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豐等人等到夜靜更深,聽聽外頭已沒動靜,大夥一起動手,拆下堵住窗戶的木條,悄悄爬出小屋,滾下河堤,鑽入水中,往對岸游去。誰知剛游到河中,突然有人大叫道:「快來人呀!幾個犯人跑了。」這一喊不打緊,登時從保安團部跑出幾個人來,當頭一人,正是剛剛到任的縣長王國漢!一旁是新任保安團團長的郭瘸子!原來王國漢到魯南縣上任,唯恐孤立無援,不能放手做事,便把郭瘸子、仝可訓、賀志巖等人也一同帶來了,並委以郭瘸子保安團團長之職。俗話說:「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郭瘸子是他遛熟的鳥,喂慣的狗,使用起來得心應手。
王國漢初來乍到,在魯南縣人生地不熟,夜裡便住在保安團部,一是保安團安全,二是與郭瘸子等人商議起事情來方便。這天,王國漢、郭瘸子兩人盤桓了半夜,剛剛入睡,就聽外頭喊有人逃跑了。王國漢趕緊爬起來,和郭瘸子一塊衝出團部,來到河堤。此時早有人點起幾束火把,火光照耀下,果然見河中有幾個身影拚命往對岸游去,有一人已爬上東岸,正往棒子地裡鑽。王國漢冷笑道:「想逃跑?沒那麼容易!」一伸手,斷喝道:「把槍遞給我!」
一旁站著一人,正像哈巴狗一樣抑臉看著新主人的臉色。此人長得肥頭大耳,大嘴巴長約半尺,直豁到耳朵根,家是城西十五里董堂,只知他姓董,名字不祥,人送外號:「兩大加一大!」是郭瘸子手下的一個小隊長!這董「兩大加一大」祖上本是養叫驢為生,其父更是養驢能手,把叫驢喂得膘肥體壯,人送外號「董叫驢」!可到了董「兩大加一大」這一代,卻咋也養不起叫驢了。原來董「兩大加一大」其人長得有三大特點:一是頭大如斗;二是嘴大如褲腰;三是陽物大如驢。因他有這三種別人無法比擬的法寶,所以才得了這麼個繞口的綽號,真名倒沒幾人知道。董「兩大加一大」十八歲那年,其父「董叫驢」一病不起,沒幾天便兩腿一蹬,嗚呼哀哉了。董「兩大加一大」出殯葬父,接過父親衣缽,正兒八經地養起叫驢來。奇怪的是:自從董「兩大加一大」當家,餵養叫驢不到一個月,幾十頭膘肥體壯的叫驢突然死得乾乾淨淨,令人疑惑不解。有人說:董「兩大加一大」是個紈褲子弟,只知道吃、喝、嫖、賭、抽,不會飼養叫驢;更有人說:叫驢這東西臉長皮薄,極愛面子,見不得比自個大的物件,自從董「兩大加一大」現身牲口棚中,叫驢們眼見心煩,惱恨交加,繼而便羞愧成病,不吃不喝,集體絕食自殺而死。自從叫驢們被氣死後,董「兩大加一大」在魯南縣名聲大噪,成為人們指指點點、街談巷議的話柄。董「兩大加一大」有如此驚人的業績,連叫驢們都害怕,當然令魯南縣的女人們談「董」色變。所以歲月蹉跎,日月如梭,董「兩大加一大」直到三十五歲,也沒有女人敢越雷池一步,貿然嫁給他做妻室。
當董「兩大加一大」娶妻無望,眼看著就要當叫驢「王老五」時,這時天不滅曹,竟然來了救星。有個勇敢的矮胖女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和街坊鄰居們的冷諷熱嘲,在一片婉惜驚呼聲中,奮不顧身地嫁給了董「兩大加一大」!人們都用驚奇的目光望著這個膽大妄為的矮胖女人,無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更為她捏成一把汗;還有人幸災樂禍,新婚之夜躲藏在窗外偷聽,等待著慘禍的發生。誰知董「兩大加一大」洞房花燭,一夜竟然風平浪靜。第二天早上起來,那矮胖女人春風滿面,喜笑晏晏,而董「兩大加一大」竟然是一臉愧疚,尷尬難堪,令人大跌眼鏡。蜜月平安渡過,非但沒預料之中的慘劇發生,那女人卻越戰越勇,愈加精神,而董「兩大加一大」反而蔫頭蔫腦,無精打采,瘦了整整一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那女人功夫了得,非但沒捨身成仁,僅僅用半年時間,便把董「兩大加一大」折騰得面黃肌瘦,一絲兩氣,差點駕鶴西去,伏惟尚饗。幸虧魯南縣城南關有個曾中醫,妙手回春,開了幾付補藥救助及時,董「兩大加一大」方才撈回了一條性命,真是「螞蟻吃豆腐,一物降一物」!令人咂咂稱奇、感歎。那女人降服董「兩大加一大」的同時,也沒忘記生產副產品,僅僅用幾年時間,便接連造出幾個小董「兩大加一大」!一個個大頭寬嘴,像極了老子!「長江後浪推前浪」!小董「兩大加一大」們比他爹的三個突出部位還要大得多。
董「兩大加一大」養叫驢不成,生活成了問題,趕巧日本人佔領魯南縣,董「兩大加一大」便改行當起了漢奸,帶著他那個勇敢的矮胖女人和幾個小董「兩大加一大」,搬進魯南縣城西關居住。因其嘴大能說會道,又善於在主子跟前搖尾乞憐,不到一年,竟混上了保安隊小班長!自從王國漢、郭瘸子從蕭縣調來後,董「兩大加一大」對新主子更是寸步不離,拚命巴結,以求陞遷。此時見王國漢要槍,董「兩大加一大」趕緊把手中步槍遞給主子!王國漢操起槍來,單眼瞄準一摟槍機,只聽「砰」得一聲槍響,剛爬上對岸的那人一個踉蹌栽倒在棒子地頭,手腳痙攣,死於非命。河中逃生的餘下人等見放倒一人,無不嚇得腿肚子轉筋,呆在河水中,不敢游上岸。董「兩大加一大」狗仗人事,狐假虎威,站在岸上,張開大嘴,恐嚇利誘,使盡了手段。餘下人顧命要緊,乖乖游了回來,重新被董「兩大加一大」等人拳打腳踢,關進了牢房。董「兩大加一大」回到王國漢身邊,趕緊翹起大拇指,張開大嘴,阿諛奉承道:「王縣長槍法真好!一槍就把逃犯給撂倒了。」王國漢極為得意,把槍扔給「董兩大加一大」!大聲吩咐道:「你們把打死的那個人掛在城頭上示眾,就說是八路進城鬧事,被當場擊斃。」董「兩大加一大」連連點頭,屁顛屁顛地領人到對岸拉來屍體,連夜懸掛在了東城門樓子上。王國漢打了個哈欠,皺眉道:「魯南縣真亂,不剿匪能行嗎?連個覺也睡不安穩。」說罷,和郭瘸子一起回屋睡覺去了。
沈立寶、沈大作睡到天亮,就聽街頭巷議,說昨晚復新河裡打死人了,是個土八路,屍體懸掛在東城門樓子上示眾。兩人大驚失色,面面相覷,感到不祥,趕緊奔向東城門,這時城門下早已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沈立寶跌跌撞撞來到城門底下,抬頭一看,見城門樓子上果然用粗麻繩吊著一人屍首,血肉模糊,腦漿崩裂,正是他兒子沈慶豐!沈立寶如五雷轟頂,大叫一聲:「我的娘也!」便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沈大作見沈慶豐死於非命,也是心驚膽顫,兩腿戰慄,見沈立寶跌倒,慌忙背起他來!分開人群就走,遠離這是非之地。沈大作背著沈立寶,一直跑出城北關外周店,沈立寶方才甦醒過來。沈大作把他放在地上,喃喃道:「慶豐才十九歲,就這樣冤死了!」沈立寶癱坐在地上,抱著頭「嚶嚶」痛哭起來。沈大作感到事出蹊蹺,問道:「立寶!我咋覺得這事有點不對頭呀!你昨天見了慶豐,到底說了些啥話啊?咱明明能救他們出去,半夜裡又為啥逃跑呢?」沈立寶雖說跟兒子不睦,到底骨肉情深,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已一個餿主意,竟然斷送兒子一條性命。此時任憑沈大作追問,沈立寶只是埋頭痛哭,卻說不出話來。他越是這樣,沈大作越是懷疑,深深自責,愧疚不已,後悔不該帶沈立寶貿然前去,叫沈慶豐丟了性命。就在這時,迎面走過來一人,見了他們,就是一愣,驚叫道:「哎呀!」回身撒腿就跑。沈立寶抬頭一看,用手背猛得一抹眼淚,大吼道:「習員生!你這個狗日的,你拐走我的騾子、現大洋,看你還往哪兒跑?」也顧不得哭了,「騰」得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搖晃著老娘們腚,拔腿就追。沈大作見習員生如此懼怕沈立寶,頓感不可思議,略一思索,也跟著追了下來。
沈利司、王進財一聽小同被沈立寶弄丟了,頓感頭皮發麻,驚詫道:「你說啥?小同叫人家拾走了?」沈立寶戰慄道:「是呀!日本人一來,我和喬丹喜就鑽棒子地裡跑了,小同放在地頭上,等日本人走了,俺再回去尋找,孩子已叫人拾走了。」王進財揮起拳頭,怒吼道:「你要是敢說一句瞎話,我揍死你這個萬人養的。」沈立寶嚇得一哆嗦,害怕再次挨揍,趕緊指天發誓:「我沈立寶要是說一句瞎話,天打五雷轟;我要是說句瞎話,叫俺全家死絕;我要是說句瞎話,從此再不姓沈了。」沈利司問道:「昨天你見了慶豐,到底說了些啥話呀?」沈立寶理直氣壯道:「沒說啥呀!我叫他好好在保安團裡蹲著,我去蕭縣找他姑夫來說情。他是我的親生兒子,我還能害他嗎?誰知這個龜孫揍的不聽話,半夜裡偏偏越獄逃跑,才叫王國漢打死了。」王進財道:「表叔!別慌跟他囉嗦了,先到周店尋找小同!」沈利司猛然醒悟,叫道:「對了,我咋把這事忘了。」於是,幾人拖著沈立寶!急匆匆一路往南而來,來到魯南縣城北關周店,尋遍地頭,哪裡有小同的影子?幾人不死心,問遍鄉人,都搖頭不知。王進財沮喪極了,揪住沈立寶又要打,沈利司攔住他道:「進財!別再打他了,」心急喝不了熱糊塗「!小同肯定叫人拾走了。你看這樣中不?你留下接著打聽小同的下落,我和大作押著立寶先趕回沈塘,到家後多招集人手,再來查找小同的下落,人多力量大,不信找不到孩子的下落。對於沈立寶!他禍害鄉里,罪該萬死,五爺他老人家自有定論。」王進財也沒主意,見沈利司這樣說,只好道:「這樣也中!那你們就先回去吧。」說罷,雙方分手,沈利司、沈大作兩人押著沈立寶,一起回沈塘了。
習員生見沈立寶如此狼狽,心中大喜,屁顛顛地跟在後頭,也一同回來了。沈立寶恨恨地望著習員生,罵道:「你狗日的還有臉見我?老子啥地方對不起你了?你偷走我的大洋,騎走我的騾子,這事咱倆沒完。」習員生笑瞇瞇的,道:「你真是大白天說夢話!你窮得屌蛋精光,從哪兒來的現大洋呀?又是從哪兒弄來的騾子?」沈立寶語塞,說不出話來。沈利司走得汗流浹背,見他們鬥嘴,便問道:「習員生!這到底是咋回事?」習員生急於邀功,來了個竹筒倒豆子,討好道:「是這樣的:前年也是這個時候,沈立寶叫慶豐揍了一頓,沒地方去了,就跑到蘇莊找我。趕巧那時算卦的老石叫兩股會請去當了軍師,張海新給兩股會壘牆頭,人家聽說他是老石的鄰居,一下子給了他五塊大洋,發了筆橫財。俺倆窮聊,提起這事來,沈立寶就想訛張海新幾個錢花。第二天沈立寶去找張海新要錢,誰知道張海新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反把他狠狠揍了一頓。沈立寶就去串通姜家集的老綿羊,從張海新手裡把他得來的現大洋全訛走了。老綿羊心更黑,一個大子也沒分給沈立寶!沈立寶白白張緊一回,心裡窩火,算計著」放鴿「!掙兩個錢花。俺倆跑到山東成武縣柯莊,哪兒正巧有個柯榮祥,當年七十八歲,只生三個閨女,沒有兒子!柯榮祥老伴死了,家裡很有錢,就想再找個老伴暖腳。誰知沈立寶把他娘弄去了,嫁給了柯榮祥!柯榮祥也不含糊,送給俺倆三十塊現大洋,一頭大騾子!沈立寶這狗日的不是熊,他想把從老柯哪兒弄來的大洋騾子一人獨吞。我習員生走南闖北,啥陣式沒見過?他沈立寶一撅腚,我就知道他屙啥綠屎。我趁他狗日的在魯南縣窯子裡玩女人,背著他盛錢的包襖,騎著騾子跑了。」
沈利司聽得心驚肉跳,罵道:「你們是啥屌東西,連最其碼做人的道理都知不道!真是豬狗不如呀!」習員生尷尬一笑,陪著小心道:「利司哥!其實老綿羊挺不錯的,我是說……」沈利司板著臉,冷冷道:「你也不用解釋,俺那個表弟跟你們是一路貨色,也不是啥好玩藝!」沈大作氣得臉色煞白,沖沈立寶劈腚就是一腳,罵道:「沈立寶!你這個小舅子揍的,你販賣親娘,跟親妹妹相好,強姦兒媳婦,又害死親生兒子,禍害鄉里,就不怕遭老天報應嗎?」沈立寶猝不及防,被踢了個趔趄,面如死灰,蹲在地上,抱頭顫抖成一團。沈大作又罵道:「沈大同差心眼,熬到四十歲才成家,是沈塘老少爺們拍手讚揚的好事!他頭生添了個小子,誰不誇他命好?你狗日的竟然打起了他的主意,把他的孩子抱走搗騰著賣了,你還是個人嗎?」沈立寶任由他責罵,屁也不敢放。習員生見他不敢吱聲,也樂得衝上前去,湊著踢了他幾腳。沈立寶怒極,瘋一樣撲向習員生,兩人拳腳相加,撕打起來,不一會全都鼻青臉腫,滾得一身是泥。沈利司、沈大作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兩隻咬架的瘋狗拉開。
一行人剛到王寨集,沈利光迎面走來。沈大作趕緊問道:「大叔!您這是上哪裡去?」沈利光焦急道:「昨夜喬丹喜來到沈塘,說慶豐、學爭他們叫保安團扣押了,要家裡拿錢去贖,五爺安排我上城裡先看看情況!沈立寶這狗操的抓住了?五爺他們正等著呢,你們快點回家吧!」沈利司問道:「家裡知道俺爺倆把沈立寶逮住了?」沈利光搖頭道:「五爺他們還知不道。還有,喬丹喜也叫人看管起來了。」沈利司問道:「五爺是咋安排的?」沈利光道:「他老人家正想法子托門路救人呢!城裡關押著咱幾個人!家裡都鬧翻天了,學爭、學慶那幾家哭叫連天,」小廟裡失火,慌了神「了!正想法子籌集贖金呢。」沈利司沉痛地道:「慶豐被新來的縣長王國漢打死了。」沈利光心頭一震,眉頭攢成一團,失聲急問道:「哎呀!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黃鼠狼專咬病鴨子「!他媳婦巴美嬌剛剛上吊,他就丟了性命,這到底是咋回事呀?」沈利司下巴沖沈立寶一抬,苦笑道:「一句話說不清楚,有立寶這狗日的作蛹,還有壞不了的事嗎?」沈利光憎惡地掃了沈立寶一眼,問道:「又是他呀?他連親兒子都不放過!好人死這麼多,偏偏這人不死,老天真是沒眼。」沈立寶把頭埋進兩腿之間,蹲在地上瑟瑟發抖,哪敢應聲?沈利司語氣沉痛地道:「利光!你先去罷!進財正在城北關查聽小同的下落呢!你到了城裡,別忘了先去找他。」沈利光點點頭,蔑視了沈立寶一眼,匆匆離去。離沈塘越來越近了,沈立寶預感到死期將臨,嚇得兩腿發軟,臉色蒼白,嘴唇顫抖。有沈大作、沈利光盯著,再加上習員生急於洗清自已,在常店集就買了根細麻繩,把沈立寶雙手捆了個結實,而繩頭卻捏在他的手上,要想逃跑,萬不可能。
剛過晌午,他們便回到沈塘家中,逕直來找沈五爺!祁弘度等人見了沈立寶,無不恨得咬牙切齒,上前就要動手殺人!沈立寶見祁宏度等人也在,知道末日到了,抱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面如死灰。沈五爺攔住道:「幾位別慌,俺沈家在這一帶也是響噹噹的大姓,自老祖宗從山西洪洞縣遷來,在魯南縣已居住五百多年,還沒出過這樣的醜事。這人奸兒媳害親子,賣老娘嫖胞妹,拐騙幼子,殺害無辜,禍害鄉里,無惡不作,是俺沈家的敗類呀!不用你們動手,俺沈家自有法子處置。趕明正是七月十五,俺沈家要招集鄉黨,遍請各莊各姓族長鄉鄰,召開家族會議,」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對沈立寶是殺是剮,到時候俺沈家自有定論。」崔生存也對祁弘度等人勸道:「祁東家!到了這裡,還是聽沈五爺安排。」祁弘度一想也是,身在異鄉,由不得自已性子做事。看看日色將晚,祁弘度便向沈五爺告辭,領著大伙到渠閣集上,尋找客店歇息去了。沈五爺安排人手嚴密看押沈立寶,又把習員生、喬丹喜控制起來。沈五爺撒出去幾拔人尋找關係,卻都推說王國漢剛從蕭縣調來,沒人熟識,插不進話去。沈五爺急得一頭是汗,手足無措,看來只有拿錢贖人這一條路了,但被扣押人的這幾家卻咋也湊不齊贖人的錢數。就在這時,事情突然有了轉機,原來沈利司的表弟老綿羊來沈塘走親戚,偶而說起閻陳莊邵家的管家范清宇今天晌午到魯南縣去了,說是有個老相識從蕭縣調來,前去敘舊。沈五爺大喜,當即帶著沈利司來到閻陳莊,拜見邵盼頭!
爺倆來到閻陳莊,走進邵家大門,只見一個五十多歲的高個老頭從門房裡探出頭來,問道:「你們找誰呀?」沈利司一笑,調侃道:「老紀!幾天沒見,連俺爺倆都不認得了!」老紀定睛一看,慌忙站起身來,眉開眼笑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沈五爺呀!天都快黑了,您爺倆來這裡有啥事不?」沈五爺還沒開口,沈利司笑道:「找邵東家有些事!」老紀慌忙道:「東家在上房!請跟我來吧。」領著兩人,直奔上房而去。
到了上房門口,老紀陪笑道:「你們自已進去吧!我還得去看門。」扭身回去了。沈五爺、沈利司進了上房,見老綿羊站在屋內,卻不見邵盼頭夫妻的蹤影。老綿羊見到沈五爺、沈利司一愣,趕緊招呼道:「五爺!大表哥!您爺倆咋來了?」沈利司左顧右盼,詫異道:「噫!你不是在沈塘嗎?啥時候回來的?邵東家不在家嗎?」老綿羊眼神遊移,極不自然,含糊道:「我也是才到這裡,沒看見邵東家呀!」沈利司詫異道:「進門才問了老紀,他說邵東家在家呀!」老綿羊尷尬道:「我進來時,邵東家就不在屋裡,可能出去了吧?」沈五爺喘了一口粗氣,聲音低沉道:「利司!邵東家不願見面,咱回去吧!」說罷,轉身要走。老綿羊囁嚅道:「你們來找邵東家,不就是趕明處置沈立寶的事嗎?邵東家說了,到時候他是一准去的。」沈利司道:「不光這件事!你又不是知不道,學爭他們在城裡叫保安團關起來了,叫家裡拿錢去贖,這會誰家有錢呀?一下子要三十塊現大洋,都是些窮親戚,借也沒地方借去,實在是操兌不出來。你不是說,范管家跟才從蕭縣調來的王縣長熟識嗎?俺爺倆想托范管家前去說說情,看能不能把人救出來。」老綿羊滿口答應道:「表哥!這件事好辦,你們不用找邵東家!就交給我辦吧!范管家這會就在魯南縣城,明清起來我就去找他,保管沈學爭他們幾個沒事。」沈五爺一怔,微笑著道:「那就謝謝你了。」老綿羊受寵若驚,謙遜道:「都是鄉里鄉親,啥謝不謝的?俺大表哥來了,又有您老人家的面子,我敢不去嗎?再說,邵東家」護犢「!沈學爭他們都是東家的佃戶,他能撒手不管嗎?」沈五爺詫異道:「邵東家早就知道這事?」老綿羊笑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邵東家傍黑就聽說了,很是著急,立逼我連夜就去魯南縣找范管家。我正好有事,脫不開身,才說趕明清起來再去。」事情出奇地順利,沈五爺心裡反而不安,嘿嘿無言。
沈利司也是詫異,心神不寧,便在屋裡亂瞅。他見屋內擺設考究,當門中堂畫下是一張條幾,上面擺放著財神、菩薩!供著香火。通往裡間的簾子高高掛起,內屋陳設一目瞭然:靠內牆擺放著一張古色古香的梨木大床,床的對面,有一面顯眼的大玻璃鏡,佔據了半個面牆。床邊擺放著兩隻大花瓶,有半人多高,玲瓏剔透,非常漂亮、好看。老綿羊見他盯著花瓶,一臉驚訝,慇勤道:「這對花瓶是太太的心肝寶貝,買它們時,花了整整四百塊大洋呢!」沈五爺吃驚道:「四百塊大洋?」老綿羊賣弄道:「是呀!是花了四百塊現大洋!這是東家迎娶太太時,親自從徐州買來送給太太玩的。」沈五爺搖搖頭,心裡暗歎:「買對花瓶便花四百塊大洋!只是為了玩。窮人砸鍋賣鐵,卻連三十塊買命錢都湊不夠。」老綿羊又道:「東家和太太對這兩隻花瓶非常珍愛,擺在外屋怕被人碰壞了,便擺放在床邊……」沈五爺滿腹心事,哪聽他扯這些事情?呆坐了一會,爺倆不見邵盼頭露面,便站起身來告辭。老綿羊、老祝把他倆送到大門外。
沈五爺、沈利司出了門,尚疑是在夢中。沈五爺感歎道:「一對供人玩的花瓶,就值四百塊大洋!」沈利司道:「為啥說:」富人一頓飯,窮人半年糧「啊!」沈五爺默默無語。須臾,沈五爺又道:「利司!我咋覺得不對勁呀!」沈利司也疑惑道:「我也覺得有些不對頭!邵盼頭夫妻明明在家,為啥不跟咱見面?俺這個表弟呆在上房裡幹啥?他說話好像挺不自然,這裡頭一定有鬼。」沈五爺道:「救人的事老綿羊答應了呀!」沈利司道:「答應是答應了,就是答應得忒爽快了,叫人不相信,就怕再出啥紕漏,老綿羊好像急著趕咱爺倆走似的。」沈五爺搖搖頭,自語道:「邵盼頭雖說陰險,倒真」護犢「!為啥躲著不見面呢。」緊蹙眉頭,百思不得其解。沈利司囁嚅道:「五爺!有句話我要是說了,您可不能罵我。」沈五爺詫異道:「你咋嘴裡半截,肚子裡半截?吞吞吐吐?都到這種時候了,有啥話你就直說吧!」沈利司遲疑道:「邵盼頭跟桂花……」沈五爺打住他的話頭,斷然道:「這事大伙都知道,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沒啥丟人的。你知道我為啥不出面管嗎?沈學超本來就是羅鍋沈大河拾來的孩子,他雖說也姓沈,卻不是咱沈家的種;桂花和她娘都是這樣的騷貨,何況立寶還是個拖來的油瓶?要不是立寶拐賣了大同的孩子,我還是睜隻眼閉只眼,隨他娘嫁誰去!兵荒馬亂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沈利司聽了,心裡不免對沈五爺產生一絲鄙視。沈利司試探道:「五爺!我是說桂花跟邵盼頭相好,就怕趕明處置立寶,邵盼頭出面打壩。」沈五爺嘴角邊露出一絲冷笑,胸有成竹道:「我心裡有數!邵盼頭心狠毒辣,又跟桂花相好,他巴不得立寶死呢,這樣他不是少一個情敵嗎?」沈利司雖覺有理,嘴上不說,心裡卻不以為然。
回到沈塘,沈五爺召集家族長輩、成年男丁們,先說了范清宇與王縣長是朋友,沈學爭他們的事情已有著落,大家方才鬆了口氣!然後商議處置沈立寶事宜。會上,大家無不怒氣衝天,個個恨得咬牙切齒,聲討敗類,痛斥沈立寶,恨之入骨。都道:就是活剝了他也不為過。醞釀良久,最後大家敲定,明日遍請鄉黨,公佈沈立寶罪狀,將他在大同娘靈前凌遲處死,祭奠冤魂;沈學超養子不教,致使沈立寶劣跡斑斑,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勒令他從此永除姓藉,不得再姓「沈」了!最後,沈五爺對沈利司道:「你到大同家去一趟,看看大同娘的後事準備得咋樣了。」沈利司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沈五爺連夜安排人手,傳檄鄉里;安排人在莊東打麥場上搭建靈棚,布設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