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掏不大緊,手卻遲遲沒拿出來,兩個母豬眼象包著一泡稀屎,尷尬極了。原來沈立寶昨夜酒後賣弄,把錢全掏給慶豐娘了,不剩一分,僅當了半天富翁,早成了窮光蛋。包子鋪老闆站在跟前,見他一幅親爹死了的樣子,就知他沒帶錢,臉一沉罵道:「妥了!看你這個屌熊樣子,肯定是沒帶錢!從哪兒來的操蛋孩子?大清起來跑到這兒騙吃騙喝來了,真他娘的窩囊。」沈立寶不悅,悻悻道:「你這人說話咋這樣難聽?我忘帶錢了不假,都是東西兩莊上的,不就是幾個包子嗎?下回趕集給你捎來還不中嗎?咋出口就傷人呀?」包子鋪老闆性直,冷笑道:「你說得輕巧,你又不是沒看見,俺這可是今天的第一樁生意,就碰上你這麼個白吃,這一天的生意咋做?俺不是窩囊嗎!錢俺不跟你要了,還不興俺說說嗎?」沈立寶譏諷道:「十個包子加上兩碗米粥,能值幾個屌錢?你稍微等一會,我借錢給你,中不?閻王不欠小鬼的帳。開縫紉鋪的王朝立!你認得不?」包子鋪老闆一愣,斜睨道:「王老闆!認得呀!他是你啥人?」沈立寶得意道:「他是俺老舅爺爺!」包子鋪老闆臉色登時緩和下來,陪笑道:「你咋不早說呀?早知道你是他的親戚,別說吃十個包子,就是吃一鍋包子,俺也不能跟你要錢。」沈立寶譏諷道:「你這張臉變得倒快。」
說話間,紅彤彤的太陽從東方升起,趕集的人群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沈立寶望見王朝立的縫紉鋪也已開門,便對包子鋪老闆道:「夥計!你先等著,我這就去拿錢給你。」包子鋪老闆正上買賣,忙得不可開交,隨口應道:「管!你先去吧!」沈立寶搖搖晃晃來到縫紉鋪前,衝著王朝立叫道:「老舅爺爺!可有一大崩子不見您了。」王朝立剛把鋪門打開,正往案板上攤布裁剪布料,進寶娘、王淑娟母女還沒有來。王朝立抬頭一見是沈立寶,暗吃一驚,尋思:「好長時間不見這個狗日的東西!這是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沈立寶見他不語,陪笑道:「老舅爺爺!我是沈力寶呀!您不認得了?」王朝立冷冷道:「你就是扒了皮,燒成灰,我也認得你!你不就是沈立寶嗎?」沈立寶連忙點頭道:「就是!就是!還是老舅爺爺記性好,您還知道我姓沈。」一邊仰臉瞧王朝立的臉色。王朝立斜睨道:「你他姥裡個屌裡這是說得是啥話呀?你不姓沈,難道還能跟我姓王?」沈立寶打蛇隨棍上,連忙奉承道:「跟您姓王是我的福分,只要您願意,今後我姓王好了。」王朝立微皺眉頭,「哼」了一聲,冷笑道:「沈立寶!可有多半年沒見你了。」沈立寶討好道:「你老人家又說錯了,我差不多有兩年沒在家了。」王朝立揶揄道:「有這麼長時間了?這兩年你幹啥去了?發大財了吧!」沈立寶縮縮脖子,訕訕道:「也沒幹啥,瞎窮混唄。」王朝立問道:「你不盤著尾巴蹲灶火窩裡看家,咋也有空來趕集呀?你跑到我這兒來,是不是想扯身新衣裳?」沈立寶點頭哈腰,喃喃道:「不瞞老舅爺爺說,清起來急慌著趕集,忘了帶錢,吃人家的包子還沒給錢呢。老舅爺爺!我想從您這裡借幾毛錢,先給人家包子錢,改天再還給你,中不?」王朝立冷笑了一聲:「你找我借錢,準備啥時候還呀?」沈立寶許願道:「傍黑就給您老人家送來。」王朝立鄙夷道:「你這個王八操的,知不道又淌啥壞水呢!你不帶錢幹麼吃人家的包子?沈立寶!我問問你:我那頂白貂皮帽子呢?」沈立寶唬了一跳,眼睛不敢看他,尋思: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咋又翻騰出來了?這該死的趙拴住,嘴上就是沒把門的。沈立寶矢口否認,支吾道:「啥貂皮帽子?我知不道呀!」
王朝立眼神中充滿著厭惡,憎恨至極,稍稍提高聲音道:「你知不道?趙拴住孝敬他老岳父的白貂皮帽子是從哪兒來的?」沈立寶柿子臉上的汗淌下來了,爭辯道:「這兩年我沒在家,上哪兒知道去?還能從哪兒弄來,肯定是買的!」王朝立氣極而笑,罵道:「你是個啥熊操的東西!連頂帽子都偷。還想拜師學藝,我就是有個天膽,也不敢收你這個徒弟!快滾出去。找我借錢,沒有。」沈立寶被揭穿老底,一臉尷尬,不知所措,又見包子鋪老闆兩眼直往這兒瞥,心裡突突直跳。
須臾,沈立寶訕訕地解釋道:「老舅爺爺!我真沒偷你的貂皮帽子!你這是聽誰說的?我找他去。這人倒是咋了,往我頭上扣屎盆子。」王朝立只顧幹活,不再理他。沈立寶見借錢無望,母豬眼中閃出一絲嫉恨,暗道:「這個老小舅子!偷你頂帽子又咋啦?你還吃了我的狗肉,喝了我賒的酒呢!老子跟你學手藝,是看得起你,你還知不道好歹!給你根樹枝你當梁頭,給你臉你不要臉!連幾毛錢都不願意借給我,我沈立寶操不死你。」一肚子窩囊氣沒處出,見一旁有把剪刀,鋒利無比,順手摸了過來,趁王朝立不注意,在牆上懸掛的布料上狠狠地絞了起來。不一會,布料被他絞得七零八落,淨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無一塊完好。王朝立只顧裁剪衣料,渾然不知。沈立寶邊絞布料,邊在肚裡咬牙切齒地罵道:「王朝立!我叫你餿摳。王朝立!我叫你餿摳,不捨得五毛錢,我叫你毀五十塊……」
突然,從門外走進兩個人來,詫異道:「噫!你跑到裡頭幹啥去了?」沈立寶一看,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原來進寶娘和閨女王淑娟一同進來了。沈立寶見事要敗露,也不搭腔,扔下剪子,從進寶娘身邊躥出,把走在後面的王淑娟撞了個踉蹌。王淑娟猝不及防,趕緊扶住門框,方才穩住身形。她望著沈立寶,嗔怪道:「這人咋啦?跟賊一樣。」沈立寶那敢應聲?頭也不敢抬,如喪家之犬,鑽入人群,逃之夭夭。王淑娟見他充耳不聞,氣得柳眉倒立,胸脯起伏,衝他背影叫道:「你這人是咋治的,沒長眼呀!急慌著回家搶孝帽子去呀!碰死我了。」話音剛落,進寶娘大呼小叫道:「我的娘也!這布料是咋弄的,淨是窟窿?」王朝立正聚精會神埋頭裁剪衣料,聽到驚叫,扭回頭一看,頭「嗡」得一下大了:只見剛才還完好無損的衣料上面,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窟窿,無一塊倖免。王朝立登時氣得目瞪口呆,手腳冰涼,半晌說不出話來。進寶娘、王淑娟搶天呼地,像塌了天似的,心疼得抹淚痛哭;王朝立醒過神來,也是捶胸頓足,罵不絕口,引來趕早集的一大群人圍著觀看。
胡占禮也來趕集,見王朝立一家哭鬧成一團,趕緊從人群中鑽進來,問道:「朝立哥!大清起來,一家子哭啥呀?出啥事了?」王朝立尚未答言,進寶娘哭泣道:「大兄弟!你看看,這好好的布,都絞成啥樣了,淨是些大窟窿。」胡占禮也是吃驚,一連聲地問道:「是誰這麼缺德?是誰幹的?」王朝立氣得嘴唇抽搐,怒罵道:「還能是誰?是沈立寶那個狗日的東西!」人群中一人失聲道:「是沈立寶那個龜孫呀?他不是失蹤兩年了嗎?是啥時候回來的?」王朝立一看,是袁堤口的鄧敬奎!胡占禮也詫異道:「是呀!沈立寶叫他兒子慶豐揍了一頓,帶著老娘芹兒跑了,都快兩年了,沒聽說他回來呀!」鄧敬奎道:「俺侄女秋雲婆家跟沈立寶家是鄰居,昨天晌午我還到侄女家走親戚,從沈立寶家門口經過時,還聽沈學超罵罵嘰嘰,說沈立寶把他娘拐走賣了。他是啥時候回來的?」人群中有人應道:「這事我倒知道!他是昨天回來了。我昨天趕周堂集,碰見他牽著兩頭騾子在牲口市上轉悠呢。」大家扭頭一看,原來是田文國!
田文國是個江湖中人,不事農活,常年背著口袋串街溜巷,以閹豬閹羊、點黑痣、鋦鍋盆;兼賣老鼠藥、虱子藥、跳蚤藥,是個生意經。他是遇會必趕,逢集必到,所以消息特別靈通。鄧敬奎問道:「這麼說,他是昨天回來的?」田文國道:「我也說不准!昨天我在周堂牲口市上見他賣了兩頭騾子,是托鹿灣的牛經紀錢宗紅賣的。」鄧敬奎猜測道:「這兩頭騾子肯定是他偷來的。」田文國笑道:「他偷沒偷咱可沒看見,這狗日的手腳不乾淨,誰也說不準。」
胡占禮看到田文國,便氣不打一處來。自從當年在吳壩鄭家墳地挨了田文國一拳,又帶累表哥鄭智強死於非命,姑表情深,他對田文國一直懷恨在心,耿耿於懷。胡占禮接過話茬,鄙夷道:「你說不准在這裡放啥的閒屁?」田文國見他破口大罵,頓時氣沖牛斗,回罵道:「小舅子揍的,你說話咋這樣難聽?找啥的茬子?」胡占禮上回遭他暗算,吃了大虧,這回學精明了,先下手為強。田文國話音剛落,胡占禮便搶上一步,衝他當頭就是一拳。田文國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見多識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見胡占禮說話帶刺,就知此人不會善罷干休,早有準備。田文國身體瘦小靈便,見胡占禮揮拳打來,不敢硬碰,慌忙往人群中一鑽,躲過一擊。胡占禮身體笨夯,出拳如山,收手不住,拳頭正巧打在一人臉上。那人只顧呆臉觀看熱鬧,沒料到飛來橫禍,被打得鼻青臉腫,眼眶烏青,鼻血長流,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上——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一旁搶出兩個人來,大嚷道:「咋了?是咋了?咋說打就打呀?」正是蘇莊的張海新、張海貴!胡占禮見打錯了人,正不知如何是好,被張海新劈頭揪住衣領,按倒在地上。胡占禮誤傷別人,深感內疚,見有人拿他,心道:「誤打了旁人,叫人家揍一頓解解氣吧!」索性抱頭蹲在地上不動,任由他打。
田文國一見大喜,從人群中躥出,不由分說,沖胡占禮後腚狠狠踢了兩腳。被打的那人捂著臉站起身來,竟然是周世昕!原來周世昕閒暇無事,來到渠閣集上散心,正巧碰上蘇莊的張海新和張海貴!周世昕家住裴莊,和蘇莊近在咫尺,與張海新和張海貴熟識。因周世昕在閻陳莊給邵盼頭當差,身不由已,雖說離得不遠,三人卻已半年沒能謀面,今日集上相會,喜出望外,相邀到酒館喝酒小敘。路過王朝立縫紉鋪時,見圍了許多人,周世昕好奇心起,叫道:「出啥事了?看看熱鬧再走。」便擠入人群。沒想到剛從人群中鑽出,還沒站穩腳步,便被胡占禮一拳擊中面門。胡占禮拳大如錘,又準又狠。周世昕平白挨打,痛徹入骨,又氣又怒。他見張海新按住胡占禮,便上前揮拳就打,發洩憤怒。這一回胡占禮比在吳壩鄭家墳地時更慘,被幾個人一起動手,打得一塌糊塗,又沒佔到便宜。因是他首先出手誤傷別人,這次連「理」也沒佔上,只有抱頭挨打的份了。
有人看不過去,上前阻止道:「夥計!都是東西兩莊上的,有啥過不去的?就算胡占禮打了你們,你們也不能把他打死呀!」張海新一聽,頓感逆耳,住手不打,抬頭對那人冷笑道:「閻良平!你咋替他說話呀?你倆啥時候穿到一條褲腿裡去的?」閻良平也冷笑道:「張海新!你咋不明理呀?誰知不道胡占禮是個半吊子熊?大家都看得明白,他也不是特意打周世昕的,不是誤打嗎?你們這樣下死勁地打他,把他打死能完事不?姓胡的一大片人煙,能饒了你們嗎?我這是偏向你們說話。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張海新不悅,翻眼看了他一眼,放開遍體鱗傷的胡占禮,和張海貴一起,扶著受傷的周世昕走了。自有相熟的人把胡占禮扶起來。胡占禮再找田文國,哪裡還有蹤影?
張海新、張海貴扶著周世昕!來到王進財的酒館裡坐下,王進財一見,吃驚道:「老周是咋弄的?」張海新愣愣道:「叫人打的。」王進財問道:「叫誰打的?」張海新道:「叫胡占禮那個王八操的打的!哎呀!進財!你快去看看吧,你爹的縫紉鋪出事了。」王進財臉色突變,緊張道:「出啥事了?」張海新道:「沈立寶把你家的布料全絞爛了。」王進財大驚,撇下他們,叫上隔壁開雜貨鋪的哥哥王進寶,兩弟兄氣昂昂地往縫紉鋪飛奔而去。劉巧妮、戴素娥兩妯娌也跟著而去。張海貴連忙叫道:「進財!先給俺們上壺酒、上盤羅生仁子再走呀!」王進財哪裡理他。
再說,沈立寶因王朝立不肯借錢給他,懷恨在心,趁王朝立不注意,摸過剪子,把縫紉鋪裡牆上懸掛的布料絞得淨是窟窿,發洩怨氣。他正絞得起勁,見進寶娘、王淑娟母女進來,驚出一身泠汗,趕緊丟下剪子,逃出渠閣集,慌不擇路,往東南方破荒而逃,如喪家之狗。沈立寶剛跑出渠閣集有二里多路,頂頭碰上王朝立的外甥沈大同!沈大同忽閃著棉帽子,抱著一個剛滿週歲的男嬰迎面走來。沈立寶見了沈大同,更是妒火中燒,恨恨道:「老天真是沒眼,連憨大同也有兒子了!不中,我得想法把小孩哄來賣了!」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得叫王朝立這個老龜孫後悔一輩子!」
主意打定,沈立寶兩個母豬眼一瞇,熱情招呼道:「哎呀!是大爺爺?你抱得是誰呀?」沈大同見是沈立寶,笑逐顏開,咧開大嘴道:「是俺兒子!你看看長得像我不?」沈立寶心懷鬼胎,賊兮兮地瞟了孩子一眼,嗤笑道:「不怎麼像你,倒像你舅王朝立!」沈大同不知沈立寶罵他,愣愣道:「像俺舅舅?」扳過孩子,仔細觀看起來,問道:「哪兒象俺舅舅?明明像我嗎?」沈立寶暗暗好笑,挖苦道:「像你!不像你像誰?要是長得像你舅王朝立,可就麻煩了。」見沈立寶說孩子像他,沈大同天真地笑了。突然,沈大同把臉一寒,直愣愣地罵道:「沈立寶!你這狗日的,這一年多你幹啥去了?」沈立寶一怔,趕緊點頭哈腰道:「大爺爺!你還知不道吧?我上徐州做生意去了。」沈大同喃喃道:「徐州?徐州在啥地方?」沈立寶道:「徐州在徐州呀!」沈大同繞不過彎來,發起呆來。
沈立寶低頭一看小孩,大驚小怪:「哎呀!大爺爺!這孩子咋是個豁子?」沈大同抱著的孩子長得肉嘟嘟的,瞇縫眼,漫長臉,長得跟沈大同像極了,卻是個兔豁嘴,美中不足。沈大同低頭愛憐地看著孩子,嘿嘿笑笑,神色尷尬。沈立寶察顏觀色,攛掇道:「大爺爺!您老人家今年咋說也得有四十了,好不容易生個兒子,還是個豁嘴,拉扯大有啥用呀?連媳婦也說不上呀!」沈大同一臉迷茫,問道:「那你說咋弄?俺娘說了,不管咋說,都是自家的孩子!」沈立寶搖搖頭,睥睨道:「真是老娘們見識!大爺爺!你這麼明白,咋能叫老奶奶當家做主?」沈大同愣愣地問道:「那你說該咋辦呀?」沈立寶湊近一步,親切道:「大爺爺!咱爺倆關係不錯,我幫你個忙:你把俺這個大叔交給我,我把他送給俺一個親戚先替你養著,等大奶奶再給我生一個不豁嘴的大叔!我再把俺這個豁嘴的大叔抱回來還給你,咋樣呀?」沈大同搖搖頭,撅著嘴道:「那不中!俺娘知道了罵我。」沈立寶不屑道:「大爺爺!又不是把俺這個豁嘴大叔送人,只是暫時在俺親戚家放上幾天,等大奶奶再給我生個不豁嘴的大叔!咱再把俺這個豁嘴大叔抱來不就管了?說不准俺老奶奶得誇你會辦事呢!」沈大同一聽,怦然心動。沈立寶察顏觀色:「大爺爺!你說我這個辦法中不?」沈大同瞪著沈立寶,尚在猶豫。沈立寶欲擒故縱,裝著不耐煩,激將道:「算了,算了,你把我這好心當成驢肝肺了!本想幫你個忙,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吃飽撐的沒事幹了?管你這些斜撇子事?不信我拉倒!」扭身欲走。沈大同一把拽住沈立寶,爽快地把孩子塞進他的懷中,認真道:「立寶!我聽你的,叫俺媳婦再給我生個不豁嘴的兒子!」沈立寶接過孩子,暗暗竊喜,道:「這還差不多。」與沈大同匆匆告別,抱著孩子慌裡慌張直往王寨集而去。沈大同了結一樁大心事,一身輕鬆,晃晃悠悠,上渠閣趕集去了。
沈大同忽閃著破棉帽子,晃晃悠悠來到渠閣趕集。來到集市,逕直走進舅舅王朝立的縫紉鋪子。王朝立坐在鋪子裡,正氣得臉色蒼白,悶頭吸煙。進寶娘、王淑娟娘倆手抓著滿是窟窿的布匹,絮絮叨叨地罵著,暗暗垂淚。沈大同走到門口,見舅舅、妗子都在,便可著嗓子大叫道:「舅舅!妗子!我來了!」這時誰還顧得上理他?沈大同見舅舅一家都不理他,傻愣了半晌,又湊到王朝立耳邊,大叫道:「舅舅!是我來了。」王朝立強打著精神,問道:「是大同呀!你咋有空來趕集了?」沈大同「嘿嘿」一笑,扯下棉帽子,摸著腦袋道:「在家裡閒著沒屌事,到集上轉悠著玩。」王朝立心情不好,懶得跟他打嘮,便掏出些零錢,遞到他手裡,哄道:「大同好孩子!舅舅這一會心煩,顧不得跟你說話,給你兩個錢,自個去買包子吃吧!吃罷再給小同買兩個燒餅捎回去!」沈大同接過錢來,咧開大嘴笑了,柴棒一樣的手指沾唾沫數了數錢,轉身鑽進包子鋪。沈大同剛走,王進寶、王進財弟兄各自帶著媳婦闖進來了。
王進寶虎視眈眈,怒喝道:「沈立寶那個狗日的!他人呢?」王朝立苦笑道:「他辦了缺德事,還敢在這裡蹲嗎?早就跑了!」進寶娘見倆兒子來了,眼淚汪汪地哭訴道:「你們看看,幾十匹布絞得淨是大窟窿,賣給誰去?這以後的日子可咋過呀!」王進寶怒不可遏,喝叫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咱上沈塘堵他去!叫他賠布。小舅子揍的,他就是鑽進牛屄裡,也得把他摳出來。」王進財也氣得脖子上青筋直跳,捋袖子掰手腕,磨拳擦掌道:「到了沈塘,把這小舅子崽子的家砸了,看他還使壞不!」王朝立投鼠忌器,鄭重道:「別意氣行事!你倆都三十多了,遇事別急毛子撅腚。到沈塘先去沈五爺哪兒說說,」先君子後小人「!得以理服人!大同娘倆就是那莊上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鬧騰得忒不像話了,誰面子上都不好看。」王進財不服氣,翻翻白眼,嘟囔道:「就沈立寶壞成那樣,在沈塘難說有替他說話的。揍了他,說不定還有人叫好呢!」王進寶知道父親說得有理,道:「那俺就先去找沈五爺!叫他給評評理。」帶著王進財、劉巧妮、戴素娥!氣昂昂地往沈塘而去。他們走後,王朝立想想不放心,吩咐老伴、淑娟娘倆關門歇業,也急匆匆往沈塘而去。進寶娘見爺幾個去了,唯恐出事,對閨女道:「我的娘也,就他爺幾個的熊脾氣,萬一話不投機,鬧出人命就麻煩了。不行,我也坐不住,得去沈塘望望。」趕緊關門,也趕往沈塘。王淑娟見娘走了,悒悒不樂,關門回自個家了。
渠閣到沈塘也就六、七里路,王家兩夫妻怒氣沖沖,快步疾走,轉眼就到了。拐過彎走,就看到沈塘莊西頭一家茅草屋上站著兩人,手裡拎著柳條簸箕,用掃帚頭使勁敲打著,正可著嗓子拚命喊叫。喊叫聲隨風飄來,淒慘哀戚,句句入耳,令人膽戰心驚、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王進財、王進寶迅速對望了一眼,驚詫不已。二人明白,這就是「喊魂」!是這家有人上吊自殺了。這人剛剛死去,魂魄還沒走遠,要把他的魂魄喊回來!所以才有此荒唐舉動。一行四個人進了沈塘,方才發現,喊魂的竟是沈立寶家!此時沈立寶家門口已被看熱鬧的人群圍得水洩不通。十幾個老娘們聚集在一起,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顯得神神秘秘。王家兄弟妯娌見沈立寶家有如此變故,一腔怒氣頓時化散得無影無蹤,變得驚愕、惶恐,心裡猜測道:「難道沈立寶回到家上吊了?」兩對夫妻無不心中惴惴,忐忑不安,以為是沈立寶絞過布料後,害怕他們報復,回到家上吊自盡了。農村人善良純樸,雖說被他絞壞了衣料,如果因此沈立寶上吊死了,他們反而內疚,認為忒不值了。王進寶往人群裡一瞥,看到大同娘也站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