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隱約猜到這件事必定與寄居在劍湖宮的慶安長公主法猜到二人之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祁舜明明安排好金屋藏嬌之計,正當兩情相悅、花前月下時,他居然沒有與雲蘿同返花溪,反而牛郎織女天各一方起來,看起來似乎並不是戀人之間互相鬧鬧小脾氣這麼簡單。
他壯著膽子走近御榻,輕聲說:「奴才稟皇上,今日奏折各部已處理完畢,信函都呈遞上來了。」
寢榻上的黑衣男子原本微微合著雙眸,這些話似乎讓他從迷亂中略清醒了些,沉著聲音問:「信系何人所寄?說些什麼?」
和祥小心翼翼地略近一些,將信箋展開,說道:「燕國太子今日來函兩封,照例有一封信是寄給長公主的,奴才已按慣例焚燬了它。另一封信是寫給皇上的,呈請皇上御覽。」
祁舜並未抬眼,冷然道:「念出來。」
和祥不敢有違,依照著燕桐的親筆信函內容念道:「……前蒙祁兄玉成,將風菲賜予小弟為妃,由此可見兩國深情厚誼,不勝感激之至。弟亦深知祁兄對皇妹愛護之心,然小弟愚鈍,實難忘卻前情,每每思及雲籮倩影,暗夜輾轉難眠……弟因此故隱忍多時不敢啟齒求凰,恐祁兄斥弟以得隴望蜀之念也……」他念到此處,竟突然住了口。
祁舜冷峻的唇角掠過一抹淺笑,說道:「後面還說些什麼?」
和祥只覺背後一陣一陣泛上冷汗,低頭說:「奴才不敢……」
祁舜竟似沒有聽見他的話,冷冷道:「他想告訴我,假如我不能滿足他的要求,他日後會在祁國背後倒戈相向?」
和祥吶吶道:「燕太子倒沒有這麼說……只說渴慕思念長公主,懇求皇上開恩再續前緣,將長公主嫁往燕國為太子妃。奴才聽可靠消息說,大公主隨燕太子去翦州之後,僅是被封了妃,燕帝並沒有為他們舉行大婚之禮。」
帷幔後的人沉默不語,和祥隱隱察覺他心中的憤怒之意,以衣袖輕拭額頭汗珠,接著說道:「還有劍湖宮冷公主快馬急信一封。冷宮主說,長公主在劍湖宮居住三月近況甚好,昨日突然要求親自返回臨安,冷宮主勸止不住,因此來函請皇上定奪如何處置此事……」
那人隔著帷幔聽見「劍湖宮」三字,掌心用力將手中玉杯捏得粉碎。
和祥聽見「喀喇」一聲脆響,急忙雙膝跪倒勸道:「皇上,玉杯碎片稜角有刺,請皇上珍重萬千之體……」
祁舜的聲音竟似有些哽咽,又似帶著幾分狂笑,說道:「珍重萬千之體!天下間誰能有我這般好運氣,誰能比我更懂得珍重自己……他曾承諾過我會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如今何苦又來問我?」
他突然伸手掀開帷幔,青色帳幔後透出一張憔悴不堪的年輕臉龐,他空洞的黑眸帶著淺淺的血絲,俊逸的容顏因消瘦喪失了昔日的風姿和光華,彷彿只剩下一具軀體和空殼,那副模樣與三個月前的新皇祁舜儼然判若兩人,他的掌心不斷有鮮血溢出滴落,手掌肌膚上傷痕纍纍,那些玉杯破碎的稜角刺穿了他的掌心,泛出一道道血痕,舊傷尚未癒合之時再添新傷,令人不忍卒睹。
和祥不忍再看下去,顫抖著走近替他包紮,低頭勸道:「皇上是一國之君,何苦如此?奴才雖然不知道其中緣由,但還是請皇上為了太妃和長公主多多保重自己……」
祁舜怔怔地盯著冷千葉親筆書寫的那封信,良久,他才疲憊不堪地合上眼睛。
和祥膝行著向前一步,試探著問:「奴才如何回復他們?」
榻上之人臉色灰暗,沒有回答他,竟似已陷入沉醉昏迷。過了片刻,和祥藉著燭火微光,發覺他眼角淺淺滲出一片朦朧水光,他的聲音暗啞無力,卻很清晰地說:「去,接她回來……」
雲蘿跟隨著前來迎接她的祁國皇宮侍衛們進入臨安城內,心情既激動又忐忑不安,她伸手掀開所乘坐御輦的竹簾,用目光掃視打量著城中來來往往的人群,一切依然平靜如昔,看樣子最近幾個月祁國朝中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變故。
御輦進入皇宮後門,逕直在西苑門口停下來,迎接雲蘿回宮的一名內侍走近輦前,恭謹說道:「皇上有旨意,公主此番回宮,盡量不要在宮中四處走動,也不必按照禮節拜見太后與太妃。」
雲蘿知道自己被欽天監指為「流年不利」,並不受祁皇后等人歡迎,她也不在意,只問:「皇兄今天會詔見我嗎?」
那內侍不急不慢,回答說:「奴才只聽和祥公公傳了這道旨意,其他事宜暫時沒有聽說,奴才隨後會向和祥公公詢問清楚,再來稟報公主。」
雲蘿按捺著心情的悸動與不安踏進西苑,除小雨小翠仍在花溪等候她之外,其餘西苑眾多侍女見主人再次歸來,自然歡喜不盡,如眾星捧月一般圍繞著她,唧唧喳喳詢問述說別來事宜。
她一直等候到月兔東昇,宮廷內苑都已上燈,依然沒有等到祁舜宣召她前往中宮殿覲見的消息,她心中越發不安,顧不得從劍湖宮來臨安長途跋涉了整整三日猶帶倦意,向西苑侍女簡單交代了幾句話就走出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