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精心治療半年後馮劍終於病癒與常人無異。這天章老三、師遷芋相約來到他家裡。師遷芋開門見山愧疚道:「馮少爺!真對不起從你家走的時候我不小心弄倒了油燈把您家那幾間草屋燒了。」馮劍自嘲道:「我猜著也是你們幹的……燒了就燒了吧!還知不道找偉(啥時)回去呢!」章老三、師遷芋相視一笑。須臾師遷芋鄭重道:「馮少爺!皮老爺癱瘓在床……」馮劍知道他要說什麼忙把頭搖成貨郎鼓斷然道:「不中!我是馮家的子孫說啥也不給皮家當乾兒子!」章老三笑道:「擺(別)慌把話說死你再甄每(考慮、琢磨)甄每。」馮劍斬釘截鐵道:「沒啥可甄每(考慮、琢磨)的我絕不同意。」師遷芋眼含熱淚肯求道:「馮少爺!皮老爺身患重病還知不道活到哪一天……認你做養子把家產留給你也是積陰德呀!加上當年叫你背過黑鍋總覺得對不起你!再說皮老爺久病臥床已是風燭殘年苟延殘喘只想享受天倫之樂!只想安度晚年!……『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你就滿足他這個心願吧!」
馮劍想起死去的父母兔死狐悲同情油然而生不禁悲從心來潸然淚下。章老三見他心動耐心道:「又不強迫你改姓你還叫馮劍!你兩個兒子還是姓馮!」馮劍哽咽道:「你們說得輕巧就怕到時候變卦呀!」師遷芋笑道:「這是皮老爺親口許下的俺倆決不惺(哄)你。」馮劍思忖半天忐忑道:「別人說我貪圖皮家的財產!在背後搗脊樑骨咋辦?」章老三笑道:「你的熊道道還真不少!前清同治、光緒兩位皇帝死後均無子嗣不是乾兒子溥儀繼承了皇位嗎?沒有人說閒話呀!人家連天下都能繼承前車後轍你還怕啥?」馮劍苦笑道:「不管咋說人家同祖同宗!天下繼承得理直氣壯。我姓馮卻是繼承皮家的財產!直不起腰桿……」章老三更是大笑不止:「後周太祖皇帝郭威也無子嗣周世宗柴榮就是他的養子不也繼承了皇位嗎?」馮劍頓時啞口無言。章老三察顏觀色耳語道:「馮劍!市面上物件飛漲生存不易。你一家四口還有我章老三一家老小卻是在皮家的屋簷下乘涼……」眼中充滿了渴求。恰如醍醐灌頂迎頭棒喝馮劍猛然醒悟過來。章老三又威脅道:「小心姓師的翻臉。」馮劍下意識地抬頭一望正看到師遷芋滿臉堆笑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他但笑裡藏刀充滿了奸詐顯然忍耐已達到極點……他知章老三所說不假如果再固執己見不肯妥協他們一家就會被掃地出門流落街頭。在香港這個魚龍混雜、充滿變數的世界裡身無一技之長又有語言障礙根本就無法生存……後果將不堪設想。章老三冷笑一聲:「馮劍!『活鮮的鯉魚不吃非等摔死再吃』嗎?」馮劍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躊躇半晌才勉強應允了。
師遷芋大喜忙把這消息告訴皮憲章!皮憲章已病入膏肓苟延殘喘見馮劍肯當螟蛉不由淚流滿面。婁媛得知皮憲章認下一個乾兒子這還了得?她又哭又鬧跳井抹脖喝藥上吊鬧騰了整整三天。
原來皮義明死後因沒生育婁媛就想改嫁。因貪婪皮家的財產便整天打雞罵狗詛咒皮憲章早死她好繼承家業重嫁快活。皮憲章看穿她的把戲氣憤道:「『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我偏不叫你的陰謀得逞。」白人送黑人喪子之痛又遇陰毒潑婦令重病中的他不寒而慄對身邊人誰也不敢相信。深夜靜思恍然有「人不如故」之感便硬撐病體親自寫信催促師遷芋等人赴港料理事務。又良心現對當年陷害馮劍之事深感愧疚況且他長得極像兒子皮義明!能滿足心中慰藉才有非認他做乾兒子之事。
師遷芋使出渾身解數全力與婁媛周旋費盡了口舌許偌任其改嫁。婁媛依然不依揚言不把馮劍一家趕走就立馬死在皮憲章跟前。皮憲章氣得昏厥師遷芋也是焦頭爛額束手無策只好找章老三商議:「老章呀!你看咋辦才好呢?」章老三神秘一笑:「『打馬糊拉(撫摸)牛』!那還不好辦嗎?講理肯定不行對付她這樣的就得『以毒攻毒』。」師遷芋疑惑道:「你說說看。」章老三面授機宜師遷芋聽了臉上逐漸露出笑容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是你鬼點子多咱說定了就這麼辦。」叫過梅河、盛世成依計交待了一番。兩人聞言也是大喜。
翌日清晨婁媛跑到皮憲章屋裡手裡拿著一個瓶子說是毒藥砒霜!揚言要喝。大家見她又在鬧事趕緊圍了上去。婁媛見狀更加得意拔掉瓶塞佯裝往嘴裡倒。章老三眼疾手快劈頭把瓶子奪下叫道:「毀(壞)了!少奶奶服毒了。」婁媛一聽更是得理不讓人身子順勢癱軟下去歪倒在地眼白上翻口吐白沫像是真服毒了。師遷芋沖梅河、盛世成一使眼色:「少奶奶服毒了快送醫院救人!」梅河、盛世成無動於衷:「這是劇毒砒霜往醫院裡送恐怕來不及了。」師遷芋臉色一寒喝斥道:「送醫院來不及你們說咋辦呀?她大小是條性命總不能看著她死吧?」盛世成忙獻策道:「哪能看著她死呀?我有個好辦法:用糞湯一灌就好。」師遷芋大喜道:「這個辦法不錯!在咱蘇北老家碰到服毒自盡的都是灌糞湯是挺有效的。我一時著忙嚇糊塗了咋把這個辦法忘了?盛世成!還不快去弄糞湯呀!」婁媛這才回過神來顧不得裝了慌忙從地上爬起爭辯道:「我沒喝藥!沒喝藥!」奪路要逃。誰知剛跨出房門便被梅河死死抱住挾持到院中。
師遷芋朝章老三喟歎道:「老章哥!還是你這辦法靈糞湯沒喝病便好了大半。」沖盛世成跺腳喝道:「你還施偉(磨蹭)啥呀?再晚可就來不及了。」盛世成應了一聲飛奔而去轉眼端來一大勺糞湯黃澄澄的蠕動著肉蛆惡臭撲鼻。婁媛大驚失色拚命扭動著身子哭喊道:「我沒喝藥!沒喝你們就饒了我吧……」話音剛落被梅河、盛世成撬開嘴巴灌了一口糞湯!她爭辯一次兩人便灌一次灌得她直翻白眼。
院中臭氣熏天!婁媛穢物滿身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章老三見她奄奄一息如果再灌下去恐怕要命喪黃泉了方才擺擺手道:「差不多了。」兩人這才罷手笑立一旁。師遷芋捏著鼻子忍著惡臭問道:「少奶奶!感覺咋樣呀?」婁媛閉目嘔吐面如死灰也不說話。章老三認真道:「看來還是不行再灌兩勺試試?」婁媛頓如五雷轟頂睜大眼拚命叫道:「好了已好了。」梅河、盛世成禁不住大笑起來。章老三一臉狡黠一本正經道:「喝藥上吊就得用這個法子治十拿九穩比吃靈芝、人參都靈。」
師遷芋得意一笑催促丫鬟上來像拖死狗一樣把婁媛架走了。丫鬟們捏著鼻子把她架進水塘裡清洗了半天才把她身上的穢物洗淨。只是婁媛喝糞湯太多大病一場。師遷芋請來醫生施藥調理才把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經此一劫婁媛見了師遷芋、章老三等人!就像老鼠見貓一樣渾身篩糠非常懼怕。章老三等人又威逼利誘許偌只要不再鬧騰不但任由她改嫁而且把家產一分為二送她一半。這招果然有效正中婁媛下懷。她見皮家人多勢眾自己身單力薄已是無力回天便乖乖地攜帶半數財產重施胭脂樂滋滋地嫁人去了。
經過這一番折騰皮憲章已是心力交瘁未及一年便駕鶴西去。馮劍葬過皮憲章跟師遷芋、章老三等人做起了生意。閒暇之餘他到處打聽姐姐的下落。後來聽說康澤的家人已前往美國!據知情人說:康澤並無八姨太!不過康家好像僱傭過一個姓逢的女傭是個蘇北人想是因此誤傳。馮劍聽了不禁沮喪懊惱苦悶不已。從此姐姐的生死竟然成了永久的迷團。
馮劍在香港始終沒見到周世昕!倒是章老三碰到他一次捎話來說:「『邵家出殯的那天夜裡拍馮少爺一下肩膀的那個人有八成是邵盼頭的二兒子邵鐮把!』」馮劍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吃驚道:「是他?」章老三道:「周世昕說:『有可能是他!自從他娘錢蕊蓮叫邵盼頭害死以後邵鐮刀一怒離家出走!邵鐮把當時也已成年雖說沒像哥哥一樣離開家鄉卻從此對父親懷恨在心只喊「老頭」!從不喊「達達!」是他的可能性非常大。』」馮劍不解道:「邵鐮把是咋知道我要進入喪屋地道的?又是咋知道我在找孫家姐妹的下落呢?真是古怪。」章老三也是一頭霧水蹙眉猜測半天百思不得其解。須臾他搖搖頭道:「世上的一些事情本來就說不清楚呀!」馮劍愣了半晌無奈道:「章三哥!這件事是真有點叫人猜不透呀!看來當年在邵家開槍救我的也是這個人了。」章老三沉思了一陣輕輕笑道:「圓(就)是!連我也沒想到是他!但他娘被邵盼頭殘害致死母子情深對父親的弒妻行為深惡痛絕對他的所作所為反感透頂阻擋你落入圈套也在情理之中了!」馮劍沉思良久喟然長歎道:「同是一家人做人卻不一樣。」章老三細瞇著眼歎道:「就是。還有:慧雲為啥叫周世昕在地道出口寫《大風歌》?她又去哪何(兒)了?誰能說得清呢!」
突然馮劍失聲叫道:「哎呀!你忘問周大哥一件大事!」章老三吃了一驚忙問:「啊?我忘問啥大事了?」馮劍迷惘道:「既然小廟裡和邵家幾處《大風歌》是周世昕寫的難道南陽島大廳屏風上和俺姐姐活(棺材)裡刻著的《大風歌》!也是他刻寫上去的?不是周大哥!又會是誰呢?和同啟見面時也沒來得及問他肯定知道南陽島那幅字的底細。活(棺材)裡的那幾行字是用刀子刻上去的刻痕陳舊好像下葬時就有呀!」章老三瞇縫著眼頜笑道:「以後再見到他時一定要仔細問問。」但從此以後再無人見到周世昕!後來聽人說他去了美國!從此遠隔天涯杳無音信再無下文了。
歲月蹉跎光陰荏苒轉眼到了公元一九八三年祖國大6改革開放這年酷夏年過花甲的馮劍帶著兒子大盼、二盼!隨海外探親的人流回到了闊別數十載的家鄉!而章老三、師遷芋、盛世成、梅河等人已經做古客死在異邦他鄉!馮劍來到故鄉馮屯見到了族弟馮備!馮備也已滿頭白額頭上刻滿歲月的風霜青春不復垂垂老矣。歲月的流失不僅使他無數次地反思父輩之過也將他心中的仇恨沖淡兩弟兄眼含熱淚唏噓握手言歡。
皎潔的月光下弟兄倆對坐院中鹹豆濁酒促膝殷殷長談。馮備告訴馮劍一個令他驚喜的消息:姐姐馮秀英並沒有死而是嫁給了山東費縣山區的一個農民!姐姐雖說一生曲折歷經磨難此時也已子孫滿堂盡享天倫之樂。馮劍大喜翌日便迫不急待地趕赴山東費縣見到了已風燭殘年的姐姐!兩姐弟悲喜交集抱頭痛哭了一場。
馮劍走後馮備升起熊熊爐火。兒子馮紹貴不解:「達達!大熱的天您估搗啥呀?」馮備從床下摸出一個小木匣輕輕放在桌上。因從沒見過馮紹貴更是詫異問道:「還藏這麼嚴實裝得是啥寶貝?」馮備不答把那木匣打開裡面赫然是把精緻的匕!柄鑲七棵銅星已生綠繡。馮紹貴驚悚道:「是把刀子?」馮備臉色凝重聲音低沉道:「正是它殺死了你的爺爺!」馮紹貴頓感頭皮麻噤若寒蟬。須臾馮備喃喃道:「過去了過去了。」把匕送進爐中:「再過一會它就變成廢鐵了。」
從山東回來馮劍來到豐縣大聖集莊後那座他記掛數十年的小廟早在文革時便被夷為平地長滿了莊稼!他站在小廟原址前想起牆上的那《大風歌》;想起談笑風生、沉冤屈死的何保信;想起呆頭呆腦的何大耳;想起至今生死不明的周世昕!心中便無限惆悵。後來他又來到南四湖中的南陽島因為他心中還有一個疑團沒解看來姐姐那個空棺材裡的刻痕已成懸案但在島上見過的劉邦的那《大風歌》!又是誰寫的呢?他想找個人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