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雲一時不知所措,俏眼怔怔地望著這兩位不速之客。鍾元保瞅了她一眼,冷笑道:「邵和坤好大的架子,二十多年不見,他身體還好吧?」慧雲慌忙應道:「還好。」鍾元保問道:「你是他家中啥人呀?」慧雲冷冷一笑,也不回答。老綿羊疼得兩眼流淚,張嘴欲答卻說不出話來。鍾元保右手一拂,只聽「卡嚓」一聲,老綿羊的下巴歸位。老綿羊托著下巴,忍著劇疼回答道:「這是俺家太太。」鍾元保眉頭微皺,「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是盼頭的媳婦嗎?我記得好像是錢家的三閨女,咋說也得有四十多歲了,沒這麼年輕呀!」老綿羊討好道:「那個太太過世七、八年了,這是東家新娶的太太!」鍾元保恍然大悟,點頭道:「這還差不多。」對慧雲笑道:「侄媳婦!去對你老公爹說,就說二十年前那個闖關東的鍾元保,外號叫」草頭螞蚱「的老朋友回來了。」慧雲見說是邵和坤的朋友,不是仇人,懸著的一棵心落了下來。慧雲招呼道:「老東家病了。要不,說啥也得親自來接你呀!您老先進屋去喝杯茶?」鍾元保遇此怠慢,極為不悅,陰沉著臉道:「你公爹病了?難道邵盼頭這個王八崽子也病了?」
慧雲肚子裡的氣直往上頂,鳳眼含怒,臉上蒙上一層冷霜,就要發作。轉念又一想:小不忍則亂大謀!一陣尷尬,慧雲陪著小心道:「他……他……他也病了,要不是病了,早就出來迎接您老人家了。」鍾元保一愣,詫異道:「病啦?今天該這狗日的出殯,這爺倆可好,比著生起病來。好了,我也不跟他們一般見識,走,振五,咱爺倆進去。」雖然不悅,也不管邵盼頭父子是真病還是假病,卻站起身帶著徒弟渠振五,隨慧雲氣昴昴地進了院子。入鄉隨俗,兩人到喪屋外的靈棚裡假哭幾聲,便進喪屋和邵盼頭見面。邵盼頭見他們師徒進來,也給他倆磕了一個頭。鍾元保見邵盼頭腿上綁著夾板,面無血色,暗吃了一驚,才信慧雲所言不假。暗思:這哪兒是病?明明是受傷了,而且傷得還不輕。
鍾元保詫異道:「咦!這是咋傷的?傷這麼重?」邵盼頭目光閃爍,支吾道:「是……是摔傷的。」鍾元保見他似乎有難言之隱,心中起疑,又不好再問。於是,鍾元保從隨身帶的包裹中,取出幾帖膏藥來,道:「這膏藥是我家祖傳秘方熬製的,對跌打損傷有奇特療效,你先貼上吧。」邵盼頭道:「謝謝大叔給藥!」鍾元保囑咐道:「我這藥用得越早越好!」邵盼頭道:「剛上好夾板!再說,這陣子也抽不出空來,等把俺娘送到墓地,我再貼您老給的膏藥。」鍾元保欲言又止。邵盼頭察顏觀色,問道:「大叔還有啥事嗎?」鍾元保一笑,問道:「沒啥事了!你父親在幹啥呀?」邵盼頭苦笑了一下,自嘲道:「說起來不怕大叔您笑話,我父親昨晚也和侄子一起負了傷。要不,大叔您來了,父親是要到大門外親自迎接的。」鍾元保問道:「你爹也是摔傷嗎?」邵盼頭羞赧道:「也是摔傷!而且父親的傷勢比侄子嚴重得多,至今還昏迷不醒。」
鍾元保低頭尋思: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出殯前夜父子倆一起摔傷,莫非其中另有隱情?鍾元保道:「我倒懂點醫道,去給你爹看看?」邵盼頭不好阻止,道:「這是我巴不得的事,就是忒麻煩大叔您了。」鍾元保道:「自家人客氣個啥呀?我和你爹是八拜為交的把兄弟,二十多年前闖關外,直到今天方才回來。」邵盼頭道:「常聽父親講,說他一生交友無數,要說最知心的,就算是世叔您了。俺娘去世,父親悲痛萬分,情緒一直低沉。昨天晌午父親吃飯時還說:」我也年紀不小的,頂多再活上五年。我倒是不怕死,就是和你世叔鍾元保一別二十多年,不知啥時候才能見面!年紀不饒人,再過幾年,這樣的好兄弟恐怕是見不上了。「沒想到昨天還在念叨您,今天您就到了,真是沒想到。」鍾元保眼珠一轉,臉上顯出琢磨不定的神色,笑笑道:「你爹真是這樣說的?」邵盼頭心裡一突:「我敢哄大叔您嗎!」鍾元保點點頭道:「難為他至今還想著我這個把兄弟!這事我也猜個八九不離十,二十多年了,是該見面了,我也怪想他的。你爹住在啥地方呀?安排人帶我去。我這些年走南闖北,別的本事沒有,對醫道還算精通,特別是跌打損傷。」邵盼頭扭頭對慧雲道:「太太!你去把老綿羊叫來。」老綿羊就在門外站著,一聽召喚,趕緊跑了進來。邵盼頭道:「你帶世叔去看看老東家,看完病後,安排世叔他老人家廂房裡喝茶。」老綿羊連連點頭稱「是」,引著鍾元保師徒出去了。
鍾元保師徒剛剛出門,范管家就進來了。邵盼頭問道:「有啥情況嗎?」范管家搖搖頭,道:「我叫人圍著莊子轉了一圈,也沒發現啥可疑的人!這人是個練家子,他那個八成熟的徒弟露了一手,打倒了咱們四、五個人,功夫不錯。」邵盼頭道:「我已經知道了。這老頭說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在關外混了二十多年了。老東家傷這麼重,昏迷不醒,誰知他是真是假呀?但願不是對頭。你告訴老綿羊,這人不管給啥藥,都別給老東家用,別中了人家的暗算。」范管家道:「我是不是派個人盯著點?」邵盼頭搖搖手,道:「今天事忒多,先不要管這件事了。闞莊的弔客來了沒有?」范管家道:「已經到了,正坐偏房裡喝茶呢。」邵盼頭憂心重重,道:「這兩天真窩囊,淨辦些腌臢事!棺材已經釘上了,這一關還知不道能不能擋得過去呢。我倒不怕闞雙群鬧事,我就怕俺小舅打我!他是個長輩,要是跟我翻臉,今天又是出殯,我有啥法子呀?」范管家道:「我是不是先給闞莊的舅老爺通下氣?事情已經是如此了,萬一鬧騰起來,他們臉上也不好看!」邵盼頭惴惴道:「俺舅的脾氣也不好。」范管家道:「我單獨給舅老爺說。」
且說鍾元保帶著徒弟渠振五,跟有老綿羊後面穿過走廊,拐彎抹角來到了一間臥室。鍾元保一進屋就皺緊了眉頭,因為室內佈置得俗不可耐,另人作嘔。靠牆放著一張木床,邵和坤就躺在床上,臉色煞白,昏迷不醒。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正坐在床上抹淚,身旁站立著兩個十四五歲的小丫環。一進去,老綿羊慌忙叫道:「姨奶奶!醫生來了。」那中年女人站起身來,臉上微紅,略一笑算是打了招呼。鍾元保知她是邵和坤的小妾,也不理她。老綿羊不敢走遠,退立在一旁,垂手侍立,怕還有啥吩咐。渠振五把眼一瞪,喝道:「除了礙手礙腳,還不滾一邊去?你在這裡找挨揍嗎?」老綿羊吃過他的虧,心有餘悸,此時被他一吼,不禁大吃一驚,心驚肉跳,轉身跑了。
鍾元保見了邵和坤,臉色陡變,眼中閃出仇恨的目光!但這只是一閃而過。他定了定神,近前掀開邵和坤的被子,察看傷勢。只見邵和坤胸前青紫,滲出血來。鍾元保用手輕輕一按,就知肋骨折斷了三根,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鍾元保又把了一會脈,心中愈驚。小妾見他神色凝重,忐忑不安,詢問道:「醫生!人還有救嗎?」鍾元保不喜,把眼一瞪,喝道:「這是啥話呀?你問這話不是當面罵我嗎?還有我治不好的傷嗎?振五,快取藥來。」渠振五拿過包裹,取出傷藥來遞給鍾元保!鍾元保先拿出一小包藥鄭重地交給小妾,囑咐道:「這小包的藥口服,保你兩個時辰後傷者甦醒;另有三貼膏藥,等人醒後馬上貼上。哦!我這裡另有一封信,是介紹用藥禁忌的,貼上膏藥半個時辰後,如果傷處有麻癢的感覺,就拆開信,照信上所寫的做。不到有麻癢的時候,不能拆信,記住了嗎?」小妾接過藥和信,鄭重地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把信塞到邵和坤的枕頭底下,忙叫丫環倒碗熱水,把藥化開後,撬開邵和坤的嘴巴灌了下去。只聽邵和坤喉嚨裡一陣聲響,喝過藥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鍾元保又囑咐了幾句,便帶著渠振五退了出來。
一出門,鍾元保急匆匆地就往外走。奔喪的人多,淨是些生面孔,誰也沒注意出去兩個人!到了莊外,渠振五不解地問道:「師父,咱們走這麼急幹啥呀?好歹也蹭頓飯吃。」鍾元保喝斥道:「你懂得啥呀?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看了邵和坤的傷勢,能震斷三根肋骨不死,說明昨天打人的是個武術高手!咱爺倆要是再不走,恐怕就走不脫了。」渠振五不屑道:「他有屁高手!我接連打倒他們四、五個人,那高手咋不現身呢?再說,是揍他的,肯定跟他有仇,還會幫他嗎?」鍾元保訓斥道:「你懂得個屁!是凡武術高手,肯定是藏而不露,還能叫你看見嗎?你知道啥叫忌諱嗎?他既然已出手殺人了,咱再插手,就犯了人家的大忌。邵家是啥人呀?是這一帶出了名的地痞,沒人敢惹。這人竟敢在邵家出殯的前夜把邵家父子打成重傷,並且能安然脫身,這是公開羞辱姓邵的!再說,咱的事已辦完了,還不快走?」渠振五道:「這一回總算了結師父您多年的願望了。」鍾元保恨得咬牙切齒,大慰道:「二十多年了,我日夜籌劃,費盡心機,做夢也想著回來報這血海深仇!幸虧那人沒把他打死,給了咱一個機會,這仇終於報了。你師娘她地下有知,也該安息了。」
再說,范管家來到偏房,見過邵盼頭的小舅舅闞仲秋。原來邵盼頭有兩個舅舅,大舅既是闞雙群的父親,早已過世;小舅便是闞雙秋!反而比邵盼頭小了幾歲。闞仲秋長得精瘦,此時哭喪著臉,神色黯然,坐在椅子上悶頭吸煙,正沉浸在姐姐過世的悲哀之中。范管家察言觀色,見闞家男男女女一共來了十多個人!闞雙群是邵盼頭大舅家的兒子,今年四十七、八歲,身材佝僂,五短身材,已是滿臉皺紋,歪戴著帽子,醜陋不堪的榆樹皮臉上,一雙小綠豆眼眼睛骨碌碌地亂轉,此時也坐在椅子上,伸著頭與人說話,見范管家鬼鬼祟祟地來找小叔,便往這邊直瞅。闞仲秋比侄子雙群要年輕七、八歲,年少輩尊,卻比闞雙群顯得穩重得多。闞仲秋見范管家打過招呼後,欲言又止,就知道有事,便問道:「范管家!你有事嗎?」范管家陪笑道:「有件事得跟舅老爺商量!」闞仲秋詫異道:「自家人咋還吞吞吐吐的?有事你就直說吧!」范管家看了看眾人,闞仲秋明白,道:「不方便?咱倆到別屋去說話。」說罷起身,倒背著手往外就走。
范管家跟在後面,兩人一起來到一間無人的小屋裡找地方坐下。闞仲秋道:「這地方沒人,你放心說吧!」范管家一臉凝重,低聲道:「舅老爺!不瞞您老人家說,咱家出大事了。」闞仲秋吃了一驚,急忙問道:「又出啥事了?」范管家歎息道:「昨夜來了刺客,東家、老東家都受了重傷,東家的腿摔斷了,老東家胸骨也斷的幾根,至今昏迷不醒。」闞仲秋「霍」地站起來,焦急地催促道:「是真的嗎?盼頭和姐夫都受傷了?快領我去看看!」范管家慌忙攔住道:「您老人家先別慌,回頭再看也不遲,還有件事要給舅老爺商量,只是……只是……」闞仲秋詫異,緊蹙眉頭,追問道:「還有啥事呀?」范管家道:「您老人家心裡頭得有個準備:昨天抓刺客時動了槍,有幾槍不巧正好打在了棺材上。」闞仲秋眉毛猛得一舒展,又緊皺在一起,臉色遽變,聲音微微顫抖,喝問道:「那又咋啦!」范管家尷尬道:「不巧有兩槍正巧打在老太太的頭上,把面容給毀了。」闞仲秋已經是怒容滿面,怒喝道:「你說那咋辦呀?」范管家察顏觀色,小心翼翼地道:「照俺東家的意思,手斷了掖袖子裡,成殮時怕被親戚朋友們看見議論。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一手難掩眾人口,這事傳出去東家以後咋做人呀?這可是丟人的事情!」闞仲秋臉露冷笑,強忍怒火,喝問道:「你說,你說,那該咋辦才好呢!」范管家試探道:「東家說:今天就不成殮了,直接釘棺。」闞仲秋氣極發笑,幽幽道:「我這個外甥!倒是真有本事呀!虧他能想出這麼好的辦法來。這事光我自已說了不算,我得回去商量商量!」說罷,拂袖而去,范管家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見這光景不對頭,范管家躊躇了一會,只好硬著頭皮去見邵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