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西垂,西丹整個大營都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守在帳門外的衛兵都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沉寂已久的帳門終於從裡面被掀開,一干將領魚貫而出,火把的光亮下,一片銀色的胸甲閃耀。
走在最後的男子身體微胖,沒有任何鎧甲,只是穿了一件灰色錦袍,邊走邊點頭哈腰的回頭說道:「將軍留步。」
慕顏赤跟著他走出營帳,站在帳門口,月光下英俊的面容如同刀刻。
「你已經是我麾下的人,我自然不會讓你丟掉性命,只是,如果你還玩出昨天那種花樣來,可別怪我不講情面了。」末尾幾個字音量稍重,錦袍男子肩膀一瑟縮,連忙點頭說道:「是是是,在下日後自會小心行事。」
「嗯,你走吧。」慕顏赤點頭。
走在前面的秦無年突然回過頭微笑著說道:「方將軍,小心你的左邊。」
錦袍男子一愣,「啊?」
根本來不及反應,下一刻,一支厲箭以雷霆之勢從男子左側疾射過來,隨著男子側身一偏,鋒利的箭頭堪堪擦著他的脖頸掠過,立刻在他頸側留下三寸長一道血痕。
周圍的人皆是一驚,立刻有人高聲喊道:「保護將軍。」
近衛隊長夜疏朗在第一時間掠到慕顏赤身邊,舉起手中大刀護在慕顏赤身前,扭頭朝左邊看去。
一眾將領還沒有反應過來,第二支箭以更快的速度飛射出來,直指錦袍男子的心臟,男子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的躲到一隊侍衛背後,嘴裡呼號著:「將軍,救我!」
第二箭依舊落空,站在旁邊的秦無年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一列士兵迅速從營帳後跑過來,在慕顏赤面前擺開一橫列,拉開弦瞄準左側飛箭射出的黑暗處。夜疏朗張口欲下令放箭。
慕顏赤忽然開口說道:「慢!」
弓箭手掌弓的手立刻整齊垂下。
正是這片刻的延遲,第三支箭如同九天掠過的一道極快的流星,帶著疾勁的呼嘯,瞬間從黑暗處發射出來,穿過橫列成一排的侍衛,直直沒入錦袍男子的胸口。
男子哀號一聲,立刻跪倒在地。
將領皆是大驚失色,居然有人在重兵把守的主帥帳附近公然放箭!
慕顏赤背負著雙手,面無表情的看著飛箭射出的方向,低喝了一句:「出來!」
一身青色軍袍的明末慢慢的從左側的黑暗處走出來,手裡抓著一張弓,看著地上哀號的錦袍男子,渾身漲滿致命的殺氣。
在場的所有人皆是一愣,沒想到躲在暗處放箭的,居然是俘虜營都統明末!
只有秦無年俊逸的臉上,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見到明末,夜疏朗瞳孔一縮,立刻下令,「拿下!」
幾個士兵一擁而上,奪過明末手中的弓,將她五花大綁。
明末根本無心反抗,她只是仔細的注意著仍在地上翻滾的方振洲,擔心自己最後那一箭仍不足以致命。
方振洲捂著胸口在地上不住的哀號,可是傷口處卻並沒有太多鮮血流出來,方振洲臉上的表情與其說痛苦,不如說他在裝模作樣。
明末心裡一緊。
慕顏赤開口道:「方將軍,你起來吧,這點力度鱗綃甲還抗得住。」
方振洲聞言立刻站起身,拔下插入衣服的箭,眉頭微皺的對慕顏赤說道:「將軍,力度大哪,在下胸口都快裂開了。」那模樣,就像一隻像主人撒嬌的狗。
末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痰。娘的,方振洲居然穿了傳說中西丹皇族才能穿的鱗綃甲!方纔那三箭就算全中,也根本傷不了他半分!
沒想到慕顏赤居然這麼重視這走狗!
明末憤憤的望嚮慕顏赤,軍中都說慕顏赤惜才,原來惜的就是這種人才!
「將軍,紮營重地任何人不得動武,更何況是主帥帳門前,明末應當重罰!」夜疏朗冷冷的看了明末一眼,嚮慕顏赤說道。
「幸虧方才沒有聲張,否則明日大戰在即,若引起營嘯,後果不堪設想!在下同樣認為重罰明末!」一位將領上前說道。
「對,幸好將軍制止了弓箭隊,否則必定驚擾士兵,那罪責,可不是明都統一人能夠承擔的起的!」又有一名將領高聲說道。
其餘的數名將領皆是贊同的點頭。
只有老將依勢末靜靜的站在遠處沒有出聲。
慕顏赤背負著雙手向站在原地的眾將領說道:「那各位說我要如何處置她才好呢?」
「砍了算了,將軍,自從他來了之後,戰俘營麻煩不斷,戰功卻沒有半點,我們西丹軍隊不需要留著這般沒用的人浪費糧食。」說話的是一直憎惡封國人的沐彥。
明末聞言一陣冷笑,西丹軍營裡除了慕顏赤,其他的果然都是庸才!
若是慕顏赤真想殺她,何必等到今日?
果然,慕顏赤眉頭一皺,沒有出聲。
依勢末從一干將領背後站出來,用他特有的老邁卻洪亮的聲音說道:「明都統想必是和方將軍有私仇,若真要對將軍不利,方才也不會箭箭都追著方將軍去了。而且也沒有驚動士兵,依我看,重罰就不必了,領二十軍棍便可。」
二十軍棍,在軍營中算是不輕不重的處罰。
慕顏赤仍是不出聲,只是略微的點點頭,
見慕顏赤點頭,其餘人連忙跟著說道:「老將軍講的有道理,給她二十軍棍,算是一個教訓!」
明末表情僵硬,心底卻連連叫苦。
方振洲活蹦亂跳的站在那裡,自己卻要無端埃二十軍棍,虧大了!
「將軍且慢,明都統對在下怕是有些誤會了!今日之事不能怪明都統,既然沒有引發嚴重的後果,便容在下向將軍求個情,放明都統一馬吧!」說話的居然是方振洲,他站得離明末遠遠的,彎腰嚮慕顏赤求情道。
這讓在場的人皆是大驚失色,誰不知道方振洲叛變後與所有封國人勢同水火,他在軍營裡每天閉門不出,就是為了躲避軍營中的封國人。明末死了對他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為何還幫明末求情?
「哦?是什麼誤會?說來聽聽。」慕顏赤劍眉一挑,有些詫異的問道。
「當日白牛峽一役,我本與明都統約好裡應外合,待大軍全部進入峽谷之後,便切斷退路,來個甕中捉鱉,把十萬大軍圍殲在峽谷中,然後我們再憑此戰果一同來投降將軍。」方振洲一掃方纔的卑微表情,嚴肅的說道。
一旁的明末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和方振洲,裡應外合?
「結果因為受到部下威脅,我迫不得已在明都統的大軍到來之前便已投靠了將軍,導致明都統進入白牛峽之後無人接應,差點喪生巨石之下。於此我實在是慚愧不已啊!明都統,當日我那幾個部下獲悉了我要投降幕顏將軍的消息,拿劍逼著我上戰場,我實在是迫於無奈,你還要多多包涵才好啊!」方振洲痛心疾首的說道。
一眾將領皆是面面相覷,驚愕不已。
明末和方振洲,居然是一夥的?
連慕顏赤都被弄糊塗了,疑惑問道:「你們在入白牛峽之前便已約好?」
「絕無虛假!明都統天生將才,十萬大軍兵強馬壯,何以在白牛峽內幾個時辰便被擊潰?諸位難道不覺得這事情不對勁麼?」
各位將領一聽,頓時覺得不對頭起來。
對啊!西丹軍幾萬人馬埋伏在兩旁的山上,又不是幾萬根樹杵在山上,青天白日的,怎麼可能不露一點痕跡?率十萬大軍橫衝直撞,連斥候都沒有派出,禾巾寨大破西丹軍的明末,不可能魯莽到這種地步吧。
一旁的明末只覺得莫名其妙,若不是她是當事者,恐怕也要被方振洲的話給糊弄過去了。
她仔細觀察著方振洲的神情,實在不解為何他要編出一個這樣的故事來替他開脫,方才自己可是箭箭都要他的命哪!
「我和明將軍自小便是密友,從軍後又有幸成為同僚。明都統自小便崇拜西丹的強盛,他常說,能傲立天下凌駕於萬人之上者,唯有西丹王。還未入封國軍隊的時候便存了要歸順西丹的想法,進了軍隊之後更是忍辱負重,從低階一直慢慢攀爬上將軍的位置,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以顯赫的身份投靠西丹!」方振洲的語氣忽輕忽重,忽快忽慢,充滿玄機而又蘊藏暗示,周圍的一干將領都聽的一愣一愣的。
「白牛峽那十萬大軍,明都統的親弟弟也在其中!可是,為了不讓消息洩露,為了能夠順利的投奔幕顏將軍,投奔西丹,明都統親自舉劍,手刃胞弟!這般凜然大義!如此忠心耿耿!將軍您,還忍心打他二十軍棍麼!」方振洲說的聲淚俱下,彷彿明末是他爹,他是明末的兒子,明末被打他便要傷心至死。
眾將領都換了副神色,看明末的表情也變得深邃起來。原來一直桀驁不馴,敵友不分的戰俘營都統明末,還有這樣一段過往!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沐彥仰天長歎一聲,說道:「既是如此,也苦了明都統了。將軍,今日之事便算了吧!」
有將領附和,「我西丹人尊重大義的英雄,既然明都統為了投奔我西丹,連自己的親弟弟都殺了,我們如此對待他,也實在是嚴格了點。」
秦無年美麗的雙眼裡盈滿淚光,肩膀一聳一聳的說道:「可憐我們的明都統,小小年紀便受如此波折,仍如青松傲立世間,如此少年英才,我們,我們還要責罰於他麼?!」
明末聽得幾乎要吐了,疾厲的目光直射向方振洲,這廝到底在搞什麼!
一旁的依勢末呵呵一笑,說道:「原來明都統投奔我西丹還有這樣一段原委。蘇閣爾,即已弄清緣由,便放明都統一馬吧。」
慕顏赤幽藍的眼睛裡居然極快的掠過一絲笑意,他將手放在嘴邊輕咳了兩聲,說道:「既然大家都如此認為,那我也不再堅持。今日之事便到此結束,諸位請先回營休息。」
夜疏朗驚訝的開口呼喚道:「將軍!」
慕顏赤沒有理會他,轉過頭對衛兵說道:「鬆綁。」
明末這才從五花大綁中解脫出來。
眾將都點點頭,先後離開了主帥帳,秦無年和方振洲走在最後,兩人同時回頭看了仍站在原地的明末一眼,相視一笑,並肩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