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仍是盛極的奢華,錦衣的宮人列隊無聲走過大紅同淌過的河流。
已是陽光媚極的春日,皇城裡,處處流淌著五月繁花的香味。
明末靜靜的站在上寅宮高而寬闊的台階下,仰頭看著台階盡頭,那座華麗的宮殿。
仰昭關外的皚皚白雪,淒淒冷風,在這明媚日光下都彷彿無比渺遠,所有的掙扎,苦痛,焦慮全都留在了那片蒼涼而空曠的土地上,如今的她,只是這華麗殿堂前一抹蒼白的影子而已。
腳步聲從左側的宮牆後傳過來,長靴落地的聲音,帶著些微的急切。
「末兒。」
明末轉過頭,淡漠的雙眼正對上君可載漆黑的眼眸。
君可載大步的走了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彷彿要將她柔軟的雙手揉進自己的手掌中。
他的身後跟著幾名京城裡的新貴,皆是帶著毫不隱晦的探尋眼神,細細打量著她。
「路上還好麼?有沒有受到那些軍隊的攪擾?」君可載將她拉近自己身前,一隻手輕撫著她的臉,柔聲問道。
明末只是抬眼看著他,並不說話,一雙黑眸如同深井一般深不見底。
君可載察覺到不對,亦是不再出聲,只是細細端詳著她,銳利的目光彷彿要穿透她的身體,看到她的靈魂深處。
這段日子,明末的身體急劇的消瘦下去,原本瘦削地面孔如今已經現出了嶙峋的顴骨。更襯得一雙眼睛大而空洞。
她看著君可載,輕輕張開嘴。
君可載低頭看了看,俊美的面上隱隱閃過一抹怒容,聲音隨即也重了幾分,「這是誰下的命令?」
明末的嘴裡,塞著一團布巾,讓她根本無從開口說話。
一側的侍衛小心上前,說道。「謝軍師下的命令。說是怕明將軍……咬舌自盡。」
君可載修長的手指已經探入明末地口中。輕輕將布條取了出來,扔在地上,又轉過身看向那名侍衛,「把鐐銬打開。」
小巧繁瑣地金色鐐銬被一把同樣精巧地鑰匙解開,明末卻依舊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跟我回寢宮,可好?」君可載俯身。柔聲詢問著她。
他身後的幾名男子皆是面露微笑,想不到鋒芒畢露的君可載,竟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明末轉頭,看了看幾乎要隱沒在那一排高高台階之上的華麗宮殿,心裡突然一陣驚懼,下意識的,她使勁搖著頭,連帶著身子亦是後退了好幾步。
將她分明是帶著恐懼的表情收入眼底。君可載連忙握緊她地手。將她擁入懷中,「好,不回寢殿。我們去其他地方,末兒喜歡哪裡,告訴我。」
明末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長時間的沉默,幾乎讓她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眼眸低垂,掩去眼中剎那間浮起的哀痛欲絕。
她想去無雙從未去過的地方,一個沒有無雙絲毫痕跡的地方。
可是,果真有那樣的地方麼,曾在無雙身邊流淌過的氣息,不會隨著飄散地風而四處流轉麼?
天地之間,是否有那樣地處所,讓她一踏入,便忘了那個白衣如雪的男子,忘了她這麼多年無望的愛戀,忘了在他身邊地每一次開心,每一次難過,每一抹笑容,每一滴眼淚?
她走遍東陵原的每一處角落,走遍北方的韃靼,南方的圖南,西面的西丹,翻過極西的赤稜雪山,走到世界的盡頭,是不是就可以找到那樣的地方?
她頹然低下頭,將面容埋進君可載的肩頭,避過突然刺目起來的陽光。
身子突然輕了起來,一雙有力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將她輕輕抱起,低沉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我知道末兒想去哪裡。」
彷彿有微涼的風吹過來,灌入她的頸項,她將頭埋在君可載的肩窩中,感覺到他抱著她走過一排楊柳之下,走上一輛馬車。
然後喧囂聲再度響起,馬車在昶安城的街市中穿行,繞過幾條大街,穿過幾條僻靜的胡同,在穿城而過的河流旁駛過,最終停留在一個桂樹飄香的地方。
身子又被人輕輕抱起,似乎走入了一個庭院之中。
地上響起了成片的跪地之聲,老者驚惶的聲音響起,「參見殿下。」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明末雙眼猛然一睜,她用力的錘著君可載的肩膀,「放開我!我不去那裡!我不去!」
「末兒!」君可載不僅沒有放開她,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再看最後一眼,明日我就派人來拆了它。」
明末的身子一震,良久,才緩緩抬起頭,迎著刺目的陽光,看向此刻置身的這處庭院。
長廊,水塘,假山,一排一排隨風擺動的青燈,四處飛舞的白色綢緞,還有眼前長跪不起的一群素衣家人,濃烈而悲慼的氣氛四處飄散。
這是公子無雙的府邸,成年之日起,便一直居住的地方。
君可載抱著她,緩緩的往裡走。
「末兒,他曾經救你脫離苦海,你也曾經罔顧一切的救過他的性命,你們之間已經無所謂虧欠,他可以拋開一切赴死,看不開,放不下的,只有你而已,明白麼?」君可載的聲音低沉而輕柔,卻帶著致命的清醒。
明末臉色發白,只是咬著唇,一言不發。
她和他之間,牽扯不清的,只有那些所謂恩情麼?
那麼她這麼多年孤苦蒼涼的仰望,又是為了什麼?
如果時光倒回十二年,她是否還會如當初一般,義無反顧的隨著那個白衣的男子,奔赴未知的地方?
「小時候,無雙是所有皇子中最為溫馴謙恭的一個,有禮有節,待人謙和,幾乎所有人都喜歡他,知道麼,從小,他就喜歡從宮外救人回去,路邊的小乞兒,餓極了的小偷,各個貴族府上遭受虐待的奴僕,甚至是找不到食物的小貓小狗,」君可載抱著她慢慢的往前走,聲音平穩如水,卻彷彿有著某種教人沉寂下來的力量,「父皇寵愛他,專門在宮外修了一個宅邸,安置他帶回來的那些人,只有你,因為是明將軍的『兒子』,父皇始終不肯通融,最終才進入了軍營。」
明末靜靜的聽著,心卻逐漸逐漸的冰冷了下去。
「後來他撿回來的那些人大多成了有出息的人,有些人投入到他的門下,成了他的幕僚,有些人去到很遠的地方,重新開始另一種生活,同樣只有你,一直坐到了鎮國大將軍的位置,成為他最得力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