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藥物的強迫作用下燕凜睡了一天一夜。
已經疲憊到了極限的身體終於得了休息的機會可他焦慮不安的精神卻依舊不得解脫。
睡夢之中他囈語不斷神情或悲或痛有時甚至會伸出手無助地想在虛空中抓住些什麼身子不安地翻騰著。
見他身在睡眠之中精神還是不能擺脫折磨樂昌也不免心酸。伸手拿了帕子小心地去替燕凜擦拭噩夢裡額上滲出來的冷汗。
雖說是為著攻秦之事二人之間生了隔閡但是兩人畢竟做了這麼久的夫妻了她又多得他關懷照料那樣的情分總也還是在的。
此刻樂昌守在他的身邊看著他這般情形讓人不能不難受。
燕凜忽然一伸手按住那溫柔地拭在他額上的手低低地喊:「容相……」
他慢慢地睜開眼眼神虛弱飄搖而迷離。「容相……」
這一刻他的聲音柔弱如同一個稚齡的孩子眼神迷茫得像是完全看不清這個世界。他只是個柔弱的孩子在這一刻單純而哀乞地呼喚著親人的回應。
樂昌怔怔地聽著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神心中一酸險險墜下淚來:「陛下是我。」
燕凜愣愣地聽著過了一會才慢慢明白過來目光重新有了焦距本來的迷茫卻又漸漸變作失落。
他慢慢地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的。原本我正在御書房和皇上說話說著說著皇上就不應聲了。我走近來一看。才現皇上閉著眼怎麼叫也不答。」
樂昌寧了心照著王總管教的話。一氣說下去:「我嚇得即刻召了太醫來看太醫說皇上是太過疲累。太久沒有入睡的緣故所以精神稍一鬆懈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這也不需要如何大治只要好好休息精神自然就能恢復了。」
睡著了?
燕凜有些失神。
他居然睡著了。
容相生死未卜。他居然還能睡得著。
明明那樣地焦慮那樣地痛楚卻還是阻止不了身體自然地尋找沉眠休息地機會嗎。
樂昌小心地打量著燕凜木然的神色低聲道:「皇上能睡著總還是好事象青姑娘那樣才真是讓人心焦呢。」
燕凜一怔:「青姑娘?」
「是啊我去看容相時就見青姑娘憔悴消瘦得厲害。兩個眼圈都是烏黑深陷甚是怕人。我問了清華宮的宮人和皇上一樣。青姑娘也是自容相暈迷後就再也不曾睡過。而且她還要忙上忙下。親自操勞照顧容相。據清華宮地太醫說。照這個情形下去不等容相好起來。青姑娘就要病倒了。」
燕凜皺了眉:「怎麼沒有人勸?」
「勸過了誰勸她也不聽連我勸都沒有用。」
燕凜蹙眉不語。
樂昌低聲道:「青姑娘是容相唯一的親人了若是有個什麼好歹便是容相醒過來我們可如何向他交待?」
燕凜咬著牙不說話。
容相地一生都是為著他。為了他斷親絕友為了他從無娶妻生子之念縱然權傾天下卻始終孤單一人如今身邊就只有這麼一個義妹了。
他已經極為對不起容相了若是再讓青姑出事不用等容相醒過來他自己簡直就可以一頭撞死在容相床頭謝罪算了。
樂昌小心地打量著他的神情低聲道:「皇上你去看看青姑娘勸勸她可好?」
燕凜一怔:「我?」
「我聽說青姑娘十分敬畏皇上皇上說的話她總不至於不聽。」
燕凜默然。他是皇上而青姑怕「皇上」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以他的身份若去相勸也許會有用只是……
只是這個時候青姑肯定不會離開容相身旁若是去見她就是去見……他眉峰緊皺一時竟是決斷不下。
往日他最思念最想親近地人如今卻是光想一想去看去靠近就讓他從心底裡生出一種畏懼來。
樂昌輕歎一聲:「罷了皇上這幾天也累了還是好好歇著吧。我就厚顏再去勸勸她吧我好歹也是皇后青姑娘總要給幾分面子的。」
她慢慢起身告退也不等燕凜點頭便轉了身徐步離去只悄悄專心傾聽後面的動靜果然才行出殿門就聽得身後腳步聲響燕凜大步走出來:「我去!」
燕凜只澀然交待兩個字就越過她一路向前。
樂昌釋然一歎方才跟了過去。
二人一路向清華宮去自有服侍的宮女太監跟隨在旁。誰也沒有注意後方有兩個人在靜靜凝望著燕凜的背影。
「清華宮那邊安排妥當了嗎?」
「寢宮的人我都已經派人叮嚀退走了青姑娘也是直接用安息香催睡了才扶出來迴避應該是沒問題了。」
「對青姑娘也用了藥?」
「不用藥不行青姑娘守在容相身旁說什麼都不肯走開。而且這幾天她也太累太急雖然實在支撐不住的時候她也曾經強迫自己小睡過半個時辰好能繼續照顧容相可那點時間裡她也根本睡不寧。這樣再來幾天她也真的會倒下了。所以用安息香讓她好好休息對她的身體也有好處。」
王總管是大內太監總管耳目最靈不管是哪座宮裡地事只要他想知道一切細節。自然就能了如執掌。
史靖園點了點頭:「青姑娘不過是個鄉下女子大事臨頭尚能明白輕重緩急。真不知道皇上是怎麼回事關著門自責到死。於國於民於容相又有什麼益處呢?」
以他和燕凜的關係在王總管面前大大方方埋怨燕凜幾句。倒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王總管也不以為無禮歎息著點頭:「陛下心中素來把容相看得極重這一次容相又是為他重傷陛下內疚難過原也是理所應當的只是……」
只是這次地反應也太激烈太怪異了吧。
這個時候整天守在病床前。不吃不喝萬事不理不問倒是正常表現。可他這麼多天一次也不肯去看容謙……
唉。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需繫鈴人。雖然不明白皇上的心結到底是什麼可既然他害怕得不敢接近容相。不管是騙是迫逼他去面對了容相總會好一些吧?
史靖園看著清華宮地方向長長歎息了一聲。
燕凜踏入清華宮地時候一路尾隨的太監宮女自然在宮外止步。
宮裡地下人們見了皇帝皇后聯袂而來亦是紛紛行禮。雖說人人看到燕凜幾天之內白了大半的頭都面露驚色到底誰也不敢做聲。
二人一路穿過重重殿宇進了寢宮只覺四週一寂竟是一個人也看不見。
皇帝的寢宮甚大中間又有兩三個間隔燕凜只道宮人們都在容謙床前服侍也未曾在意。等繞到裡間時卻見龍床上只安靜地躺著始終昏睡的容謙旁邊卻是誰也不曾見著腳下不覺一凝。
然而數日不見心中卻是百轉千回地想過念過此番遠遠看著那人的身影一時竟是移不開目光。
他就這樣遠隔著幾步遠怔怔望著容謙雙拳緊握努力和自己心中那瘋狂地想要撲過去想要貪婪地看清那個人想要不顧一切大聲呼喚那個人地慾望爭鬥良久方能臉色慘白地移開目光澀聲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皇上這裡沒有一個閒人我也可以立刻迴避。你有什麼想說的就儘管對容相說。容相雖然聽不見但你守在他身旁說在他耳邊叫他對他醒過來一定有好處。便是有什麼事你心裡念著但又無論如何不敢也不能說現在正好容相聽不見你在他身邊說一說心裡也舒服一些。燕凜又驚又怒地瞪了樂昌一眼回身大步向外行去。
樂昌站在原處沒有動:「外頭的殿門已經鎖起來了皇上你出不去了。」
燕凜不敢置信地望著她:「你竟敢……」
「我沒有什麼不敢的。」樂昌勇敢地面對他竟是比他還要大聲:「難道要我看著你把自己一直關在書房裡到死嗎?」
她伸手撫著已經有明顯突起的肚子。「難道……你要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燕凜就似被當頭打了一棍什麼火也不能作只得悶悶地忍了信手抄起一把椅子向外走。
「皇上真要把門撞開外頭自然也沒什麼人敢真攔。只是撞門的動靜太大太醫卻是說過的就算是暈迷的病人也不可以受太大驚擾。這些天便是朝堂重臣皇親國戚來看望容相都是在外頭放下禮物問幾句便走決不許進來攪擾地若是皇上在這裡驚天動地地撞門傷著了虛弱的容相……」
燕凜臉色青一手重重把椅子往地上一頓可又立時想到容謙受不得大聲驚擾忙用另一隻手拚力一架小心地將椅子輕輕放下來臉色卻終是極之憤怒的:「你太大膽了真以為我不能把你如何?」
「皇上又有什麼不能做不敢做地呢?」樂昌倏得落下淚來:「你連秦國都已經兵攻打了我一個區區秦國的公主又還有什麼敢倚仗。」
雖說是事先背好地詞但真說起此事樂昌到底傷心動情悲楚難禁。
這話本來就直接打在燕凜對樂昌最愧疚之事上又見樂昌落淚。燕凜越痛愧便是再憤悶難當終無法對一個如此關懷她地女人遷怒。只得黯然長歎一聲無力地坐了下來。
樂昌鬆了口氣。輕聲勸道:「皇上既然來了就過來看看容相吧?」
燕凜神色慘然搖了搖頭垂下眼靜靜望著地面呆。
樂昌心中難過:「皇上明明那麼想要看容相。為什麼……」
「我不能看他我不能走近他……」燕凜的聲音沙啞乾澀。
樂昌慢慢在容謙地床前俯身凝望他:「容相臉色不好這幾天像是瘦了很多。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照料地。不知道那位神醫什麼時候能趕到聽說長久照一個姿式臥床身上會生瘡可是容相現在的身子又不能翻動。容相……」
「夠了我不會過去我不會看他。我不會靠近他!」
這隱帶憤怒的聲音不知道是為了拒絕樂昌。還是為了提醒他自己。
「不知道昏迷地人還有沒有知覺。聽說人就算昏迷了有在意的人一直在身邊陪他。在耳邊喚他就可以醒得快一些。容相若是知道皇上這樣對他不理不睬不肯走近一步一定……」
「別說了!」
燕凜憤怒地站了起來。
「你根本不明白我才是他一切災難地根源我不近著他對他只會有好處。遠遠地離開我他就能過太平安樂的日子。我不會再靠近他等神醫治好他我就送他去封地本來……還是……此後……永不相見……」
樂昌震驚地望著他忽然衝過來一把抓住他就往容謙的身旁拉。
燕凜想不到一個懷孕的女人還會有這樣的度這樣地力氣一時又猶豫是否用力掙扎一閃神間竟是身不由主被她拉到了床前。
樂昌伸手指著容謙道:「皇上你在說什麼話!這個人是你的師父是你的長輩是教你養你護你之人!他一生心血都放在你身上你待他如父如母如師如兄日日夜夜放在心頭珍之重之這些別人不知道我難道會不明白?現在你到底是怎麼了?他傷成這樣你明明痛心疾日夜折磨自己卻不肯看他一眼還說什麼等他好了就一生不見皇上你這樣是對得起你自己還是對得起他?」
燕凜咬著牙別過眼努力地不讓自己去正視容謙顫抖著身子用最後一絲理智壓抑著想要瘋狂甩開樂昌的衝動低聲慘笑:「如父如母如師如兄?放在心上珍之重之?我待他的只有猜忌隱瞞和試探。他一生心血一生心血……就教出了我這麼個東西。」
「皇上……」
「樂昌放開我吧不要再勸了。」
燕凜的聲音疲倦無力心灰意懶。
「沒有用的。容相這一生全是為我所害。他傾盡半生教我養我我卻處他以極刑。當年他為救我已是筋折骨斷今日他卻又為我生不如死。這麼多的教訓還不夠嗎?我只是想要放過他我只是想讓他自由自在再也不用受我連累。」
樂昌怔怔望著他:「皇上你不要把所有責任都扛在自己肩上當年的事我雖不清楚但這一次地刺殺怎麼能怪得了你……
燕凜的身子忽然劇烈顫抖起來臉色在剎那之間半點血色也無。
樂昌看得心驚:「皇上真的不關你地事誰能料想得到獵場竟會有刺客………」
「刺客……」燕凜的聲音都是破碎顫抖地他地牙關咯咯打戰全身顫抖得如風中的落葉。
「那刺客……刺客……刺客……」
樂昌又是怕又是驚:「皇上你怎麼了?」
「那刺客……」燕凜看著她眼中流露地是出奇地無助出奇地悲苦出奇地恐慌。
樂昌都跟著驚慌起來了。「皇上你想說什麼?」
燕凜閉上眼終於無力地說出了一聲。
「我知道會有刺客。」
「什麼?」樂昌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不相信自己看到那年少的君主悲痛得彷彿連支撐自己站立的力氣都沒有隨時都會跪倒在床前痛哭失聲她更加不能理解自己剛才聽到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幾乎以為這是一場夢只是偶爾作的幻覺然而下一刻她聽到那人心痛成灰後蒼涼的聲音:「刺客是我安排的。」
樂昌全身一震猛然後退。她用力太猛竟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後就是床重重撞在床檔上一時奇痛無比可是她居然不知道叫痛。
而燕凜終於說出了這心上最大的隱密說出了連最親密的朋友最尊敬的長者最親近的妻子都不知道的秘密心中一鬆復一空便如死刑犯般意懶心灰放棄一切只準備面對最後的審判。
這一刻兩個人都是心中震盪無比誰也沒有看見床上一直暈迷不醒的容謙右手五指曾經微微一緊復一鬆。
這麼多天來他無論如何努力最多只是讓眼皮略略掙動手指微微抽*動一兩下難得這一刻巨大的震動讓他擁有了數倍的力量竟是讓右手五個指頭都略動了一動。
這已是他能讓身體做出的最大動作然而在他身旁僅有的兩個人卻是誰也不曾看見。
誰也不知道他一直一直不曾真正暈迷。
他一直清醒著聽著每一句話聽著燕凜的所有痛和傷所有內疚和矛盾聽著最後那個他付出一切來保護的孩子揭出最無情的真相——
廢話分隔線——
秘書棕:這個月納蘭每天平均更新是在5ooo字以上的。望天。情節緊張的時候怕大家等情節舒緩的時候怕大家覺得拖……唔……可以要推薦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