天就要餵魚蝦了,忒可惜了。」周世昕譏諷道:「怪不得范清宇罵你,你見了漂亮女人,就拔不動腿!淨你娘的費話。」花妮高聲喊道:「馮少爺!東家說了,叫你帶她一塊去。」艾鳳玲歪頭沖馮劍一樂,臉上綻放出少有的嫵媚,笑靨如花,得意道:「連邵東家都同意了,看你還有啥話說的?」馮劍歎了口氣,憂心忡忡道:「那你就跟著走吧!」

    此時正是仲冬,寒意漸濃。跨過交通壕,大家快步疾行。路上,馮劍悄悄問艾鳳玲道:「鳳玲!你是咋知道我要去南陽島的?」艾鳳玲輕聲一笑,道:「那個姓周的跟范管家說話,我偷聽來的。」馮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太陽落山時,一行人來到微山湖畔。老綿羊見渡口無船,便來到一個小河杈裡,找到一艘打魚的小漁船。老綿羊道:「老大!俺主僕幾個有急事想去南陽島,跑一趟吧!」那漁民一聽要連夜去南陽島,頓時吃了一驚,把頭搖成貨郎鼓,斷然道:「不去!」老綿羊笑道:「我給你一塊大洋!咋樣呀?」那漁民拒絕道:「別說給一塊大洋,就是給我十塊大洋,我也不敢送你們去。你們吃了豹子膽了?天快黑了,還敢去南陽島?」老綿羊故作驚訝道:「去南陽島咋啦?你打魚不就是為了掙錢嗎?給你錢你就去,你還嫌錢墜手嗎?不就是用你的船嗎?只要是漁船出了差錯,俺東家賠你條新船,還不中嗎?」那漁民咋舌道:「不是我不願意去,你們是外地的,知不道南陽島上駐著湖中有名的水中霸王同啟超嗎?那同啟超殺人越貨,專一劫奪運河上的來往貨船。別說是夜裡去,就是大白天,我也不敢去。俺一個打魚的,可不敢提著腦袋往刀刃上碰。」老綿羊暗暗好笑,回身來見邵盼頭!

    來到邵盼頭跟前,老綿羊問道:「東家!那打魚的不敢去,您看咋辦?」邵盼頭背過馮劍、艾鳳玲!俯耳道:「他不去更好,省得路上礙手礙腳。你問問他那條小船值多些錢,值多少錢就給他多少錢,咱們自已搖船進湖。五天以後不來還船,錢就是他的了……把小船哄到手後,你和老祝把他送走算了。」老綿羊會意,過來對那漁民如此說了,那漁民大喜。老綿羊問過錢數,從邵盼頭哪兒要來錢遞給那漁民。那人接過錢來,把小漁船交給老綿羊,拎著打來的魚,裹緊破棉襖,歡天喜地地唱著漁歌走了。老綿羊朝老祝一使眼色,喊道:「船家!你別慌走,俺們從南陽島回來,到哪兒去找你呀?」連說邊追了上去。兩人追上船家,把他挾持到隱蔽處,摁倒一刀殺了,屍首扔進蘆葦叢中。須臾,兩人笑瞇瞇地回來了,沖邵盼頭擠眼道:「邵東家!把事辦妥了。」

    大家上了船,周世昕、老綿羊抄槳划船,往南陽島進發。此時正是寒冬,堤岸邊結了一層薄冰,因有強勁的寒風吹拂,水面上依然翻動著嘩嘩的浪花。馮劍、艾鳳玲見邵盼頭連夜入湖,就知他必有歹意,暗暗戒備。兩人退到漁船一頭,免得動起手來,腹背受敵。小船先是順著運河往北行進,運河裡商船接踵來往,甚是熱鬧。到了子夜,漁船往右一拐,進入碧波蕩漾、一望無際的中心湖區。小船行了半個多時辰,周圍已是一片汪洋。馮劍張眼望去,只看到月光在水中倒影,波光粼粼,哪裡有小島的蹤影?如此美好景色,馮劍、艾鳳玲卻無心欣賞,他們已感到危險迫近,殺機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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