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雲飛揚 正文 第二章 遇險 (一)
    再說,馮二年、馮劍來到閻陳莊,見村頭有一人在雪中瞭望。那人見了他們,上前問道:「二位!您是單縣馮屯來的嗎?」馮二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對呀!」那人慌忙道:「邵東家派我在這裡迎接二位,跟我來吧!」把馮家叔侄引至邵家。邵家兩扇大門上各斜貼著一長方形草紙,門旁放著一個秫秸紮成的東西,正是招魂幡!招魂幡有三條腿,上掛著錫箔、紙錢和一串面疙瘩,面疙瘩和死者的年齡數一樣,是引導逝者回家的!

    邵家經過三代經營,已有田地萬畝,佃戶數千,家丁幾十,長短槍幾十桿,家大業大,是當地有名的財主!管家范清宇早年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無惡不作。有次劫了一人,失手殺死,被捉拿歸案,眼看就要槍斃。是邵和坤出面作保,用錢財全力周旋,方才拾得一命。他也知恩報恩,死心塌地地給邵家當起了管家!更有家丁老綿羊、周世昕、花妮、祝安炮、史者立!是維護邵家的中堅力量。

    叔侄二人進門就掩面嚎哭,一直哭到死者靈前。這時的哭不需掉淚,哭喪著臉即可,但聲音要大,要叫屋裡的人聽見。弔唁的要掂量自已與死者的親疏需要哭幾聲,大多哭三五聲即可。至親要鑽進「喪屋」裡去哭,這需要真哭,最好捶胸頓足,眼淚鼻涕皆流,痛不欲生,一點也含糊不得。不然的話,外人會看笑話的。所謂的「喪屋」,就是死者的停屍房。死者停屍屋中,靈前點盞長明燈、三柱線香,放一碗長壽麵。孝子、孝媳、孝女分跪在棺材兩旁陪哭。男客弔唁,孝子陪哭;女客弔唁,孝女、孝媳陪哭。叔侄假哭數聲,跪下磕頭,掀簾進了喪屋,在棺材旁蹲下。孝子見門前一暗,忙欠身給叔侄倆象徵性地磕了個頭!

    「孝子」!即是死者的兒子!俗話說:「孝子頭、滿地流!」這時不分尊卑,只要來靈前弔唁,孝子就得給人家磕頭!說白了,就是跑進頭毛驢,在靈前仰臉叫上兩聲,孝子也得趕緊給它磕頭,以表示對死去親人的孝敬和哀悼。

    邵盼頭四十多歲,刀削臉、水泡眼、掃帚眉、頦下尖削無須,腰身肥碩壯大,顯得陰險狡詐。馮二年入鄉隨俗,免不得問道:「大嫂得的啥病呀?咋說不行就不行了?」邵盼頭唏噓道:「誰也摸不清啥病!晌午還吃一碗麵條,夜裡就不行了!我趕緊差人套車去請醫生!還沒等醫生來到,俺娘就嚥氣了。」馮二年唏噓,安慰幾句。外面來了弔唁的,邵盼頭忙著陪哭,又要向人家說他娘昨天喝一碗麵條、他半夜派人套車去請醫生的經過。叔侄知趣,悄悄退了出來。

    出了喪屋,一家丁趕忙過來,把他們領進東廂房中。一進門,見馮成套大刺刺地坐在太師椅上,正與身旁一位身穿重孝的年輕女人攀話。馮成套見馮劍進來,眉頭一蹙,厲聲斥責道:「你幹啥去了?咋到這會才來呀?」那女人兩眼盯著馮劍,問道:「達達!這就是馮劍吧?」一口清脆的京腔。馮成套鼻子裡「哼」了一聲:「不是他是誰?少眼無珠的東西!」

    這一聲「達達」!使馮家叔侄都莫名其妙。那女子二十出頭,身材苗條婀娜,一頭烏黑的秀髮從孝帽中披散開來,形如黑色的瀑布;彎彎的柳葉眉下,一雙活潑迷人的丹鳳眼鑷人魂魄;白皙的鴨蛋臉上未施胭脂,櫻桃小口輕啟,露出一嘴潔白的牙齒。俗話說得好:想要俏、一身孝!這樣的美貌女子鄉間少見,哪裡是人!活脫脫一位仙女下凡。

    馮成套鼻孔中又「哼」一聲,不滿道:「見了你姐姐也知不道招呼一聲?」馮劍被觸到痛處,身子一震,喃喃道:「姐姐?她是我姐姐?」馮成套見他發愣,更是生氣,又不好加以訓斥。他一指馮二年,對那年輕女子笑道:「慧雲!這是你二叔!」慧雲秀目含笑,輕款蓮步,盈盈走到馮二年跟前,叫道:「二叔!」就要跪下磕頭!馮二年慌忙拉住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漂亮侄女,驚訝道:「大哥!這是……」馮成套尚未開言,領他們進來的家丁討好道:「這是俺東家新娶的夫人!」馮二年這才恍然大悟!隨即,他心頭疑竇頓生:咋不對頭呀!

    雖然馮二年極力謙讓,慧雲還是跪下給他磕了個頭。慧雲笑道:「早就想去看望爹娘!一時抽不出空來,最近原說去的,婆母娘又病故了。待過了喪事,我和盼頭就去馮屯認親。」馮二年見她談吐有序,落落大方,不像鄉村女子!便試探著問道:「閨女!你家是哪兒的?」慧雲道:「是河南夏邑縣的,家也是種地的。」馮二年又問道:「夏邑縣今年的收成咋樣?」慧雲歎了口氣:「兵荒馬亂,能好到哪兒去?自前清皇帝退位,先是袁世凱稱帝,接著黎元紅、曹輥、馮國璋、徐世昌輪番當總統,內閣總理走馬觀燈似地換,勾心鬥角,相互傾軋。現在皇軍控制了北平,成立了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北方的局勢穩定多了。」馮二年越聽越驚,不敢多說。慧雲走到馮劍跟前,笑道:「馮劍長成大人了。」馮劍臉皮薄,在這個光彩照人的青年女子面前本就侷促不安,經她一誇,登時羞紅了臉。慧雲又向馮二年問道:「二嬸的身體還好吧?」馮二年忙道:「還好!還好。莊戶人吃五穀雜糧,整年不得場病。頭疼發燒也不吃藥,都是硬挺,就是拉肚子,喝瓢涼水就好。」一個丫環走近慧雲,在她耳邊低語幾句。慧雲道:「達達!二叔!您先坐著喝茶,我去去就來。」帶著丫環家人,快步出去了。

    慧雲一走,馮二年見堂哥優閒自得地喝茶,忍不住問道:「大哥!你認得慧雲嗎?」馮成套搖搖頭道:「第一回見,不認得。」馮二年道:「她咋管你叫『達達』呀?」馮成套微微一笑,不以為然:「『十里不同俗,五里改規矩』!她硬喊我達達!我能不叫她喊嗎?當人家的達達,有啥不好呀?」馮二年正色道:「大哥!你咋這麼糊塗呀?這裡頭得有道道。慧雲自稱娘家在河南夏邑的,卻講一口官話。我問夏邑縣收成咋樣,她卻談論時局。要說盼頭續絃,新媳婦該到元配夫人的娘家認親,秀英只是個收房的丫頭,為啥認起咱來了?還管你叫『達達』!按說只會喊聲『大爺』!這不符合常理呀!何保信說邵盼頭陰險狡猾,連幾個木炭錢都訛,咱還是提防點好呀!」馮成套冷笑道:「就你的熊事多!盼頭是個要臉面的人,咋可能做出那種事來?何保信一看就不是好人,一個大老爺們,淨扯老婆舌頭,他的話你也信呀?」馮二年耐心道:「慧雲剛才出去,你看見啥了?」馮成套一怔,反問:「能看見啥呀?」馮二年揶揄道:「她走得可夠快的!」馮成套冷笑道:「走路犯了哪家的忌諱?快慢的又有啥呀?」馮二年道:「走路是沒忌諱,但女人走得忒快,就叫人不自在了。」馮劍不解,迷茫道:「二叔!女人就不能走快嗎?」馮二年冷笑道:「不是不能走快,是她根本就不可能走快,除非她不裹腳呀!」

    馮劍詫異道:「您說……她……她沒裹腳?」馮備也驚奇地張大了嘴:「我說她走路咋不疙疙蹺蹺,原來沒裹腳呀!」馮成套不信:「你大概沒看清吧?女孩三歲就開始裹腳,這是老輩傳下來的規矩,她父母既然是種地的,必定是個老實本份人家,能不懂這規矩嗎?」馮二年道:「所以我才說這裡頭有門道。邵盼頭中年續絃,娶了一個年輕漂亮、自稱在鄉下種地,卻講一口流利京腔的奇怪女人!這女人不懂耕種,對時局卻瞭如指掌。大哥!眼下兵荒馬亂,在山東台兒莊,李宗仁長官正和日本人打得難解難分。咱是個老百姓,還是小心點好呀!」馮成套大張著嘴,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馮二年見他如此,笑道:「咱們也別害怕,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咱怕啥呀?」就在這時,突然從門外傳來「踢他、踢他」的腳步聲。隨著連續粗重的喘息,門外晃晃悠悠走進一個拄著拐棍,佝僂身子的瘦削老頭!這老頭扶門框才勉強站住,喘息了一陣,才有氣無力道:「是親家來了?」

    來人正是邵盼頭的父親,那個鑽先生尿盆的邵和坤!邵和坤年過花甲,刀削臉、掃帚眉、蝮蛇眼、嬤嬤嘴,頦下一捋山羊鬍,面帶病容,嘴唇哆嗦,看似弱不禁風,形若不久於人世。馮成套慌忙迎上前去,扶他在太師椅上坐下了。邵和坤坐下,喘息了好一陣,才有氣無力道:「身體不行了,得的是傷寒,怕是也熬不到年了。聽說親家來了,我過來望望。咱弟兄倆得有七、八年沒見面了吧?你身體可比我強呀!」馮成套勸道:「大哥!別淨說喪氣話,有個病災的,吃點藥就好了。女親家走了,您可要往開處想呀,別給小孩子添心事了。」

    邵和坤突然破口大罵道:「他奶奶裡個歪屄,我給他添啥心事?」馮家爺們不知他在罵誰,一個個噤若寒蟬。邵和坤見他們一臉尷尬,突然醒悟,忙不迭地道歉道:「親家!對……對不住了,我……我是罵……罵俺兒盼頭!親家!實話對你說吧,這肚子氣我憋了好幾年了。他狗日的不孝順,這些年淨和我作對,我要去警察局裡告他忤逆……這裡頭的事多著呢,親家!您爺幾個先住下來,抽空我再給你細說。」馮成套忙道:「爺倆有啥解不開的疙瘩呀?自家的兒子,就算他做錯了事,你也得擔待呀!大哥!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你聽我的,我見了盼頭也勸勸他,叫他別再惹大哥你生氣了。」邵和坤見馮家爺們惶恐,心中會意,便喘息道:「還是親家明理呀!你這麼一說,我心裡就痛快多了。兄弟!您們先坐著喝茶,我憋得難受,得回屋裡躺一會。」說罷,顫微微地站起身來。馮成套慌忙上前攙扶,一直送到門口。邵和坤拄著拐棍,咳嗽喘息著,一步三搖,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送走邵和坤,馮二年疑惑道:「他唱得這是哪一出?」馮成套也感蹊蹺:「咱弄不清門道,還是多看少說呀!」馮劍、馮備見他們神態凝重,兩人畢竟年少,緊張之餘又有些興奮。特別是馮劍,小廟變故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他透不過氣來。見父親並沒追問,心裡稍稍放鬆。不料此時又碰怪事,心裡充滿好奇,想一窺究竟。夜幕降臨,自有人端上飯來,爺幾個吃罷。邵盼頭父子再沒出現,就連「去去就來」的慧雲也沒露面。馮家爺們長途奔波,早已疲憊不堪,天又冷得出奇,天剛擦黑,便紛紛上床,鑽進了被窩。院中自有一幫人忙碌著搭建席棚,壘築灶台。院中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直到戌未亥初方才幹完,都嘟囔著去休息了。馮成套等人均已入睡,房中響起長短不一的鼾聲。只有馮劍心事重重,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亥時剛過,從喪屋傳來一陣哭聲,原來燒關門紙了。子夜,他的困勁也上來了,閉目進入了夢鄉!突然,一聲慘叫從外面傳來,把他驚醒了。馮劍一骨碌爬起身來,豎耳傾聽,卻只有風捲雪粒砸向地面輕微的「沙、沙」聲,再無別的聲音了,像是啥事也沒發生過。

    他再也睡不下去,悄悄穿衣下床,開門往聲音發出的方向摸去。沒走幾步,他隱約感到有人朝這邊走來,便閃身躲到暗處,往外窺視:只見慧雲鬼鬼祟祟,躡手躡腳地來到他們居住的窗下,用手指沾點唾沫,弄破窗紙往屋裡張望。馮劍不知她要幹啥,緊張得心在胸腔中直跳,大氣也不敢出。慧雲看了一陣,躡手躡腳後退兩步,轉身向喪屋走去。馮劍大奇,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頭。慧雲到了喪屋,一閃身鑽進去了。馮劍見她形如鬼魅,更是奇怪,便從暗處走出,悄步來到喪屋,四顧無人,輕輕上前,把喪屋門推開條縫隙,探頭一看:棺材前長明燈搖曳,忽明忽暗;三柱香插在燈旁,輕煙裊裊。漆黑的棺材在燈光的照射下透出冷光,陰森可怖。棺材蓋前半截虛掩,上罩一張白紙,卻僅蓋一半。馮劍詫異:趕明就要出殯,咋還沒成殮呢?

    說起「成殮」!緣於一個悲慘的傳說:有人突然死了,人們怕是瘟疫,當天就把他葬了。燒三七紙時,家人發現墳頭鼓起,挖開一看,見棺材被破開一個小洞,棺內那人臉色青紫,雙手鮮血淋漓,已露出骨頭,早已氣絕:原來那人並不曾死,只是猝然昏死,醒來後見被裝入棺材,求生心切,便用雙手拚命挖掘,將要成功時卻因力竭而死。所以,死者嚥氣後有停屍三天的風俗,且不忙釘棺。三天後,各路親朋前來瞻仰遺容,證實死者確已歸天,方才蓋棺釘死。再過幾天,才能出殯,送到墳地埋葬。這個過程稱為「成殮」!也叫「蓋棺論定」!是農村固有的殯葬程序。成殮時要留弔喪的親戚吃飯,有的因家貧、有的會算計,在出殯當天成殮,省下一頓飯,但這樣會叫人瞧不起的。邵家是遠近聞名的富戶,不缺那頓飯錢,按說早在幾天前就該成殮了,棺蓋為啥還沒釘上呢?更叫他奇怪地是,屋內空無一人,不但盼頭父子不見蹤影,就連剛剛進去的慧雲也不知去向。按照規距,居喪期間孝子是不能離開喪屋的,此時喪屋裡無人守喪,極為反常。

    馮劍見裡屋門簾似乎飄動,難道人在裡屋?除了雪打地面的「沙沙」聲,四周寂靜,令人戰慄,屋內更是陰森可怖,他雖是個憨大膽,此時也渾身戰慄,不勝恐懼。一陣冷風捲著雪花吹來,他感到有股涼氣從腳底竄出,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毛骨悚然。馮劍畏懼,剛要轉身走開,突然從裡屋傳出說話的聲音,傾耳再聽,卻又沒聲音了。馮劍大奇,心道:「難道人在裡屋?既然來了,進去看看!」主意一定,他不假思索,上前輕推木門,從門縫中閃進屋裡。他把身體緊貼牆上,掀開通往裡屋布簾一角往內窺視。這一看不要緊,更是大吃一驚:裡屋竟然也沒有人!

    馮劍的倔脾氣上來了,他閃身鑽進裡屋,環顧四周,見陳設筒單,東牆有個書櫃,櫃中卻沒一本書。書櫃上方,掛著一盞明晃晃的油燈。再看北牆,他頓時渾身一振,差點叫出聲來:北牆上掛著一幅字,蒼勁有力,正是劉邦的那首《大風歌》!他瞠目結舌,心中疑惑:「這兒怎麼也有《大風歌》呀?」略一思索,他輕輕挪開櫃子,櫃後卻是一面青磚牆,啥也沒有。

    馮劍見那幅字似乎飄動,心裡一動:「難道字後有啥門道?」輕輕上前,掀開《大風歌》!後面也是牆壁,啥也沒有。他愣了會神,失望道:「這是搞啥鬼呀!人都死到哪兒去了?」一拳頭砸在字上。就在這時,怪事突然出現:只聽「吱、吱」幾聲,字後牆皮竟然縮進去一塊,現出一個黑乎乎的洞口。馮劍豁出去了,把心一橫,低頭鑽進洞去。進了地洞,才知是道夾層牆,且有向下去的台階。他摸索著下到底部,往前走了兩步,感到地洞往左拐了。洞內漆黑一片,拐過彎去,剛邁幾步,就突然感到腳下一滑,他心中大驚,剛要後退避讓,卻已來不及了。

    霎時,馮劍兩腳騰空,身體象斷繩的秤砣一樣往下衝去。他「哎呀」一聲,就知落入陷阱!慌亂之中,兩手亂抓,但著手之處皆平滑油膩。就在這慌亂之中,他感到腳底一陣劇疼,也正在這時,右手及時地勾住洞壁上一塊突出的石塊,減緩了下墜的力量。緊接著,一股惡臭衝入鼻腔,熏得他差點昏厥過去。須臾,他試動了一下雙腳,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痛得他渾身打顫,原來有個尖銳的東西扎進了腳掌。他側過身子,騰手一摸,摸到一個瓦罐一樣的東西,且上面有眼。再摸,又摸到一根短棍,上面粘乎乎的,而且到處是尖銳的鐵刺。摸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探到一塊沒刺的地方,已經是緊靠洞壁的狹隘之處。他忍疼把雙腳從尖銳鐵刺上拔出來,已是鮮血淋漓——所幸穿的是土製棉鞋,納得是千層鞋底,加上及時摳住石壁,那鐵刺剛巧扎透鞋底,兩腳雖被扎傷,受傷卻不甚重。馮劍撕開棉襖,揪下一塊棉花分成兩塊,脫下棉鞋,分墊在鞋裡,重新穿上了。他試著站立一下,雖說劇痛難忍,勉強能立,方才略微放心。正好兜裡裝著洋火,他掏出來劃著,一絲火光照亮了四周。

    馮劍四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地上佈滿密密麻麻的鐵刺,幾具屍體躺在其上,他剛才摸到的瓦罐,竟然是一個腐爛的人頭骨,而他此時僅存身在鐵刺與洞壁之間狹小的空間裡。洋火燃到盡頭即熄,四下轉眼黢黑,馮劍感到頭皮發麻,心驚肉跳,恐怖極了,禁不住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身邊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更叫他毛骨悚然。他強自鎮靜,心想:難道有人活著?他哆哆嗦嗦地又劃著一根洋火,遁聲尋找,只見一個穿花棉襖的年輕女人橫臥在一具屍體上面——正是這具屍體救了她,不然的話,她已被鐵刺扎透,成了井底冤魂。馮劍見還有活人,膽子壯了起來。他探身把她抱過來,試試口鼻,尚有微弱呼吸。那女人抽動了一下,微聲呻吟:「水、水,我渴。」便再無聲息。馮劍知那女人命懸一線,如弄不到水,說不定馬上就會死去。想到此,馮劍豪氣頓生,他要上去找水,救活這個將死的女人!他把那女人放下,劃著一根洋火,往上一看,見陷阱系石塊砌成,上窄下闊,像只酒壺。其壁犬牙交錯,但濕漉漉的長滿蘚苔,極是滑膩。馮劍試著攀登,手摳石縫剛上兩步,便滑了下來。他不知所措,稍一動步,又被鐵刺勾住了棉褲。正惶恐,他突然眼睛一亮,便去摸那地上鐵刺,果然有一個活動的。他雙手抓住那根鐵刺,用力搖晃,竟把它拔了出來。馮劍直起腰,摸索著石縫,用鐵刺挖了幾下,除去苔蘚,擴大了縫隙。他忍著腳痛,試著踩了上去,接著又挖下一個。他勾著石縫,邊挖邊往上攀登。慢慢靠近洞口,眼看就能脫險,突然「啪」得一聲,洞口竟被人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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