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馮劍漸漸甦醒過來,只覺頭疼欲裂,週身酸麻,手腳不能動彈,才知又被人捆起來了。環顧四周,感到空間狹小,悶熱難當,裂隙中透出光亮,原來被關在一個破櫃子裡。他湊到裂隙處往外觀察,見外面只有賀志巖一人坐在凳子上,低垂著頭正在打盹。突然人影一閃,小銀悄然進來了。小銀用腳一踢賀志巖,問道:「你咋睡了?黑胖子還沒醒過來嗎?」賀志巖打了個哈欠,抬頭道:「我剛才看過,還沒醒呢!」稱讚道:「看你長得細條個,下手倒挺狠的。」小銀得意道:「這也叫狠呀?也不是咱吹,千多斤重的大牤牛也是一棍放倒。我再用點勁,就把他送到他姥姥家去了。」賀志巖問道:「去梁寨打探消息的人回來沒有?」小銀道:「早就回來了!」賀志巖道:「是誰去的?」小銀道:「三哥派秦朋去的。」賀志巖道:「是啥情況?有蔣大哥的消息嗎?」小銀搖頭道:「沒有!不過,郭瘸子走的時候,並沒帶走人!聽旅店老闆說,昨天也就抓住黑胖子一個!蔣大哥不知下落。三哥又派孟加來去黃口了,估計天黑能夠回來。景三哥他們馬上就來,叫我先來看看,別叫黑胖子跑了。景三哥和焦二哥懷疑黑胖子是王國漢派來的臥底,行使的是苦肉計。」賀志巖埋怨道:「三哥也是多事,黑胖子捆得結結實實,咋能跑了他?」小銀低聲道:「還是小心點好!蔣大哥沒點音信,連大嫂娘仨和翠菊爺倆也知不道躲藏在啥地方去了,從這傢伙嘴裡,興許能掏出點消息來。」
話音剛落,門外猛然闖進一人!冷笑道:「害得我找了十多天,原來黑胖子在你們手裡!」馮劍心裡一凜,原來正是那個在敬安遇到的吃西瓜的俊俏少女!只見她嘴角含笑,右手握著一把短劍,站在當門,顯得英姿颯爽、威風凜凜。小銀詫異道:「你是誰呀?」那少女冷冷地望著他,又問道:「黑胖子是不是在你們這裡?」不容置否。小銀嫌她說話唐突,喝斥道:「啥黑胖子呀?沒看見!」話音剛落,只聽「啪」地一聲,小銀臉上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小銀沒料到她竟出人!吃驚地瞪大兩眼,又氣又怒,捂著臉高聲罵道:「從哪裡鑽出來的野丫頭?你憑啥打人?」賀志巖也瞪大雙眼,「騰」地站起身來,一抖膀子吼道:「你是幹啥的?」那少女也不吭聲,左腳前踏,拌住了他的腳跟,腰枝一擰,右肘便搗向他的前胸。賀志巖措手不及,被搗了個正著,登時面無血色,身體象霍然折斷的石碑,向後轟然便倒,不巧正好跌砸在凳子上,摔了個大跟頭。賀志巖頓時疼得虛汗直冒,臉色蒼白,五官變形抽搐,雙手抱胸,昏厥在地上。少女一著得手,反身劈頭揪住小銀的衣領,嘴角露出一絲嘲笑,喝道:「你說,黑胖子在哪兒?」小銀左手一擋,罵道:「你這個婊子養……」那少女」哼」了一聲,劍遞左手,右手腕一翻,抓住了小銀的的左手,順著胳膊迅疾往下一滑,早握住他的食指。那少女嬌叱道:「你敢罵我?」說著手腕用力,使勁往下一掰,只聽一聲悶響,小銀的食指齊根斷了。小銀痛徹入骨,發出一聲慘叫。那少女笑靨如花,盈盈說道:「你的嘴倒是挺硬的?就是有點不乾不淨,不給你點苦頭吃,你知不道喇叭是銅的!說!那個黑胖子呢?你們把他弄到哪兒去了?」小銀疼得幾欲昏倒,咬牙切齒道:「你……你這個婊……」還沒等他罵出聲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少女嬌斥一聲,隨即右腳尖前挑,一個彈踢,正踢中小銀心窩。叱罵聲戛然而止,小銀一頭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那少女撇下二人,逕直走進裡屋搜查。馮劍見她心狠手辣,早嚇得目瞪口呆,龜縮在櫃子裡,大氣也不敢出。那少女尋找了一陣,見四周藏不住人!最後把目光停留在破櫃子上。她凝視了一陣,微微一笑,右手一抖,操起手中的短劍來,唰地一下刺入櫃子。短劍鋒利無比,破櫃而入,劍鋒緊貼著馮劍的鼻尖刺入對過的櫃壁上,發出「錚」地一聲脆響。馮劍「啊」地一聲,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拚命掙扎。那少女已感異樣,她拔出劍來,把櫃門用腳勾開,捆成一團的馮劍一臉驚駭,暴露在她的面前。
那少女伸手把馮劍從櫃子里拉了出來,用短劍挑斷他身上的繩索,衝他嫣然一笑,嫵媚道:「你真在這裡呀!叫我找了十多天了。趁他們的人還沒來,咱們趕緊走吧!」馮劍驚魂甫定,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少女竟然是來救他的。他受寵若驚,來不及多想,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步履艱難,跟在她身後,往外就走。只是手腳被捆得又痛又麻,一瘸一拐,行走不便。兩人剛剛走出房門,就聽外頭有人說道:「賀志巖做事一點也不精細,大門就這麼敝開著,這不是找挨熊嗎?」少女發現外頭來了人,不由大驚失色,情急之下環顧左右,見牆邊有個柴禾垛,便拉著馮劍緊走幾步,躲藏在那個柴禾垛的後面,往外窺視動靜,伺機而動。馮劍龜縮在那少女身後,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
只聽腳步聲零亂無章,進來了七、八個人!馮劍偷偷探頭一看,正是景志剛等人!景志剛還沒進屋,早已看到躺在堂屋當門昏死過去的小銀、賀志巖兩人!不禁大驚失色,叫道:「不好,他倆遭人暗算了,趕快堵住大門。」大家都是刀刃上吃飯的常客,處亂不驚,一聽吩咐,便迅速分散開來,堵住了大門。景志剛帶頭衝進屋裡,見屋內除了躺倒的兩人,櫃門洞開,黑胖子馮劍果然不見了。賀志巖恰好甦醒,忍痛叫道:「三哥!他們剛剛出去!準沒走遠。」景志剛一面吩咐救人!一面跳出屋門,叫道:「小銀和咱們也就是腳跟腳進來的,只一眨眼的功夫,從大門沒出去人呀!先搜查院子裡。」幾個人一聽,慌忙在院內搜查。院中本來狹小,可藏人的地方不多,大家的目光齊刷刷聚集在那座靠牆的柴禾垛上,悄無聲息地迅速包抄過來。那少女一看不好,沖馮劍道:「快站起來!」不容置否。馮劍一臉錯愕:我站起來,不等於自我暴露嗎?正遲疑,少女臉色驟變,顯出隱隱殺氣,急促地厲聲喝道:「快點,快靠牆站直!」馮劍心裡一凜,想也沒想,立馬扶牆站了起來。只見那少女手指在馮劍肩頭輕按,腳尖一點,刷地竄上他的肩頭,隨即雙手搭住牆頭,身子一晃便竄出牆外,轉眼不知去向。馮劍被她蹬得一個踉蹌,對此時的變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景志剛一個掃堂腿打倒在地,隨即幾個人像餓虎撲食,衝上前按胳膊按腿,把他死死按壓在地上,不能動彈。自有人拿來細麻繩,重新把他捆得結結實實,拽進屋子裡。馮劍手腳剛剛舒展,又被捆成一團,麻繩緊束,痛徹入骨。景志剛領頭衝出門去,追趕那個少女!可等他們竄出院子,只見莊外都是漫無邊際的高粱,挑著碩大的穗頭,迎風起伏,搖擺不定,哪裡有那少女的人影?
景志剛等人悻悻回到屋裡,有人已把疼得直叫的小銀和賀志巖扶到床上躺下。焦守則道:「我咋看見跑出去的是個女的?」景志剛點點頭,懊喪道:「誰說不是個女的?還是個十八九歲的黃毛丫頭!」焦守則奇怪,皺眉歎息道:「也真是的!兩個大老爺們招呼不了一個黃毛丫頭!咱這幫子人是越來越不中用了。」向賀志巖劈頭道:「你倆是咋弄的?一個丫頭也招呼不了?」賀志巖疼得虛汗直冒,渾身哆嗦,羞赧道:「叫那個野丫頭暗算了。」焦守則埋怨道:「你倆也在江湖上闖蕩了好幾年了,咋失得這一手呀!」景志剛暗暗一拉焦守則,兩人來到外屋。景志剛往椅子上一坐,輕聲埋怨道:「二哥!都到這種時候了,他們兩個心裡也不好受,眼下得穩住軍心才是正理。你還說風涼話?真是!」焦守則猛然醒悟,拍著腦門,連聲自責道:「怨我!怨我呀!我也是氣糊塗了。老三!這個黑胖子咋辦呀?」秦朋接言道:「還能等著再出亂子嗎?依我說,乾脆拉出去活埋了吧!留著也是個禍害。」景志剛兩道銳利的目光盯了馮劍許久,胸部起伏不定,問道:「黑胖子!那個野丫頭是你啥人呀?」馮劍聽秦朋揚言要活埋他,頓時嚇得面如死灰。聽景志剛問話,拚命搖了搖頭,迷惘道:「她是我的啥人?我也不認得她呀!」景志剛不怒反笑,喝道:「你不認得她?她卻冒著生命危險跑來救你?夥計,你是存心跟咱過不去呀!還是一問三不知?」秦朋不耐煩道:「三哥!還跟他囉嗦啥呀!我和谷啟孝把他拉出去,活埋了吧?」谷啟孝躍躍欲試,叫道:「就是。活埋了這個狗日的,省得他再出洋症了。」景志剛想了想,便點頭道:「那好吧!就把他交給你們倆吧!」谷啟孝拔腿就往外走,道:「我這就拿鐵掀挖坑去。」焦守則伸手把他拉住,訓斥道:「你辦事就是『急毛子撅腚』(冒失)!大白天的,你就不怕旁人看見嗎?咋也得等到天黑,夜深人靜了,再拽出去活埋也不晚。」又對秦朋道:「秦朋!先找個地方把他藏起來。」秦朋道:「管!就先把他藏到豬圈裡吧!藏在豬圈裡最保險,那女人肯定猜不到。」說罷,叫上谷啟孝,二人把馮劍拖走了。
焦守則躊躇道:「老三!你也不問問,就這樣活埋了呀?」景志剛凝神道:「還用問嗎?他準是個奸細!蔣大哥一家出事肯定跟他有關,乾脆活埋了算了,咱手裡的屈死鬼也不止他一個。」焦守則思忖道:「按說活埋了就埋了,可蔣大哥到如今還沒下落,還是停停吧!他好歹是一條線索。再說,他是從蔣大哥家叫郭瘸子逮來的,不見蔣大哥的面就活埋了,你考慮考慮這合適不?萬一是蔣大哥家的親戚,不就麻煩了?」景志剛想了想,道:「你說得有道理!我猜著他是王國漢派來的奸細,行得是苦肉計。他不是說不是蔣大哥家的親戚嗎?」焦守則道:「他說不是,能信他的話嗎?沒見蔣大哥的面,活埋了不好。就算他是奸細,也得想法從他嘴裡摳出點蔣大哥的消息來。」景志剛無奈道:「你又不是沒聽見!他是一問三不知!這傢伙頑固得很,還留他有啥用呢?」焦守則笑道:「老三!他要是真的啥也知不道,他說啥呀?」景志剛一愣,自言自語道:「他啥也知不道嗎?」焦守則道:「我看夠八成!這都要活埋他了,他還是一句話不說。都是父母生的,誰不怕死呢?咱活埋的那幾個,哪一個不是聽說活埋就嚇得屙一褲子?叫說啥就說啥?」景志剛想了想,道:「真不行,嚇唬嚇唬他,把土埋到他脖子上,他要是再不說,可能真的知不道了!你說得也是,別出了啥漏子。這個人到底是誰呢?他是從翠菊家跑出來的,肯定跟她家有關係!翠菊爺倆到哪兒去了?還有蔣大嫂和兩個孩子,又躲藏到哪兒去了?這半路上又蹦出一個黃毛丫頭來,她又是幹啥的呢?不過,沒聽說王國漢手下有個年輕的女人呀!這丫頭身手不錯,是個練把式的,在咱這裡也沒有這樣的閨女!」焦守則道:「這會習武的多,咱也摸不清楚!不過,女孩練這麼好的還真不多,這女孩可能不是咱本地的。這個胖子不知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救他的人他會知不道是誰?說他是裝吧!也不像。我覺得,一個是他不願說,不願說裡面肯定有隱情,他真是奸細嗎?第二就是真知不道!反正得見了蔣大哥的面就明白了。這個黑胖子成了燙手的熱紅芋了,扔不得,捧不得。」景志剛惴惴道:「他可跟咱都照了面了,放是不能放的。真不中,等到黃口打探消息的孟加來回來,要是再沒蔣大哥的消息,今夜活埋了算了,免得叫他跑了,麻煩就大了。以後蔣大哥知道了這事,也不會抱怨咱的,規矩不是他定的嗎?」焦守則思忖道:「也是的,你說得是有道理!等孟家來回來,看看情況。老三,就這樣定了。」
馮劍被秦朋、谷啟孝拖入院南頭的豬圈裡,和一頭老母豬做伴。馮劍一入豬圈,頓感一股惡臭直衝鼻腔,禁不住一陣作嘔。偏偏秦朋又抓了一把豬窩裡的麥秸,強塞進他的嘴裡,更使他噁心。更可怕的是,那頭老母豬突然發現領地闖進一個異類,大為不滿,衝上來用它那個長嘴巴直往馮劍身上拱,還時不時地齜牙咧嘴恫嚇威逼,想把馮劍趕出領地。馮劍精神緊張地望著它,動也不敢動,狼狽不堪。那老母豬見此招不見效,便倒轉身來,屁股一撅,往馮劍身上撒了一泡熱尿,又腥又騷,令人噁心!馮劍苦不堪言,度日如年。即使是這樣,馮劍還是盼著時光過得越慢越好,巴不得永遠是白天,對死亡的恐懼才是最主要的,他怕天黑來臨。但是,太陽還是慢慢西移,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天剛擦黑,聽見有人說道:「孟加來回來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過後,馮劍再也聽不到聲音了。接下來,是最難熬的半個時辰。時間在蚊蟲的叮咬中,在母豬的哼哼聲中過去了。突然,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馮劍一陣恐懼,他感到生命已走到了盡頭。
果然,秦朋和谷啟孝跨入豬圈,兩人合力把馮劍連拽帶拉拖了出來,架進了屋裡。景志剛、焦守則坐在堂屋當門,其他的人則站在兩旁。景志剛一揮手,秦朋、谷啟孝一起動手,把馮劍身上的繩索解了下來。景志剛陪笑道:「兄弟!叫你受苦了。」馮劍疑在夢裡,呆呆地望著他,不知他葫蘆裡賣得到底是啥藥。焦守則也陪笑道:「是這樣的:這位孟兄弟從黃口回來了,知道蔣大哥是昨天傍黑在李寨集上叫護路隊抓走的,跟你無關。」馮劍這才長鬆了口氣,委曲道:「翠菊救了我一條性命,我咋可能去害她家的人呢?」景志剛歉疚道:「我們不小心不行呀!兄弟!你貴姓呀?」馮劍心懷戒備:「我姓馮,叫馮……馮劍!」景志剛又問道:「你既然和翠菊家不是親戚,咋在她家住著呢?」馮劍躊躇半天,歎道:「一言難盡!本來我是和另外一人去徐州送信的,半路上……唉!不說了。」景志剛詫異道:「去徐州該走華山集!你咋轉到梁寨來了?」馮劍心裡窩囊,推諉道:「……一句話也說不清楚。」焦守則蹙眉問道:「你們倆一起去送信,那個人呢?」馮劍一想這一切都是鄭智生造成的,便氣不打一處來,心裡憎恨,不願提他!再者,他畢竟對景在起等人心有隔閡,不願敞開心屝,厭惡道:「那人不是個東西,提他弄啥呀?」他不願提鄭智生,沒想到因此惹來殺身之禍。
景志剛問道:「今天夜裡,我們去黃口救蔣大哥!蔣大哥就是翠菊的親舅舅,你去不去呀?」馮劍頓時兩眼一亮,奮然道:「我咋能不去?他是翠菊的舅舅!我這條命就是翠菊救的,我咋能不去呢?我也去!」景志剛和焦守則對視了一眼,不由暗暗點頭。景志剛道:「你先去吃點飯吧,餓了一整天了,還有幾十里路要走呢。劉利!你帶馮劍到鍋屋裡去吃飯。」馮劍遲疑了一下,問道:「那翠菊呢?找到她爺倆沒有?」景志剛道:「還沒有!也派人去找了,暫時還沒有音信。你先去吃飯吧!過會咱們去黃口,就從她家門口路過。」馮劍這才跟著劉利到鍋屋裡去吃飯了。馮劍一走,景志剛吩咐道:「收拾停當,半夜一定趕到黃口。雖說蔣大哥被抓不是馮劍告密,但這人來路不明,問啥都不願意說。又有一個野丫頭還不知是啥來路,把他放在家裡確實不放心,活埋了也不妥當,萬一要真是蔣大哥家的親戚,就麻煩了。咱本來是救蔣大哥的,救他之前卻活埋了他的親戚,多不吉利呀?帶上他吧!秦朋!路上你和谷啟孝只要看情況不對,先放倒他再說。就算將來蔣大哥埋怨,咱也顧不得這麼多了。」谷啟孝應道:「三哥!你放心吧,交給俺倆沒心煩了。路上屙屎尿尿,俺倆就跟著他,一旦發現他是奸細,俺倆宰了他。」景志剛道:「護路隊的人多,咱們不能硬拚!咱這一趟的目的是救蔣大哥,救出人馬上就走,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開槍。」谷啟孝道:「俺倆都帶著刀子呢!兩刀子還攮不死他嗎?」焦守則訓斥道:「你的事也不準頭,成天急毛子撅腚(冒失),幹啥都像搶孝帽子!後邊得跟著人給你擦腚,你辦過利索事嗎?眼又看不準,就不能穩當些嗎?」原來谷啟孝不但冒失,而且是近視眼。遭到訓斥,谷啟孝不服氣地翻翻白眼,嘴撅得能掛油壺。景志剛道:「天已二更了,把箱子抬過來吧!」有兩人應聲去了。
景志剛道:「小銀、志巖,你們倆在家裡養傷,就別去了。」小銀道:「這也叫傷呀?咱們的人本來就少,俺倆要是再不去,人就更打不過點來了。俺們還是去吧!」賀志巖也道:「雖說傷得不輕,卻只是些皮外傷,沒傷到筋骨。你們去了,俺倆在家也坐不住,還得替你們擔心受怕,還不如跟著去呢!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景志剛再沒說啥。出去的兩人抬來一個木箱,橫放在屋中央。景志剛打開木箱,大家一看,是二十把清一色嶄新的毛瑟手槍。景志剛道:「這就是昨天從火車上弄來的,長槍叫郭瘸子起走了,只剩下這些短槍了。一人一桿,剛才教給大伙咋打槍了,我不再多說。」大家各自拿了手槍,別在腰裡,並帶足了子彈,都非常興奮。景志剛見大伙收拾停當,吩咐道:「事不遲疑,還有幾十里地呢,趕緊走吧!」說罷,帶頭鑽進漆黑的夜幕裡。秦朋、谷啟孝來到鍋屋裡,見馮劍正在狼吞虎嚥地吃飯。劉利見他們進來,問道:「該行動了?」秦朋點點頭,附耳道:「你先走吧!俺倆陪他一起去。」暗地裡塞給他一把手槍!劉利接過槍別在腰裡,出了鍋屋,跟隨景志剛等人而去。秦朋對馮劍道:「你慢慢吃,剛才三哥把咱仨分成一組。你捆了一天,手腳還行吧?」馮劍笑笑道:「我壯得像頭黃牛,早緩過來了。」秦朋也忍不住笑了。待馮劍吃罷,三人結伴出了門,追上大家,直奔黃口而去。走了有四里多路,便拐上了淹子大堤。馮劍見前面有點點火光,不禁詫異,走近一看,原來是堤上的一所院落已化成灰燼,尚有餘火燃燒。馮劍見周圍景物似曾相識,心裡震驚,輕聲問道:「這是誰家呀?」秦朋冷冷答道:「是翠菊家!沒想到吧?今天晌午叫護路隊的郭瘸子放火燒了。」馮劍失聲叫道:「那翠菊爺倆呢!」沒有人回答他。馮劍只覺心頭一陣陣發冷,淒慘難受,佇立在邱翠菊家門口,心中有說不盡的悲愴難過!最後在秦朋、谷啟孝不耐煩的摧促下才戀戀不捨地離去。路上,他百思不解:翠菊爺倆到哪兒去了?郭瘸子為啥燒了她家?護路隊又是幹啥的?馮劍見大家都在匆匆趕路,也沒敢詢問。
黃口位於碭山縣正東,隸屬於江蘇省蕭縣,因其是隴海線上的一個火車小站,又正好與徐州和碭山縣間的距離差不多遠,南臨安微淮北、河南永城、夏邑,北靠江蘇豐縣、沛縣!經過魯南縣、魚台縣,直通山東省濟寧,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日軍合圍徐州,就是先派一支裝甲部隊首先佔領黃口,破壞了隴海線上的李莊鐵橋,截斷了國軍的退路,才迫使李宗仁長官率部往西潰退。日軍佔領徐州後,乘勝馬不停蹄地往西追擊,軍需物質都是由隴海鐵路運達前線。國軍雖然西撤,一路上潰兵四散流竄,潰兵流勇不斷襲擊西行列車,使日軍統帥部非常頭痛。然而前方戰事緊急,日軍無暇清剿潰兵,只好臨時網羅了一群中國的民族敗類,組建了一個漢奸組織:「護路隊」!專一維護沿途治安。護路隊有三十多人組成,為首的是江蘇豐縣人,家住華山鄉下,名叫王國漢!五十多歲。國人對漢奸恨之入骨,依照偕音給他起了個日本名字,叫做「亡國漢奸」!副隊長便是郭瘸子!郭瘸子叫郭行健,三十餘歲,是安徽淮北人!此人因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痺症,致使右腿萎縮短小,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大家戲謔稱他是「地不平」!或乾脆叫他「郭瘸子」!這一班民族敗類狗仗人勢,為虎作倀,成立幾個月來,犯下了纍纍惡行。昨日一列從徐州開往河南開封的運送軍需物資的火車途經黃口地界時被盜,丟失駁殼槍二十把,三八槍十五支,以及一箱長短槍子彈。日本主子大發雷霆,嚇得王國漢差點屙一褲子!王國漢不敢怠慢,迅速排查嫌疑,通過內線,得知這樁案子正是近年來一支專吃鐵路線的黑道組織「兩股會」所為。王國漢設下圈套,在豐縣李寨集迅速抓住了正在酒鋪裡喝酒的「兩股會」的頭目蔣風起!並獲知當天兩股會的其他成員傍晚要在梁寨淹子大堤蔣風起父親家集合。於是,他先押解蔣風起返回黃口,派郭瘸子帶人趕到豐縣梁寨淹子大堤上,以求將「兩股會」其他成員一網打盡。郭瘸子等人剛趕到蔣家,正遇上馮劍從蔣家奔出倉皇出逃。郭瘸子見他慌裡慌張,疑是兩股會的同黨,便指揮手下,把他逮了個正著。誰知闖進屋後,發現屋內空無一人!知道下手早了。雖沒抓住「兩股會」的其他餘黨,但在蔣風起的父親家中起獲了長槍十五支,也算是小勝,足以向日本主子邀功。郭瘸子等人屁顛顛地打道回府,誰料汽車偏偏出了毛病,駐紮在梁寨集修車時,馮劍又被人救走了。郭瘸子出師不順,僅找到十五桿長槍,二十把駁殼槍下落不明,蔣的同夥又沒抓住一個。回到黃口,被王國漢罵了個狗頭噴血。
「兩股會」的二十餘個成員在景志剛、焦守則的帶領下快速疾走,到達黃口時,已是下半夜。大家躲開崗哨,摸到火車站東首,哪兒正是「護路隊」的巢穴。大家沿牆根潛行,悄悄靠近。景志剛吩咐道:「三個人一組,先摸掉崗哨。蔣大哥就關在靠左邊的小屋裡,救了人就走,不能久留。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開槍。」大家點頭,分頭行事。馮劍和秦朋、谷啟孝等人沿牆邊爬了十幾步,剛翻過一段矮牆,就聽有人大喝:「打!」頓時槍聲大作,「兩股會」的成員當即有兩人應聲倒下。景志剛暗叫:「不好,中了圈套了!」連忙喊道:「狗日的有準備,趕快撤退!」機槍子彈象下雨一樣,打得地上土碴亂跳,大家伏在矮牆後頭,連頭也不敢抬,哪裡能撤得下來?
馮劍和谷啟孝、秦朋伏在牆角處,被瓢潑似的機槍子彈阻隔,動也不敢動。秦朋二人手裡雖有短槍,慌亂中還了幾槍?零星的槍聲早被機槍的吼叫聲淹沒。這王國漢仗著火力強勁,見對方無招架之力,一面命令機槍繼續掃射,一面指揮手下從兩翼包抄過來。馮劍雖說空手,到底是年輕氣盛,且有著一身蠻力氣,他見大家將要被包圍,心急如焚,覺得在此等著被抓,倒不如拚個魚死網破。馮劍相了一會,見吼叫的機槍才是最大的威脅,且機槍每打一陣,必定換梭子,有一個間隔。馮劍見身邊有幾塊碎磚,便順手摸了兩塊,拿在手裡,對秦朋、谷啟孝道:「我一得手,你們就趕緊跑!」也不等他們回話,趁機槍換梭子空檔,往前打了一個滾,連翻幾個跟頭,正好滾入牆邊一個機槍打不到的死角處。
馮劍剛竄出隱蔽處,谷啟孝驚恐叫道:「不好,黑胖子要跑。」秦朋這才醒過神來,忙叫道:「快打!」和谷啟孝掄槍就打,剛打了兩槍,便被機槍的吼聲打斷。秦朋問道:「谷啟孝!我沒看清,黑胖子打死沒有?」谷啟孝本來近視,緊張道:「我也沒看清楚,好像打死了。」秦朋懊惱道:「早點下手好了,景三哥交給的差事,又沒辦利索,回去還得挨熊。看來,這狗日的真是奸細,是他把咱引進埋伏圈的。這會他陰謀得成,就逃跑了。」谷啟孝蹙眉道:「不中!他一直在豬圈裡捆著,咋可能出去送信?」秦朋想想,也疑惑道:「也是!不可能呀!他一直在豬圈裡蹲著,咋可能出去送信呢?」谷啟孝醒悟道:「難道是那個野丫頭?秦朋!你忘了那個野丫頭了嗎?那個野丫頭八成是姓馮的相好,是那個野丫頭報的信。」秦朋提出異議:「不中!那野丫頭逃跑的時候,孟家來還沒從黃口回去,咱們還知不道蔣大哥關在護路隊呢!根本就沒提救蔣大哥的事,黑胖子咋能知道呢?等孟家來從黃口回來,那野丫頭早就跑了,你又不是知不道!野丫頭不可能探得消息呀!」谷啟孝一時語塞,強辯道:「會不會咱在屋裡商議救人的事,叫黑胖子聽見了,野丫頭趁咱們都在屋裡,又闖進來了?」秦朋道:「不中!那野丫頭要是進來,還不把黑胖子救走嗎?那時候咱可正商議著活埋他呢,他留下等死呀?天底下還能有這樣的憨熊?」谷啟孝心中惴惴,問道:「那咱們咋治呢?不行我爬過去問問三哥!」秦朋不耐煩道:「別去問了,你去找挨熊呀!再說,槍打得這麼厲害,你也爬不過去!不管咋說,反正是這個黑胖子搗的鬼。景三哥既然叫咱倆看著他,打死他沒瞎!打不死他,景三哥熊不死咱!」谷啟孝道:「他還在哪兒爬著呢,等他一起身,咱再給他兩槍,不信打不死他。」兩人商量好,單等馮劍起身。馮劍爬在地上,又等來機槍換梭子,便猛得站起身來,揚起手中的碎磚頭,對準那機槍手的腦袋,狠狠地砸了過去。也正在這時,他感到肩膀一麻,一股熱乎乎的東西流了出來。他伸手一摸,滿手是血,知道被槍打中。馮劍顧不得護疼,因為他看到那塊磚頭正好砸在機槍手的腦袋上,機槍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