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突然外間傳來谷啟孝和景志剛的對話,兩人都驚呆了。倒是邱翠菊反映迅速,她抬頭一看,見上方屋角有一處破敗不堪,依稀露出星空,便直奔其下,急促道:「踩著我的肩膀,快上!」馮劍尚在猶豫,邱翠菊喝道:「還不快走?你等死呀?」馮劍哭喪著臉道:「我跑了,你咋辦呀?」邱翠菊道:「你別管我,他們都是俺舅舅的把兄弟,還能吃了我嗎?」馮劍見她如此說,便不再猶豫,踩著她的雙肩,爬了上去,雙手撕開屋頂上的秫秸,躥上屋頂,順牆頭而下,連滾帶爬,鑽入屋後的高粱地逃命。
馮劍慌不擇路,一陣猛跑,真似:忙忙如漏網之魚,急急如喪家之犬。一路拚命奔跑,也不知跑了多長時間,見後面並無追兵趕來,天色也漸漸亮了,方才停了下來。精神一鬆懈,馮劍便感到雙肩疼得要命,仔細一看,只見傷口已發炎化膿。又覺口乾舌燥,鼻躥熱氣,眼珠澀燙,四肢無力,像踩在一堆棉花上。他像一個醉漢,勉強又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一條路邊,就再也不住,只覺眼前一花,便一頭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馮劍漸漸甦醒過來。他睜開眼打量四周,見是在一間小屋裡,自已則睡在一張木板床上,屋內卻空無一人!馮劍回想往事,只想起從油坊逃跑,自已傷痛發燒,後來的事就想不起來了,至於這會躺在床上,自然是被人救了。他活動了一下胳膊肘,才發現傷口也已被人用白紗布包紮好了。馮劍對救他的人雖心存感激,卻又感到詫異,疑惑不解:救他的人是誰?這是個啥地方?就在他胡思亂猜,屋外突然傳來對話聲。有人問道:「大姐!跟你打聽一下:見沒見過一個黑胖子?」一個女人答道:「黑胖子?他是幹啥的?」另有一人道:「是個賣野藥的。」女人回答:「沒有!俺這裡不常來生人,更沒啥賣野藥的。」馮劍聽出問話的正是秦朋、孟家來!那女人的聲音也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秦朋問道:「大姐!俺倆走渴了,能不能給點水喝?」那女人道:「不是俺不給你們水喝,俺男人不在家,咋叫您兩個生人進俺家來?」秦朋笑道:「你還怪講究俗禮,俺倆就不進去了。你給俺倆端碗涼水,俺倆站大門口喝了就走,中不?」馮劍本來心裡捏了一把汗,見他們說不進來了,方才鬆了口氣。又過了一陣,只聽秦朋客套道:「大姐!您這裡的水真甜,謝謝您了!」就聽腳步聲漸漸遠去。馮劍躺了一陣,覺得內急,便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頭重腳輕,兩腿發軟,蹣跚著走出門去,找地方解手。
剛走出門,就見一個年輕女人坐在院中棗樹下的一張葦席上,低頭專注地從面前的簸箕裡往外挑撿什麼東西。馮劍也不驚動她,輕輕從她身後過去,顫微微地來到院中一個能擋住身影的角落裡小解。方便完畢,馮劍虛汗直冒,剛要回屋裡躺下,就聽見又有人來了。他暗吃了一驚,趕緊隱住身影,躲在牆角,往外觀察,不看不知道,一看把他嚇了一跳:只見那女人眉目如畫,長得妖冶動人!右眉斷裂,正是關建節那個偷漢的俏媳婦!而這時進來的,便是她的丈夫,護路隊的看守關建節——真是冤家路窄。那女人見丈夫回來,忙衝他擺了擺手。關建節見媳婦如此動作,小聲問道:「出啥事了?」那女人慌忙拉著丈夫,逕直往馮劍藏身的地方而來。馮劍嚇了一跳,環顧四周,卻無地方可藏,急得頭上冒汗。正惶恐,那兩人卻在離他數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關建節極為緊張,惶恐道:「沈桂花!家裡出啥事了嗎?」沈桂花眉采飛揚,抱著他的脖子,激動地叫道:「夥計呀!咱家要發大財了。」關建節鬆了口氣,嘲笑道:「我以為出啥事了呢!你看你那個屌熊樣,發啥的財呀?」沈桂花眉飛色舞:「發橫財呀!」見媳婦認真的模樣,關建節頓覺好笑,悻悻道:「這崩子淨碰倒霉事,不破財我就謝天謝地了!還指望發財?你這個熊娘們,真是想錢想瘋了。」沈桂花嗔怪道:「你不信呀?」關建節睥睨道:「我信啥呀?」沈桂花正色道:「我問你:抓住兩股會的那個逃犯黑胖子,賞多少塊現大洋?」關建節道:「王隊長倒是說了,賞五十塊現大洋。」沈桂花心裡美滋滋的,故意誇張地驚叫道:「我的親娘也,五十塊現大洋,是多大的一堆呀!我給你說:這個逃犯就在咱家裡。」關建節吃了一驚,譏笑道:「驢操的熊娘們!你哄誰呀!」沈桂花道:「你還不信?他就在咱家床上睡著呢!」關建節見她不像是開玩笑,將信將疑道:「是真的?你別哄我了。」沈桂花急道:「這還能有假嗎?我啥時候哄過你?這人的兩個胳膊都受了槍傷,昏迷在棒子地裡,叫老仝發現,送到咱這裡來的。我怕他死了,弄來傷藥給他包紮了一下,等過會他甦醒過來,我再給他喝點蒙汗藥。你快去黃口叫人吧!把他逮走。可得快點,兩股會的兩個人也再找他,還說找賣野藥的,他們那一套還能瞞得了我呀?我的夥計!你快點去呀!我可等著領賞錢呢!」關建節擔心道:「我去了,你自已能招呼得住嗎?」沈桂花不屑道:「你去吧!還有老娘我辦不了的事?」關建節急急走了。
馮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真是剛離虎口,又入狼窩!沒想到慌不擇路,竟然被這個騷女人拿住了。好在老天有眼,叫他及時醒來,真是萬幸。否則,被他們賣了才知上當,就啥都晚了。馮劍不敢久留,趁沈桂花轉身尋找東西,強打著精神,悄悄踅出院子,邁步想溜。誰知剛走近門口,往外一探頭,不覺暗暗叫苦:只見關建節領著幾個人正急匆匆地朝這裡而來——原來他不放心,把父親和兄弟叫來了。馮劍只好顫顫微微地退回院裡,左顧右盼,見關建節家東邊的牆頭有一處塌了不少,比別處稍矮,出了院落就是棒子地。馮劍憋足一股氣,直奔過去,手腳並用,想要翻越矮牆逃命。無奈大病未癒,手腳發軟,馮劍雖使出全身的力氣,攀登了幾回,累得氣喘吁吁,卻咋也爬不上去。經過一番折騰,馮劍累得臉色蒼白,頭上虛汗真冒,手抱著牆頭喘成一團。關建節領人衝進院子,直奔堂屋而去,大叫道:「沈桂花!黑胖子還沒醒呀!」沈桂花也是剛剛進屋,見關建節這麼快就回來了,倒也吃了一驚。當她看到關建節領著公爹、小叔子進來,臉一下子拉長了半尺,心道:「這下子壞了,五十塊現大洋撈不上吃獨份了。狗日的關建節,除了跟他爹親。」關建節進了屋,往裡間探了探頭,問道:「沈桂花!黑胖子在哪兒?」沈桂花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大罵道:「狗日操的,你眼瞎呀,床上睡的不是嗎?」關建節一臉迷茫,道:「床上哪有人呀!」沈桂花一怔,趕忙進屋一看,見床上果真沒人!這才慌了手腳,焦躁道:「剛才還在床上睡著,一眨眼的功夫,跑到哪兒去了?」幾個人不敢怠慢,紛紛衝出屋子尋找。出門一看,頓時一個個心裡樂開了花:只見馮劍正抱著牆頭打鞦韆,臉色蒼白,一頭虛汗,渾身哆嗦,像搭在牆頭上的棉被套。關建節父子美滋滋地跑了過去,把馮劍從牆頭上揪了下來,幾個人圍著他眉開眼笑,他們眼裡看到的不是黑胖子,而是「嘩嘩」直響的一堆現大洋!馮劍經過這一陣掙扎,已累脫了力,此時癱坐在地上,喘息成一團,任由他們擺佈。
沈桂花吩咐道:「把他架屋裡去吧!再給他灌些藥,千萬別叫他死了,死了就不值錢了。」關建節爺們把馮劍架進屋裡,兌了碗蒙汗藥給馮劍喝了。馮劍疲憊至極,逃生無忘,乾脆把生死置之度外,任由他們擺佈,喝過藥後,放頭呼呼大睡。沈桂花見馮劍睡了,對關建節吩咐道:「你快點去黃口叫人吧!」關建節道:「別那麼費事了,還不如俺爺幾個送去呢,也省得多跑一趟!」沈桂花劈頭啐了他一臉唾沫,高聲罵道:「你這個龜孫日的,咋不長一點心眼呀?從這裡到黃口,也有二十來里地,路上出了事咋辦?剛才就有兩個人找啥賣野藥的,準是兩股會的耳目,幸虧老娘幾句話打發走了。你娘裡個屄的,心裡咋一點回數都沒有呀?您爺幾個見了兩股會的人,還不嚇得屁滾尿流?人家手上有槍,你他姥裡個屌的逞啥的能呀?拿腦袋跟槍子碰?你存心想氣死我呀!我日你祖奶奶!還不快點去呀?快去。」關建節被她罵得像霜打了茄子,唯唯道:「你瞎咋呼啥呀?我去還不中嗎?」說罷,訕訕地去了。剩下的爺幾個見沈桂花不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百無聊賴,也訕訕地出去了。他們一走,沈桂花來到裡屋,搬個板凳坐下,托著腮生悶氣,呆呆地望著睡熟的馮劍出神。看著看著,她心裡一動,心道:「這黑胖子雖說矮胖,長得倒是眉眼端正。」原來沈桂花性慾極為亢奮,離了男人,一天也過不去。這兩天關建節當值,偏偏相好的一個沒來,沈桂花獨守了兩天空房,難受得渾身像是有無數蟲子在爬。關建節剛一回來,又叫她指派走了,這會屋裡只有她和一個年輕俊雅小伙,她能不出火嗎?沈桂花淫興大發,顧不得大小門沒關,趕緊脫衣上床,指望跟這個俊俏小伙翻雲覆雨,也不管人家傷病在身,能不能打起精神,豎起那桿槍來。沈桂花上了床,便急忙給馮劍解衣寬帶。就在這時,外面突然有了動靜,突然傳來一聲女聲驚叫。沈桂花剛要回頭觀看,只覺腦袋「嗡」得一下,遭到重重一擊。沈桂花沒哼一聲,就歪倒在一旁,昏死過去。來人不由分說,把馮劍從沈桂花身下拖出來,矮身背在身上,幾個箭步衝出門來,從矮牆上跳出去,迅速跑出莊外,鑽入棒子地裡。
馮劍昏昏沉沉,一會兒彷彿是坐在航行在波濤洶湧大海裡的一條顛簸的船上,一會兒又像是伏在一匹奔跑在原野上的馬背上。而且這匹馬是奔跑在無邊無際的鮮花叢裡,嗅入鼻腔的是一股似曾相思的一股濃郁的幽香,令他陶醉。他突然想起來了,這是在閻陳莊邵盼頭家的棺材裡,是跟孫倩靚在一起,這股醉人的幽香,正是從孫倩靚身上發出來的。不對,又像是在邵盼頭家的地洞裡,這不是孫倩傑嗎?她咬牙切齒,杏眼圓睜,好像怪我欺負了她的妹妹!噫!一轉眼咋到了敬安集的那條河邊,鄭智生往河裡拽我幹啥?他好像不懷好意,我啥時候得罪了他?看他的樣子,和我有著深仇大恨?我啥時候跟這人結下了仇呢?不好,翠菊的公婆來了,他們要闖進裡間,而他正睡在裡間的床上,翠菊拚命攔住他們,翠菊非常懼怕他們!哎呀!這不是翠菊的姥爺嗎?自從到了她家,翠菊姥爺就對他懷有很深的敵意,他要幹啥呀?外邊翠菊正跟公婆爭得不可開交,……翠菊姥爺不顧他拚命掙扎,先是用一團東西堵住了他的嘴,然後兩隻有力的手麻利地把他捆成一團,拉開一旁的櫃子,把他塞進盛滿爛棉套的櫃子裡,壓實,全然不顧他的死活。那裡面又悶又熱,馮劍覺得憋得難受,將要窒息瀕死。他一著急,恍恍惚惚地睜開了雙眼,看到此時他正伏在一個人的背上,那人高一腳低一腳,背著他奔走在高梁地裡。那人秀髮披肩,渾身散發出沁人心脾的幽香,竟又是個年輕女人!他隱隱覺得不妥,想從那女人身上下來,卻全身沒有一絲力氣,又覺眼澀身懶,昏昏沉沉地又睡著了。
等他再次甦醒過來,已是天黑,身邊卻空無一人!馮劍用手一摸,到處涼絲絲的,異常堅硬,竟是石頭。他掙扎著坐起身來遠眺,只見星光點點,竟然是在山洞中。馮劍吃了一驚,他活了十八年,卻是在平原上長大的,唯一見到的山,就是豐縣東南的華山!這會他摸不準,自已是不是在華山的山洞裡,真是又驚又喜。要是華山就好了,既然山上有洞,說不定孫倩靚的師父就在山上,看來客店老闆騙了他。馮劍活動了一下手腳,雖然還是四肢無力,但勉強能坐起來,透過洞口射入的月光,他猜想已是下半夜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看清洞內的情況:洞內空間並不大,而且潮濕,想是下雨倒灌進來的雨水。他看到身旁有個小篚,篚中放著幾個烤紅芋。馮劍的確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過來剝皮就吃。幾個紅芋下肚,他覺得身上有了力氣,掙扎著爬出洞口,往外一看,不覺大吃一驚:只見此處是一座山峰,遠遠往西南望去,是一條連綿不斷的小山脈,山腳下是一眼看不到邊的莊稼,卻無人家,更不是豐縣華山!他棲身的山洞懸在半山腰處,下面就是懸崖峭壁,洞口下方七八丈處有一潭碧波清水,清澈見底,看來潭水並不太深。馮劍心裡暗襯:離地這麼高,萬一失手墜落,定會摔得粉身碎骨的。別說他身上有傷,就是傷癒,也不敢貿然下去。馮劍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是啥人把他放在這裡的。
看看太陽從東方升起,又從西方落下,卻無人來。馮劍早已飢腸轆轆,鬧不准那個救他的人把他放在山洞裡到底想幹啥!他四下尋找,卻沒有走出山洞的路徑,更不明白那個人是咋把他放進山洞裡的。漫漫長夜,在馮劍的焦急等待中熬過去了。臨近天亮,他身心疲憊,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一覺醒來,馮劍發現洞口赫然多了一樣東西。他爬過去一看,原來又是一個小篚,那裡面有幾個烤紅芋和一小罐清水。馮劍早已餓得前心貼後心,顧不得多想,拿過紅芋,連皮吃得乾乾淨淨。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熬過去了,馮劍的病和胳膊上的傷漸漸痊癒,精神也好多了。每日早上,必定得到幾個熟紅芋和一罐清水。又過了些日子,熟紅芋變成了紅芋面鍋餅,又黑又硬,送紅芋的那人卻始終不現身露面,不知是何用意。因此處是一座孤零零的石山,山上寸草不生,山上絕無人跡。那人也有耐心,每日清晨按時送來吃喝,風雨無阻,從不間斷。每次都是從山頂用根細繩子放下來,第二天一早,把先放下的籃子和瓦罐收走,再放下一個籃子和瓦罐來。馮劍不知那人把他囚禁於此是何用意,竟稀里糊塗地過起了山洞野人的生活。如此日復一日,馮劍傷病雖然好了,人卻被折磨得發瘋。深秋季節,馮劍看到山腳下有人收割棒子高梁,便可著嗓門拚命喊叫起來。但因距離太遠,喊聲還沒傳到山下,便被風吹散了。又過了些日子,田野裡一片寂寥,小麥也種下去了。緊接著,地裡出現了綠油油的麥苗。秋去冬來,刺骨的北風捲著雪花直撲山洞。馮劍身上只著夏衣,天寒地凍,冷風刺骨,凍得他渾身戰慄,瑟瑟發抖。馮劍仗著年輕力壯硬挺,好在每日飯食風雨無阻,冬日雖然漫長,日復一日,倒也叫他硬挺過來了。終於,春天到了,山下的麥苗由黃返青,天氣也漸漸暖和起來。麥子又有綠變黃,金黃的麥穗隨風起伏,又看到農民收穫麥子。
枯燥的日子雖然過得挺慢,但轉眼還是到了盛夏,馮劍已在山洞裡過了將近一年時間。這時他頭髮老長,鬍鬚叢生。而且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暑熱又過去了,秋天不期而至。這一天,馮劍一覺醒來,吃了兩塊一年來雷打不動的紅芋面鍋餅,喝了幾口瓦罐裡的水,便坐在洞口發呆。突然,他看到山腳下出現一個人影,這人左顧右盼,竟慢騰騰地上山來了,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馮劍心裡不由一陣狂喜,慌忙站起身來,拚命衝他大喊。因為距離太遠,那人卻沒聽見,自管自地在半山腰上站立了一會,又晃晃悠悠地下了山,漸漸地遠去了。馮劍極為沮喪,悶悶不樂,再加上天氣陰霾,心情煩躁,不知咋得,竟然染上了病,只覺嗓子眼發燒,繼而吞嚥困難,疼痛難忍。馮劍猜想是那天喊叫得太猛,傷了喉嚨。好在孤身一人,找不到人說話,倒也無大的仿礙。
更為不幸的是,第二天早上,那人竟破天荒地沒送吃的來。一開始馮劍以為那人有事,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那人還是沒送飯來,馮劍這才著急。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他雖被那人囚禁,時常恨得咬牙切齒,但每日賴以渡日的,只有那人送來的那兩塊紅芋面鍋餅,卻怕那人出事。馮劍連餓加急,嗓子疼得更是厲害,最後竟發不出聲來了。到了第三天晌午,馮劍已是餓得兩眼發綠,精神恍惚。他來到洞口,探頭下看,只見山洞下積下的那一潭水閃著波光。馮劍心想:餓死也是死,摔死也是死,還不如來個痛快的!他把心一橫,閉眼暗道:跳吧!正當他準備跳時,山下突然又出現了一人!這人不知哪來的興致,竟然走上了山頂,停在離馮劍幾十步的地方,往山下瞭望。更叫馮劍狂喜的是,來人竟然是在魯南縣閻陳莊邵盼頭家當差的老綿羊!馮劍手扶洞壁,衝著老綿羊拚命招手大喊,無奈嗓門發不出聲來。老綿羊只望風景,卻沒想到山上有人!老綿羊在山上轉悠了一圈,便慢騰騰地下山去了。馮劍見老綿羊越走越遠,心也在一點點地變冷,他彷彿看到了死神的召喚。馮劍又在絕望中渡過了難捱的一夜,天又亮了,那人依然沒送飯來。馮劍餓得恍惚,手腳並用,顫悠悠地爬到洞口,狠了狠心,兩眼一閉,縱身跳了下去……
老綿羊來到蕭縣已有半個月了,他是來給東家要帳的。不巧的是,那欠債人有事到安慶去了,老綿羊只好耐心地等候。這天吃過早飯,他心裡鬱悶,便轉悠著出了城,來到城外一座人跡罕至的荒山上遊玩,卻不知道馮劍就躲藏在這座山上。他從山上下來,又等了兩天,那欠債人才從安慶回來。要清了帳,老綿羊便扯開兩條腿,打道回府,一路朝北,經過黃口、杜集、宋樓,來到豐縣縣城,天已傍黑,找旅店住了一夜。第二天起來,老綿羊在城裡閒逛了半天,看看天已過午,便出城往北,又走了半天,便來到魯南縣城。老綿羊見天色已晚,也顧不得閒逛了,急急趕路,直到天黑才回到姜家集。
老綿羊冒著酷暑走了一整天,回到姜家集的家裡,因走得一身臭汗,洗了個涼水澡就睡了。第二天一早,來到閻陳莊,見了邵盼頭,把錢財交割清楚,便回家了。剛出門,頂頭碰到表哥沈利司!沈利司問道:「咋樣了?鄭智生有消息了嗎?他爹又托我來問呢!」老綿羊道:「表哥!我去蕭縣給東家要帳!剛才回來,家裡的事我咋知道?他爹也是,急啥呀,還能丟了人?」沈利司道:「一個大活人一年多沒有音信,他爹就這一個兒子,能不急嗎?都快急瘋了。」老綿羊安慰道:「馮劍不也沒回來嗎?馮劍的爹也跑來問過。邵東家說:八成是在徐州找到好差事了,不願意回來!馮劍他爹就喜得合不上嘴。」沈利司道:「話是這麼說,就算他倆找到了好差事,咋也得給家捎個平安信來呀!」老綿羊推諉道:「這事我也說不清楚,你叫鄭智生他爹問問邵東家吧!」沈利司道:「沒少來問。他爹三天兩頭地跑來問邵東家,也像你說得那樣,邵東家說鄭智生在徐州找到好差事了,不願意回來。後來再問,邵東家乾脆躲著不見他。」老綿羊責怪道:「你也是多操心,他也不是三生四歲的小孩,還能丟了?再過兩年,說不定領著媳婦、抱著孩子回來,他爹才喜得跳圈呢!」沈利司道:「沒啥事他爹就謝天謝地了,還指望有那種好事?」老綿羊睥睨道:「能出啥事?一個半大小子,又不是大閨女,誰要他弄啥?」沈利司苦笑道:「這會兵荒馬亂的,誰能說得準呢!萬一叫壞人弄到東北日本人的煤礦上當苦工,就是死在哪兒,家裡人也知不道呀!」老綿羊道:「你說得也忒嚇人了!」沈利司道:「一年多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還能往好處想嗎?」老綿羊不耐煩道:「我還有事,先走了。表哥!也不是我說你,自家一腚稀屎還擦不乾淨,管別人的閒事幹啥呀?」沈利司道:「鄭智生他爹隔不了兩天就跑到沈塘去找我,我也是沒辦法!」老綿羊搪塞道:「我給你留心察聽,抽空去問問東家!中不?」
沈利司懷疑鄭智生遭到了邵盼頭的暗算,又懷疑鄭智生、馮劍兩敗俱傷,早已同歸於盡。他來找老綿羊,就是想從他嘴裡套點消息,見老綿羊口風把得挺緊,又急等著回家,只好放他走了。兩人分手後,沈利司悶悶不樂地來到吳壩鄭家。智生爹見他來了,慌忙把他讓進屋裡,問道:「咋樣?有消息了嗎?」沈利司憂鬱道:「我去找老綿羊,他也說智生八成在徐州找到好差事了。再說,那個一起去的馮劍也沒回來,看來像是真的。」智生爹一臉愁容:「話是那麼說,就是不見個信。真不中,過幾天我去徐州找他!」沈利司勸道:「兵荒馬亂的,您別去了,萬一您再有個好歹,不更腌臢嗎?你也別著急,過兩天我再去姜家集找表弟打探,好歹從他嘴裡套出實底來。」說罷,又扯了些別的事情,看看快到晌午了,沈利司起身告辭。智生爹要留他吃午飯,沈利司推說有事,智生爹把他送到了大門外。
從鄭智生家出來,沈利司便回家了,剛走不遠,見從渠閣集走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兩眼呆滯,頭上戴頂髒兮兮地棉帽子,汗透了衣衫,背著一條布口袋,鼓鼓囊囊的。這人是沈利司的本家侄子,有名的憨大同!沈利司問道:「大同!你這是幹啥去了?」沈大同咧嘴憨憨地笑道:「趕集才回來。」沈利司又問道:「你背的是啥東西呀?」沈大同認真道:「賣了個大西瓜,給俺娘吃。」沈利司誇讚道:「大同真是個好孩子,夠孝順的。」沈大同咧開大嘴,滿是汗珠的臉上綻開了天真的笑容。兩人結伴,邊走邊拉呱聊天,一同回到沈塘。到了莊口,分手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