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九隨手將皮囊往旁一拋再打開一個食盒。
食盒中盛著濃稠適中的清粥。清粥居然還帶點香氣端在手上溫熱正好也適中。
狄九先自己喝了一小口品了一會確定沒什麼問題這才替身旁沉睡著的傅漢卿掀開半蓋在身上的被子扶他倚著自己的腿半坐著左手用湯勺喂粥右手指尖挾了一根銀針輕輕刺激著傅漢卿掌管進食的幾處穴道讓他能夠如正常人一般地自然吞嚥。
馬車徐徐前進。
碎石已清道路已整但是路面畢竟不可能平滑如鏡。時不時車內便會微微一顛然而這樣程度的顛簸已經不會影響狄九手裡的小小湯匙。他微妙地保持著平衡那湯匙總是穩穩當當輕輕巧巧將那熱粥餵進傅漢卿嘴裡而不會溢出一滴來。
喂完了大半碗粥狄九這才重又扶傅漢卿躺下極輕柔細心地替他重把被子蓋好。自己靜靜坐在他身旁。
馬車裡有的是地方可倚可靠這樣漫長的時光也不知已經趕了多久的路旁邊也並無別的人看著但他依然坐得筆直。身旁有酒他卻已不需要身邊有許多食物但既然傅漢卿已經吃過了也就夠了。
數年時光習慣而成自然。照料阿漢的身體一切最小的細節他都不會忘。而照顧他自己……他早就連想都想不起來了。
他已經沒有任何正常地食慾了。而不餓的時候他自然也就想不起來要吃。他的身體五癆八傷五臟六腑處處傷痛各部位的機能也在退化在崩潰。一路看中文網就算進食他每次吃的食物也極少若是勉強多吃些。腸胃反而會不能適應。
說起來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太不在意照料自己所以才讓身體一點點弄到這個地步又或是因為身體一直這麼糟他才索性養成了這樣完全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的習慣。
狄九默默地伸手按在胸口隔著衣服確認了一下七八根紮在前胸各大要穴的銀針位置並未偏移。這銀針紮在胸前已經好幾天了自從現就算是烈酒對他病痛的麻醉能力。對身體地激勵效果也已開始漸漸減弱之後他就毫不猶豫地將銀針扎進各處大穴裡。
用邪術聚力凝神激體力不可久用。不可長恃。但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到現在已經只有讓銀針一直留在自己體內不敢拔出。
他知道。自己已經扛不過術後的反噬。若是拔出針來。他無論如何已是活不成。不過。反正用不用銀針都是一個死。自己的身體已經接近崩毀的邊緣了。不要說拔針就是一口氣鬆下來。人立刻倒地暴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現在阿漢還沒有醒所以他還不能死他還不甘心死。
活著活下去活到可以帶著阿漢走進小樓的那一刻活到能以一隻蟲子的微薄力量去挑戰巨人的那一刻……
然後也許……他只會靜靜地根本沒能力掀起一絲波瀾地死去。可無論成敗他也已經盡過所有的力量那樣地結局縱仍有憾終是無悔。
每一次日落每一次日出他已經不多的生命就又減少一點又減少一點。而這一路上卻總是有人騷擾著他阻攔著他堵堵路拆拆橋下點不會死人的藥用鞭炮嚇嚇馬……雖然都是些惡作劇般的手段卻是極為有效地拖延著他地腳步。
任誰一天總要被人這樣算計十幾二十回的那行程無論如何都快不起來。
若他是輕身一人那些暗中動手段的人早就讓他揪出來了。可現在他身邊帶著一個人事不知的傅漢卿他又一刻也不敢離開傅漢卿身旁而那些暗中拖延他行程的人明顯也早就知道他地厲害人人都做足了防備不管玩什麼手段絕對絕對都離他很遠不肯進入他可以攻擊地範圍裡來。他並不想讓任何人目睹他現在地狼狽更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最後的下場。然而除非他敢放開傅漢卿去獨自追擊或者是敢背著昏迷的傅漢卿去打架……對於這群討厭地蒼蠅繼續孤身一人的話他是毫無辦法。
冷靜地計算著自己剩下的生命他明白這樣的損耗他已經負擔不起。因此當那群壯勞力主動送上門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了自己的驕傲使出種種殺伐威嚇的手段裹挾了他們同行。
人多好辦事這些人四下把馬車一圍一繞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買了食物還能用來試藥暗中搗亂者的行動效率直線下降狄九自己也就清淨了不少。
狄九又在心中默算著時間。
按照現在的度再過三天就能越過燕國的國境了。此後再行十幾天就能到……
很好。他的時間還來得及。
狄九輕輕伸手重又把傅漢卿抱在懷裡慢慢地拉動他的四肢替他活動手腳。
此一去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無論如何他能照顧他的時日怕也只剩這十幾天了。
然而他從未想過要停下前進的腳步從未想過容忍任何人任何力量阻止他去做這最後的努力……
馬車之外驚叱怒喝聲起他輕柔而緩慢地把傅漢卿重又放下車外有馬嘶聲慘叫聲有身體重重跌落大地之聲他細心地再次替傅漢卿蓋好被子。
車外笑聲朗朗:「好大的威風啊!難道這條路是你家開的?只准你們走?要不是我有點兒本事豈不是要讓你們給白白欺負了?」
狄九慢慢地挑開車簾探出身。
到底是誰欺負了誰呢?
嘍們的手段不再好用正主自然就要現身了。
算起來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好幾天了。
狄九一躍下車靜靜立在車前揚眸望向前方。
四週一堆人躺在地上哀號慘叫有人在身旁哀慘慘地說:「爺這人肯定就是一路上跟我們作對的縮頭烏龜……」
話猶未落一道銀光疾閃這人已是捧著被飛來橫銀打得滿是鮮血的嘴在地上打滾了。
對面的人一手把幾塊碎銀在掌心來回拋動一邊慢悠悠道:「接著說。有什麼有趣的詞都放心大膽地說出來。我這人一向大方得很聽得高興了一定有賞。」
一眾山賊敢怒而不敢言地縮頭縮腦地直往後退用祈盼地眼神將出氣的希望全都集中在他們的另一個壓迫者身上了。
狄九卻只靜靜地站在馬車前靜靜地看著前方的人。白衣白馬一騎橫攔擋在道路中央擺明了就是找個麻煩惹事的主。
那幫山賊也是一肚子悶氣看到這麼一個扎眼的東西擋在前路上哪裡還會客客氣氣打招呼直接上去或推或拉或縱馬硬撞都是正常的結果被整得慘不堪言卻也是怨不得人。
狄九平靜地道:「你們終於肯正面出現了?」
方輕塵靜靜地打量狄九。
灰色的衣袍灰暗的裝束這麼燦亮的陽光卻像是根本照不亮這個只屬於黑暗的人。
半張臉猙獰猶如鬼怪恐怖得讓人不願正視另外半張本來應該十分英朗的面孔卻因為消瘦和憔悴黯淡而沒有生氣。
這麼一個人就算是站在陽光下也只似是地底冥府走出來的幽魂。
不知為什麼方輕塵輕輕蹙了蹙眉——
廢話分隔線-
秘書棕:唔……有人悄悄心軟了麼……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