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夜疏朗的匯報,慕顏赤背負著雙手在營帳裡走了兩圈,最後停在正中央,扭頭朝夜疏朗問道:「瞭望台上射下一支弩箭,然後士兵們就安定下來了?」
「正是。」夜疏朗點頭,「速度實在是太快,我們都沒有看清到底是誰射出來的。」
慕顏赤揮揮手,「誰射出來的並不重要,反正發令的一定是明末。只是``````夜疏朗,如果你站在明末今天所處的位置,而下面是我西丹的軍隊,那麼你會怎麼處理?」
「這``````」夜疏朗低頭思慮了片刻,才實話實說道:「我會射殺十名以上的士兵,以威懾混亂的部隊。」
慕顏赤點頭,「重點便在這裡,我們西丹的軍隊至少要有十人以上的死傷,才能徹底的壓制轟亂的軍隊,而明末,卻只要一支弩箭就能夠做到,不丟一條性命。你可知道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戰俘營的紀律遠勝於西丹軍隊,而明末的在戰俘營的威望,無人能及。」一身黑衣的秦無年突然一掀帳門走了進來,面帶微笑的插嘴道。
慕顏赤抬頭看了秦無年一眼,神情並無多大的變化。
「那軍師對此有什麼見解?」
秦無年慢悠悠的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後才說道:「將軍自己親自馴養出來的老虎,如今已經長出了尖銳的牙齒,再來尋思拔牙的辦法,未免有些失策了。」
慕顏赤並不認同的秦無年所說的話,「軍師所說的未免過於嚴重,明末才來我軍營幾天?若是這麼短的時間內便能成事,那麼我們幾個豈不是都要脫下軍袍拜她為師了。」
「所謂統帥,並不是統兵,而是統領軍中的將領。要立足於戰俘營,只要收服那幾個說得上話的人便可,幾天的時間,足夠了。」秦無年隨意的坐在椅子上,輕描淡寫的神態,卻掩蓋不住身上與生俱來的貴族之氣。
「軍師這話為何不在明末初上任的時候便說出來。」
「因為我也低估了她的能耐。」秦無年微微一笑,「如今來看,放任一個敵我不分的危險人物在眼皮底下壯大自己的力量,實在是一步險棋,雖然有一定的趣味性。但戰場不比棋局,見好就收的道理,將軍想必不用我多說。」
「那麼軍師的有什麼高見呢?」慕顏赤不動聲色的問道。秦無年的意思他又如何不明白。
如此縱容明末,只是因為他自信她還在自己掌控之中。
若是她真的有了威脅到了自己的力量,自己又豈會無動於衷。
「明末所作的一切都已經表明,她不可能真心實意的歸順將軍,」秦無年仍掛著淺淡的微笑,但笑意卻並沒有到達眼底,「到了收手的時候了,明末若是繼續壯大下去,我們制定的計劃,恐怕會節外生枝。」
「原來如此,」慕顏赤眼中精光一閃,「那麼,想必之前方振洲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防止明末的壯大吧。」言下之意,便是直指方振洲所為都是受秦無年指使。
秦無年泰然自若,「方振洲居心叵測,將軍應當自己去問他才是。況且`````」他漆黑的眼眸裡掠過一絲狡黠,「將軍也沒有採取什麼行動來阻止不是麼?」
慕顏赤臉色一沉,方振洲所做的一切自是有人指使,否則以他目前的處境,絕不會即現身陷害戰俘營的人,又出聲援救明末。
而自己明明知道卻沒有加以阻止,只是冷眼旁觀。
其實在心底,仍是不希望明末壯大吧。
只是,面對著那個眼底燃燒著熊熊野心的女子,自己竟不忍心將那一簇火苗澆滅。
為什麼?
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恍然間似乎與另一雙慈愛中略帶威嚴的眼睛重疊在一起。難道,只是因為她身上有與那個人相似的氣質麼?
那張深埋進心臟最裡處,輕易不敢去觸碰的面容。
慕顏赤有片刻的恍惚。
「將軍,行軍打仗,動輒牽動千萬人性命,身為統帥者,可不能感情用事啊。」秦無年的聲音適時響起,彷彿看透了慕顏赤內心所想。
「我還以為軍師會對明末另眼相待,卻沒想到,軍師也會為了自身的利益,揮劍斬去眼前的一切阻礙。」慕顏赤眼中藍色洶湧如深海碧濤。
「將軍這話可就說錯了,我這樣的提議也是為了保護明末,那麼瘦弱的人兒,將軍難道忍心放她在戰場上被人欺負麼?」秦無年無辜的眨了眨眼睛。
「相比你們封國的庭院樓閣,我想崇尚鮮血與力量的戰場更適合她。」慕顏赤眼前浮起那名女子瘦弱卻倔強的臉龐。
那樣的女子,的確有站在帝王身側的資格。
只要是有野心的男人,都想把這樣的女子牢牢的捆在身邊輔佐自己吧。
只是,終究還是沒有哪個男人,願意看著一名弱不禁風的女子擁有比自己還要強大的力量。
「將軍莫不是也對明末存了心思吧?」秦無年俊美的臉上浮起略顯誇張的驚訝神色,「那我們得先約好了,明末是我的人,將軍要奪走的話,無論如何得先過了我這關。」秦無年話雖這麼說,但他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慕顏赤,這事沒商量!
「我對她沒興趣。」慕顏赤瞪了秦無年一眼,沒好氣的說道。
一旁的夜疏朗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明槍暗箭你來我往的兩個人,嘴巴張得比碗還大。
原來,軍中關於將軍和秦軍師有斷袖之癖的傳聞居然是真的!
入夜時分,累了一個下午的明末腰酸背痛的往營帳裡走,臉色陰沉駭人。
今日在戰俘營裡,她陪著所有的士兵在校場上站了一個下午。
士兵們只道是自己在圈馬營裡的無聊舉動惹怒了她,卻不知道,她真正在意的,是他們丟了封國人的顏面!
在西丹人的印象裡,封國人奢靡浮華卻軟弱無能,封國的軍隊裡都是群衣著華麗的膿包,被他們的騎兵一嚇,便抖得連兵器都提不起,更別提和他們正面相抗。
所以這些天的訓練,她一直注重軍隊的威儀,不允許出現任何懈怠散漫的狀況出現,只要在校場上,在有西丹人的地方,就要昂首挺胸精神抖擻,展示大封國的軍人風範給那些西丹蠻子看。
卻沒想到,一見到西丹的戰馬,戰俘營的士兵就像鄉巴佬見到了西洋鏡,平日的訓練全都不見了,一個個迫不及待直往戰馬身邊鑽,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亂子,站在外面的忽顏衛只怕會笑得在地上打滾。
想起忽顏衛的副統領夜疏朗冰冷的藍色眼眸,明末不由得一陣煩悶。
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了自己的營帳前,一列士兵持刀站在門口,見她回來,立刻站直了身體。
她似乎覺得今天的士兵不是這幾日來的熟面孔,但也沒有太過在意,看了他們一眼,便直接掀開帳門走了進去。
一踏入帳內,她便驚覺眼前黑影一閃,下一刻,她的嘴便被一隻修長的手牢牢摀住。
「別出聲。」低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明末身子一僵,她又聞到了那股香味,無雙身上也有的清香,在這西丹軍營裡,身上有這種香味的只有一個人。
她慢慢的點點頭。
放在她嘴上的手這才垂下去。
秦無年繞到她面前來,臉上的笑容依舊傾國傾城。
「等你老半天了。」
「```````」明末瞪著他,等著他自己開口解釋。
「為什麼你的營帳裡一粒米都沒有,我都要餓死了。還有你這裡采光也不是很好耶,把門一關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我今天三次撞到桌子,六次撞到柱子,踢翻了兩壺水,還有一次差點穿過帳門直接走到外面去了``````」秦無年卻似乎絲毫沒有理會到明末的意思,美麗的臉上帶著哀怨的表情,一個人站在那裡絮絮叨叨。
「你偷偷摸摸躲在我的營帳裡面到底想幹什麼?」明末忍不住了,低聲怒吼道。
本來今天就已經非常不爽,回了營帳居然還看見了本來就討厭的秦無年,若不是怕被慕顏赤知道,她早就把這個娘娘腔的男人一腳踢飛了。
「哦,其實我躲進來是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說。」秦無年笑瞇瞇的說道。
「有屁快放。」明末替自己倒了杯水,不耐煩的說道。
「那個`````我喜歡你。」秦無年俊美的臉上飛起一抹紅雲,羞澀神態有如青澀少年一般。
「撲哧」明末當即一口水全部噴了出來。
秦無年連忙好心的伸手拍了拍明末起伏的背,「千萬不要過於激動````」`
「咳咳`````放``````咳咳,放你娘的屁!」明末一邊咳嗽一邊忍不住吼道,「你有完沒完!」
「明將軍不相信麼?」秦無年的表情有些沮喪。
「上次的帳還沒跟你算!你膽子倒不小,居然又跑來調戲我!」明末非常的火大。「你不看看你自己,頂著一個賣國賊的身份,跟慕顏赤兩個人不清不白,還跑過來戲弄我?好玩啊?刺激啊?」
「我沒有叛國``````」秦無年眨了眨眼睛,委屈的說道。
「都當上軍師了還說沒有叛國!」
「我只是不小心告訴了他幾個重要的情報,他便非要我留在這裡當他的軍師``````」
「你還說你沒有!」明末細眉倒豎,火氣沖天,「慕顏赤許給了你什麼承諾,值得你拿封國百萬蒼生的性命去換?!」
秦無年嚇了一大跳,他後退了一步,滿臉驚恐的看著眼前怒氣衝天的女子,遲疑的說道:「可是,你不也是來歸降的麼?」
「我`````」明末登時張口結舌。
她恨恨的看了秦無年一眼,「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先回答我你來這裡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考慮到秦無年一貫的說話風格,她又補充道:「不要用路過來搪塞我,滄州城守衛森嚴得連隻鳥都飛不過,而你居然能經過滄州城來到這裡,且不驚動城裡的任何人,這中間就大有文章!」
「其實很簡單啊,」秦無年苦著臉說道,「我和滄州的守將廖英是親戚。」
明末聞言火冒三丈,放在身側的手幾乎又要拔劍,這個男人,簡直和滄州城裡的謝清遠同樣可惡!
「公子無雙已經離了滄州,大軍明天凌晨就要攻城。」秦無年在她拔劍的前一秒鐘開口說道,不疾不徐的聲音,卻成功的阻止了明末的動作。
「什麼!」明末雙眼陡然瞪大,「無雙離開了滄州?」
「今天早上就已經離開,西丹人傍晚時分才得到消息。現在慕顏赤已經下令全軍備戰,西丹士兵都已經穿好鎧甲,明日凌晨就發動進攻。」
明末腦海一片空白,無雙離開了滄州?
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震撼,讓她半天回不過神來。
當初她前往西丹軍營的時候,曾跟無雙約好,半月為期,半個月之後若沒有消息,就說明她的計劃沒有成功。
屆時無雙便要做好與西丹軍決一死戰的準備。
守必然是守不住的,但是可以佔據城樓的高處優勢,盡可能多的把西丹軍的主力消滅在城樓下,到最後實在抵抗不住了,再放把大火離開滄州。
可是如今半月之期未到,西丹軍還沒有任何舉動,無雙便離開了滄州?
這樣一來,不是等於把滄州送給了西丹人,她的這番謀劃不也就白費了麼?!
更何況,京城裡暗潮洶湧,無雙手中沒有軍隊,離開滄州,又到何處容身?!
「為什麼我不知情,戰俘營目前也算是西丹軍的一部分,卻沒有收到任何通知?」明末瘦削的臉一片慘白。
無雙,你可知若是你丟了性命,那麼我也便沒有活下去的力量了!
「沒有了公子無雙,滄州城裡還有能夠主事的人麼?只怕明天的攻城戰連忽顏衛都不用上,三萬重騎兵一個衝鋒就能拿下滄州,你的戰俘營``````」秦無年笑了笑,「當然只要在後方閉目養神便可。」
「那你今晚上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明末一陣心煩意亂,理不出頭緒,只能無頭無腦的問道。
「明日你就不必出現了,帶著你的戰俘營躲在營地裡,等到慕顏赤拿下滄州之後再進城。」秦無年漆黑如深井的眼睛盯住明末的雙眸,「不要試圖趁西丹軍進城的混亂時刻出來搗亂,因為既然連我都想到了你會這麼做,慕顏赤當然也想得到。忍耐幾個月,戰事結束之後,我帶你回封國,給你軍隊和職位,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你帶我回封國?」明末神色陡然一變,「你到底是誰!」
「我不告訴你。」秦無年悠然說道。
至此明末才看到秦無年始終微笑的面容下隱現出來的銳利鋒芒。
敢於說出這樣的話來,是否意味著他的手中同樣握有足以與慕顏赤相抗衡的實力?
「我能夠告訴你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這場戰爭已經不是封國朝廷和西丹王室能夠決定的戰爭,禍根早在多年前便已埋下,天下已經開始混亂,以後便是勝生敗死。眼前的局勢,其實只是一場新戰亂的開端。」
明末掩藏不住臉上的驚愕神色。
這場戰爭已經不是封國朝廷和西丹王室能夠決定的戰爭?
她腦中浮現慕顏赤如鷹一般銳利的眼神,那個男人,難道早已經有了逐鹿天下的野心?
「慕顏赤之所以如此縱容你,是因為他迫切的需要人才,需要能夠為了打開封國大門的封國優秀將才,可以說,你現在的安然無恙,甚至在戰俘營的小有成就,都只是因為他對你們睜隻眼閉只眼的緣故。但是,若你明天公然帶兵反抗他,那麼他便再無留下你的理由。其中的利害關係,你可想明白了?」
秦無年看著眼前一臉驚愕的女子,不由得在心底暗自歎息,當真是沒有半分女兒性子,居然沒有想過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這般忍讓和縱容究竟代表了什麼。
「那麼,你為什麼要跑來提醒我?」
明末的臉一陣一陣的發白,她突然發現一切原來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她看到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戴有面具,而他們真正的面目,真正的致命實力,真正的致命絕招沒有人知道。
原來她面對的,都是城府和謀略都頂尖於這個世上的男人,他們手中的力量足以顛覆現有的政權,重新創造歷史的規則。
那麼,自己在這些人中間,又扮演了一個怎樣愚蠢的角色?
「因為我喜歡你啊。」秦無年的笑容在忽明忽滅的燭火中竟如女子般絕色。
明末一時呆愣住。
片刻之後她才訥訥開口道:「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我並沒有開玩笑,你跟其他平凡的女子不同,這個世上,唯有軍隊和權勢能夠取悅於你,既然慕顏赤能夠做到,那麼,我秦無年當然也能夠做到。」秦無年湊近明末的耳際,輕聲說道:「只要你跟隨我,哪怕你要做女皇,我也會親自給你戴上皇冠。」
毫無預兆,一柄冰涼的短刀突然架上秦無年優美的脖頸,刀尖抵著他的喉管,貼近秦無年的胸口,明末低聲一字一句的問道:「那如果我要你立刻調兵入滄州呢?」
秦無年一愣,但隨即眼底極快的掠過一抹讚許之意,「不愧是我秦無年看上的女子,果然膽色過人``````」
「少廢話,」明末刀尖一頂,「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我已經猜到了你的目的,你是想放慕顏赤進入封國,最好是直達京畿重地,放他摧毀封國朝廷的所有力量,然後再趁慕顏赤元氣大傷之際一舉擊敗他,取得天下權柄!對不對?」
秦無年脖子被刀抵著,臉上笑容卻更甚,「還有呢?」
「我能夠猜到的僅此而已,不過既然你有跟慕顏赤爭天下的資本,那麼調個十萬人進滄州應該不是問題!我明末效忠於封國朝廷,不懂你們那些權欲野心,只知道明日便是最後期限,你若不答應,我手中的刀可就不會跟你講客套!」
「明大將軍,拜託你有點常識好不好?離滄州最近的封國部隊也駐紮在惠陽,即使我能夠調得動,從惠陽過來也最少需要兩日,等他們過來,西丹軍已經在滄州城裡睡了兩覺吃了六餐飯了,那時候別說是十萬人,即使是三十萬人也不見得能攻下滄州。而且你一開口就是十萬,十萬人的調動起碼最快也要籌備三天以上,你以為封國的軍隊是慕顏赤的騎兵部隊,跨上戰馬就可以行軍麼?」秦無年略顯無奈的說道。
女人啊,一衝動起來便沒了頭腦。
「那你就去跟慕顏赤求情,讓我戰俘營三萬士兵先進滄州。」
「這個`````讓我好好想一想。」秦無年狀似無意的抬手理了理額角垂下的散發。
「不要耍花樣``````」明末話說到一半,突然身子一軟,直直朝地上滑了下去。手中短刀「光當「一聲掉落在地。
秦無年穩穩接住明末歪倒的身體,從她薄薄的頸側皮膚上輕輕拔下一根細如髮絲的銀針,低歎了一聲,「想不到方振洲這快要發霉的迷針還能派上這種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