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林。
臨近寒冬,皇家原本奼紫嫣紅花團錦簇的園子裡,此刻也隱隱透出一派淒寒凋零之態,不少名貴植物的枝葉都泛了黃,日日吹上錦陽山的風也逐漸凜冽起來,再過些時日,新皇登基後的第一場雪只怕就要落下了。
君可載垂手立在雕花迴廊下,一身暗紅盤龍錦袍,頸間圍著一圈棕色貂毛,更襯得那張臉絕色逼人。
他轉頭笑望著身側的男子,薄唇輕啟,說道:「我看這場雪不出半個月就會落下來,到時候你走到半路上遇上大風雪,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封國不比圖南,風雪一來,路上便寸步難行,更何況如今南方兵荒馬亂的,你就這麼上路,我倒是真有點不放心。」
身著暗藍衣袍的男子皮膚黝黑,眉眼間已染上些許風霜,舉手投足間具有迷人的氣度,他微微一笑,轉過頭說道,「殿下說這話,可是在暗指我鄂蘭仕年事已高,越來越不中用了?」
不等君可載回答,他又說道,「依我看,封國什麼都好,就是冬天稍嫌冷了點,我這在南方過慣了的人,一臨近冬日,就格外想念圖南的陽光碧樹。趁著這雪還沒下下來,先往南走一段,什麼時候風雪來了,在另做打算。」
「你也是個執拗人,決定了的事誰都改變不了,還真有點像被我藏在身後的某人……」君可載搖搖頭,「罷了,我多派點人手護送你便是。你帶來的那點圖南人,這兩個月被我昶安的美酒和美人迷得七葷八素,如今只怕連刀都提不動了。」
「不用了,」鄂蘭仕認真的擺擺手,「我走之後,昶安城裡想必又是一場腥風血雨,殿下正是用人的時候,我鄂蘭仕就不添亂了。」
「果然是越老越狡猾啊……」君可載嘴角扯出優美的笑容。「鄂蘭仕,看來你是早料到我近日會有所動作,才急急忙忙的要趕回去,明哲保身,不願趟這趟渾水。」
鄂蘭仕「哈哈」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被你看穿了。」他頓了頓,又正色說道,「若是其他人倒還好說,可是你這次要對付的,卻是我多年前的敵手。要知道,碰上一個旗鼓相當地對手有多不易,當初戰場上,我曾一度被他詭譎的謀略和精湛的戰術所震驚。若不是他,封國南方的大片土地早已被我收入囊中……」他彷彿想起了什麼,突然停住口,抬手擺了擺,「罷了,那些年輕時候的事情,不說也罷,只是對他,尚有點惺惺相惜之意吧。」
君可載亦收斂了面上的笑容,「你們那個時代叫得上地名號的人物不多。他當年也算是和定國大將軍明復淵齊名的人物,只可惜,本該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將才。最後卻成了蹩腳的政客,跟著熒陽一起玩弄權術,把好好的一個封國弄得民不聊生……」他輕歎了歎,「一切,自是他咎由自取。」
「這樣吧,三日後。我設宴歡送你回國。如何?」君可載一轉話題。抬頭說道,「偷偷摸摸的來。便要正大光明的走,否則日後你又要說我君可載不厚道,請你來做客還像做賊一般。」
鄂蘭仕無奈地笑笑,「好吧,聲勢別太大就行……」
新皇登基的第一個冬天,凜冽的寒風刮遍封國每一處角落。
狂嘯的北風中,南方升起裊裊狼煙,逃亡到南方的公子無雙聯合南方八郡郡守,以及勢頭最為兇猛的兩支義軍,在南方水平原舉兵,號稱兵力三十萬,盤踞水南側,與封國都城昶安隔水相望,號鋒南軍。
公子無雙將青色浮雲旗幟插滿南方諸城,高舉勤王大旗昭告天下,廟堂之上有人蒙蔽聖聽,君主身畔盡皆虎狼之士,民怨無法上達天聽,巨掌遮住昶安上方的白色浮雲旗幟,君氏江山岌岌可危。
誅小人,除奸妄,用南方諸士的鮮血,換得封國再一次六百年的盛世承平!公子無雙振臂一呼,應者如雲,南方各郡紛紛倒戈,封國江山一夜之間一分為二,內亂烽火驟然燃起。
公子無雙在南方遍地青色浮雲旗幟下肅然北望之時,東陵原的中心,皇室聚集地昶安城裡,卻仍舊是一派歌舞昇平的氣象。
寒風呼嘯的夜晚,錦陽山上地上寅宮裡,早早懸起一列逶迤的明黃宮燈,將整個宮殿照得金碧輝煌,美輪美奐如同天上宮闕。
華美衣飾的王公貴族拾級而上,三三兩兩湧入上寅宮的殿門。
新皇軟弱,皇宮中真正的權勢所在,便是眼前這華貴中透著肅穆的上寅宮,在京中顯貴眼裡,上寅宮上方地雲層都是濃郁地紫色。
「遲早要取而代之,如今君可載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南方鬧騰地那位若是手段還狠辣一點,只怕這真命天子還輪不上君可載來做,只可惜……」
「君可載若要問鼎權力中央,不只要顧及南方那位,京城裡的緒王爺不得不除……」
「別說了,緒王爺來了……」長廊下站立地幾名官員作鳥獸散。
如今昶安城裡,若要說排場,誰也比不上緒王爺,熒陽一垮,他儼然成了京中頭號權臣,手握重兵,把持朝政,任誰見了,都要俯身稱一聲「千歲」。
此番君可載設宴上寅宮,歡送圖南國君主鄂蘭仕回國,前來赴宴的緒王爺依舊排場十足,十人龍紋軟轎一直抬到上寅宮的的台階下才停下,緒王爺緩緩從轎中出來,待侍衛披上貂毛大氅之後,才負手而上,神色自是高傲拒人千里之外。
他是唯一一個帶了佩刀侍衛進宮的皇族。
謝清遠手持玲瓏酒杯,站在廊下遠遠看著,嘴角扯出一抹略帶譏諷的笑意,「活不長了……」
大殿中,黃金宴桌已經沿著殿中紅柱在兩側擺開,珍饈佳餚,瓊漿玉露,精緻的宮燈映著名花纏枝的皇家瓷器,地面上鋪著金絲鑲嵌的名貴地毯,紅衣的宮人手捧每饌穿梭殿中,親王皇子,達官顯貴,在宮人的引導下紛紛落座,各種裝飾明晃晃耀人雙眼,場面無比奢靡華美。
君可載一襲深紅錦繡蟒袍,金冠束髮,坐在主位上,微瞇著雙眼啜飲著杯中酒。鄂蘭仕依舊是淡淡神色,坐在君可載一側,彷彿這場盛宴與他無關。
「他來了。」君可載放下酒杯,輕聲吐出這句話,緩緩站起身。
鄂蘭仕看著大步踏入殿中的緒王爺,眸中精光閃過,他伸手一扯君可載錦袍下擺,「不管做什麼,等我走了再說。」
君可載回過頭對他笑笑,「京城裡最富權勢的人物親自唱戲給你看,哪有不看的道理。」言畢,他輕輕抽出被鄂蘭仕抓在手中的衣角,緩緩走下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