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容謙料想之外的是這數天裡燕凜其實什麼也沒有做。
他只是一個人躲進御書房將所有的宮人都趕走什麼人也不見一步也不肯出來。
他下了旨意除了送食物的宮人不得有任何人進入除非有容謙傷勢變化的消息否則任何人不得打擾他。
外界的一切紛亂他不理不睬不交待。
國家重臣後宮妃嬪輪著番來求見卻得不到他一絲回應。
一日三餐倒是按時送進去但下一回送餐時上一餐的飲食總是又被原封不動地端出來。
自恃平時多得他禮遇愛寵的明妃還有兩個自命地位甚高的大臣都曾試圖硬闖進御書房去結果竟是被燕凜拿東西生生砸了出來。
妃子花容失色敗退而去大臣們揉著被砸傷的痛處垂頭喪氣。
然面終究還是有不信邪的人忍無可忍再次硬闖。
這一次來的自然是史靖園。
原本史靖園早就該來了。但是皇帝遇刺容國公傷重的消息讓朝中亂成了一鍋粥。而自封長清入軍中之後史靖園便接掌了一半的宮中防衛他自己又是皇帝貼身信重之人這番出事彈劾他的折子立時堆山填海也似地冒出來。
當日陪同的護衛都已經解職被押而他自己作為皇上安全護衛的第一負責人雖然很想陪在燕凜身邊卻也只好先在家中待罪。
可是等了幾天他也等不到宮裡一句話。派人打聽消息聽說燕凜沮喪失常到那種程度。他哪裡還顧得該待什麼罪避什麼嫌直接就闖入宮中。
他的身份貴重。又素與燕凜相厚這個節骨眼上。大家見他如見救星宮中內外誰會攔他。竟是由著他衝上去強行撞開御書房緊閉的大門大步行了進去。
「出去。滾出去。」沙啞而有些艱澀的聲音從御書房最黑暗地角落裡傳來。
御書房大得出奇。
如果不是有這聲音指引在這個四周窗戶緊閉僅僅從門外射來少數光線的宮殿裡他還真不容易找到燕凜的位置。
史靖園望著那隱在黑暗裡地人怒道:「陛下一直沒有治傷……」。
「出去……」憤怒的聲音高昂起來完全不顧喉頭嘶裂地傷痛。
「我可以出去但是皇上什麼時候出去呢?」史靖園冷笑問。
「不用你管……」
「我不管……」史靖園怒目圓睜:「我不管?我不管你就爛死在這書房裡頭不成!」
他憤怒得再也不顧什麼君臣禮儀:「燕凜。你太讓我失望了!看看你在幹什麼?受了打擊就把自己關在黑暗裡什麼也不做就這樣慢慢爛掉?這不是你向來最看不起的人。最瞧不起的事嗎?」
黑暗中的燕凜默然無聲。
史靖園的聲音沉靜下來:「我知道現在你痛你悔。可當年刑場驚變之後。你何嘗不痛不悔。可是你能立刻站起來。做好一個君主該做地一切。為什麼這一次。你卻不能。」
「當年當年容相要我做一個好皇帝……」燕凜的聲音在黑暗裡一片飄搖。
「那如今呢……難道容相不曾……」
「他交待我不要著急不要擔心我知道他要我安心地等他慢慢好起來可是……」
燕凜倏地慘笑起來:「可是他其實不知道他其實什麼也不知道……」
史靖園一怔:「不知道什麼……」他一邊說一邊又向前跨了一步。
「別過來!」一塊價值不菲的名硯砸碎在史靖園腳邊。
史靖園鐵青著臉止步:「皇上我知道你難過你傷心。可是日子還要過下去。世界不會停在那裡等你好起來。朝政你不理軍報你不看。你知道前方的軍隊到底怎麼了嗎?你知道我們大燕男兒在異國的土地上灑了多少血嗎?現在幾位政事堂的閣臣在勉力主持可是小事他們能決定大事你不開口誰好決斷?」
史靖園越說越暴躁:「還有那幾個刺客!屍體雖然在宮裡被用冰塊保存著可是皇上你不開口別人就不能查驗。不查出他們的身份又如何調查其間真相?當日你的護衛全都解職待罪你一直沒有交待他們幾十個人的生死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懸著!你一直把自己關在宮裡不出來外頭已經是流言四起臣子們看不見你已經生出多少可怕地猜測?外番已經有好幾位王爺遞折子要進京了探視了京裡的一堆宗室也全都坐不住現在四面八方都是火頭冒起來你居然還躲在這裡什麼也不幹?」
燕凜沉默著不說話。
史靖園歎口氣放緩聲音道:「還記得嗎以前你曾經說過你此生最佩服太祖的不是他開疆拓土天下無敵而是在痛失方輕塵之後他還能站起來繼續做一個帝王該做地一切。相比那些一生沉湎於個人傷痛卻把家國百姓看得輕如鴻毛的君主太祖是怎樣地負責任有勇氣有擔當!你地身體裡流著太祖的血……」
「太祖失了方輕塵便是做出再多地豐功偉績怕也是人活如死。他雖做下那些英雄事業也許心中其實也恨不得在方輕塵死後就這樣一直把自己關到死……」
聽他語出如此不詳史靖園不覺大怒再也顧不得他的情緒大步逼前厲聲喝道:「容相傷重生死未卜你竟然躲在這裡做如此打算!便是容相當真不測。……」
話猶未落一物迎面飛來。
史靖園看準來勢冷笑一聲。卻不躲閃。
那冰冷沉重的鎮紙打在他額上剎時鮮血迸濺。史靖園咬著牙把話說完:「你這個樣子他就是死了也不會原諒你的。」
燕凜憤怒地大吼一聲:「閉嘴!容相不會有不測他會好起來他答應過的。他對我說過地……」
他在黑暗的深處怒視著從光明中走來嘗試著要帶他走出這片黑暗的朋友。
不是不知道他地一片真心摯意只是他不是那個可以引他走出這無邊黑暗的人。
不是想要傷他只是他聽不得任何人把一個字死字和容謙聯在一起。
史靖園定定地看著他。燕凜躲在書房最黑暗地角落處四周窗子全閉得嚴嚴實實這麼廣大森寒的殿宇。除了他走進的那扇門再無一處可以讓光明進
他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清他的雙眼。在黑暗中亮得奇異如同一隻被逼入絕地地。受傷的孤狼。
史靖園咬咬牙。心中歎息。
燕凜誰讓你是皇帝。便傷痛至死。你也沒有權力如平民百姓一般放縱自己的痛苦。
他慢慢柔聲說:「既然知道容相一定會好起來皇上你又怎麼忍心像現在這樣讓他傷心失望……」
「傷心……失望……」
燕凜只是在黑暗中慘笑聲如泣血。
他的喉嚨一直不曾治療現在傷勢已經越嚴重起來只要一說話喉嚨深處就痛不可當。慘笑聲中他嘴裡隱約已經感覺到了鮮血鹹澀的味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我的確不明白。可是我不需要明白我只知道我不能再由著你這樣了!」
史靖園悍然再次舉步向前黑暗裡又是一物擲來勁風破空之聲甚疾史靖園定睛看去這次擊到的竟是一把短劍的劍鞘。
劍鞘堅硬撞中胸口隱隱生痛。
史靖園怒極反笑腳下再也不停只是一步步逼過去:「既然有鞘必然有劍。皇上扔出來的怎麼不是劍。」
「靖園別逼我。」那個曾經地少年英主在黑暗裡有些軟弱惶然地說。
史靖園冷哼一聲。
燕凜燕凜!此刻我不逼你更有誰來?多少年風雨一起走過來我要看看你傷心瘋狂之時可真會將那寶劍的劍尖對準我的胸膛擲來?
他咬著牙強迫自己正視燕凜地眼。
「史世子你們你們在……」柔弱而驚異的聲音不恰當地響在這劍拔弩張地御書房。
史靖園一驚止步回頭卻見樂昌正滿面愕然站在門外。
史靖園這時滿心怒火若是什麼太監或大臣來攔他怕是早讓他轟出去了但是面對樂昌他卻無法作只得按捺著行了一禮:「皇后怎麼過來了。」
「我我聽說……我……」樂昌顯然也被御書房裡一片狼籍又黑暗森然地樣子嚇住了支吾了一會才道:「我來看看皇上……「
「皇上現在……」
史靖園正想趕緊把樂昌打走卻見樂昌身後有人正在努力衝自己使眼色。他皺了皺眉遲疑一下終於道:「既然如此皇后請便微臣暫且告退。」
他回頭又憤怒地看了燕凜兩眼這才大步走了出去。
樂昌卻是怔怔站在門外呆了一會才慢慢走進來。
燕凜對她倒不似待史靖園那樣語氣凶狠:「你別進來。」
「我……我不進來史世子就要來了。」樂昌輕聲答。
燕凜一怔竟是說不出話剛才要不是樂昌出現史靖園就真要逼過來硬拉他了。難道他還真能把劍扔過去不成。
「我……我全知道了。我剛才……我剛才……去看了容相。」樂昌的聲音雖輕燕凜聽來卻是如同驚雷。
「容相那邊有些變化。」
燕凜一驚:「什麼變化?」
「我去地時候青姑娘正在照料他青姑娘說。容相看起來雖然一直昏迷但有的時候能看到他的眼皮似乎在掙動。只是沒有真正掙開來有時候。也能現他地手指有一點輕微地勾動青姑娘說容相一直在努力努力要醒過來所以。她也要好好努力不能太消沉不能天天哭要不然容相醒了一定會罵她哭得太傷心把他吵著了……」
燕凜專心地聽著等他現樂昌一邊說一邊在靠近他時樂昌已經走近了他許多。
「你別靠近我。」
樂昌柔順地道:「我不近你。可是。我身子重站著很累我就上前一些。坐在那邊的椅子上好嗎?」
燕凜沉默了一會。才輕輕道:「好。」
樂昌這才又上前數步。方才坐下然後聲音輕柔地講述她去看望容謙的全部過程。
而燕凜只是一語不地聽。
這幾天。他不敢走近那人一步不敢聽人提起那人一個字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實這顆心瘋一般地渴望聽到那個人地消息。
這時樂昌卻是抓住了他的心思所以他終於沒有待其他人那樣立刻將她趕出去只想著等樂昌把話說完之後才讓她走。
然而……
史靖園一出御書房就讓人一把拉到一旁去了。
「史世子你太莽撞了。」
史靖園瞪著對方:「王總管我正要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呢?我眼看就能把皇上拉出來了。」
「史世子!就算你與皇上是總角之交情份非比尋常但他還是君你還是臣啊。這種硬碰硬地事咱們為人臣為人奴的不該做也不能做啊!更何況皇上的性子那麼剛強你們兩個硬性子不肯轉彎地碰到一塊就算你能硬把皇上拉出來又怎麼樣?他難道不會再走回去嗎?萬一弄出個兩敗俱傷來那可怎麼收場。倒是以柔克剛更為妥當。」
「我若不成皇后難道就能把皇上帶出來嗎?」史靖園皺了眉頭明妃娘娘闖御書房可是被燕凜凶狠的樣子嚇得回去病了一場的。
「皇后是我特意去請來地。她是國母是皇后和皇上……和皇上是夫妻。有許多事她能做咱們不能做比如……」王總管聲音幾乎微不可聞:「給皇上下藥。」
史靖園吃驚不小:「什麼?」
王總管苦著臉歎道:「史世子啊你只記著眼前的國家大事想要皇上不消沉我卻想只要皇上好好睡一覺!你可知道這幾天他不吃不喝不睡再這麼折騰下去這身子可就完了。便是天塌下來也得先想法子讓皇上休息啊!什麼國事都先擱著再說吧。」
史靖園點頭:「我明白我雖說用國事逼他又何嘗不知道他眼下最需要的是休息。」
「可是容相一日不起皇上是一日不會休息的。便是我們能勸他逼他能讓他自己願意睡他也是睡不著的。我……我只好偷偷去找太醫配了可以讓人不知不覺沉睡的安息香。只是只是……我一個奴才怎麼敢給皇上下藥?更何況那藥帶著香氣我帶進去也瞞不過皇上啊。只有讓女子帶進去和女人用的熏香混在一處皇上才無法察覺。所以我才去求了皇后出面又教了皇后如何應對。就是皇上也不會立刻趕她出來的。」
史靖園望向書房大門眉宇間隱有憂色。
「史世子不必擔心。皇上是真把皇后當親人看待的。就是皇后做些欠妥地事也是夫妻之間的愛護外臣就算知道也不敢隨便議論國母。皇后心地善良對皇上一直很關心雖說這些日子與皇上有些疏遠也沒親自來探望過皇上可每天都派人打聽這邊的情形晚上擔心得睡不著。這些事我都是清楚地。自攻打秦國的事說穿了皇上就一直對皇后十分抱歉所以再怎麼樣也要給皇后幾分面子而且皇后還懷著龍胎皇上總不敢對著皇后扔東西吧……只要不強行趕人讓皇后在身邊待上一會藥就會生效……」
王總管細細分析竟是樁樁件件都考慮周詳了。
而彷彿為了證明他地話一般御書房裡傳來樂昌一聲呼喚:「王總管!」
王總管眼前一亮連招呼都忘了和史靖園打轉身拔腿就往書房裡跑。
史靖園也覺鬆了一口氣跟著他同進了御書房。
掃了一眼黑暗陰沉地偌大殿宇王總管歎口氣揮揮手:「把窗子全打開。」
立時便有好些太監們飛快地四下奔走將宮殿四方的窗子全都打開讓光明再不受障礙地驅盡所有地黑暗。
這時候角落裡燕凜仰靠著椅子已經安靜地沉睡了。樂昌也已經睏倦到幾乎睜不開眼然而她還是勉強站起來輕輕走向他順手解了身後的披風想要輕柔地為他蓋上。適時四周光華大作滿殿突然一片明亮樂昌忽然驚呼一聲披風從手中滑落。
史靖園心中一驚一躍向前:「什麼事?」
他身有武功步法飛快轉眼已衝到近前看清了情形全身卻是一震本來疾衝的身形竟似被釘子生生釘進地裡一般再也動彈不得。
王總管在後面緊趕慢趕地追過來口中也在問:「怎麼了?」
樂昌全身顫抖伸手掩了唇努力想抑制卻還是抑不住泣音:「皇上皇上他……他還不到弱冠的年紀……」
王總管這時已直衝到近前低下頭看到燕凜安靜地仰睡在椅子上的容顏。
才不過幾天時間那少年英朗的臉已是憔悴現出蒼顏來。
王總管怔怔望著這個多年來由他服侍照料的少年不覺已是老淚縱橫。
這一年燕凜還未滿十九。
這一年燕凜將自己關在御書房內幾天幾夜。
這一年……燕凜那滿頭的黑……倏忽蒼然。
少量的黑夾雜在無數銀絲雪之間反而比滿頭皆白更叫人觸目驚心滿目淒涼。
惟歎多情早生華白了少年頭——
廢話分隔線-
秘書棕:納蘭那個三十塊錢的破耳機聲音外洩結果她錄干音的時候總是有隱隱的「伴奏」飄啊飄。最後她是用被子蒙了頭只露出嘴來才把後媽之歌錄好了哈哈。點心後期製作好辛苦看什麼時候她們弄好上傳大家就可以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