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最信什麼人?是皇后妃嬪是兒女親戚還是朝中是貼身內侍?
若是真正說起來皇帝最相信的人當然是自己。但除此之外大唐如今的天子李大帝最相信的就是陪伴他走過風風雨雨的武皇后其次太子李弘和雍王李賢大概勉強算兩個朝中幾個宰相信則是信但以李治反覆無常的脾氣今天把你捧到天上遇到變故把人丟一邊著實不是什麼新鮮事。至於王福順親近固然是親近但要想揮什麼影響力卻是門都沒有——畢竟上頭看著的人是武皇后。
在這些人之外郭行真大概算是一個異數。早年的信任也就罷了但是上次差點鬧出什麼厭勝風波換成別人別說一個腦袋就是十個腦袋也掉了可他愣是靠內因外力生生扭轉了過來。如今完成了在東嶽觀替李大帝和武皇后祈福的工作之後他回到長安便被召入芙蓉園眼看舊瓶裝新酒又要大放光彩了。
苦盡甘來袁天罡之言誠不欺我!
走到哪裡都被人尊稱一聲郭真人芙蓉園中那些內侍宮人無不畢恭畢敬即使名為世外高人郭行真也感到自鳴得意。這要是不重視名聲他巴巴地放棄清修清閒的日子不過跳進名利場廝混幹什麼?
既然住進芙蓉園他這個真人當然也被分配了一處院子環境清幽景致優美暫且不提。難得地是離帝后所住的驚燕閣很近可以隨時以備咨議。不過這一天這時辰他卻在蒲團上打坐——這是他早上剛剛從皇帝那裡接來的任務也就是替病中的李弘祈福念誦。
然而草草用過清淡的飲食後他下午的禱祝工作才剛剛開始。就被外頭衝進來地一個不之客給擾亂了。而郭行真對別人可以端出真人的架子在皇帝皇后面前也能夠侃侃而談黃庭道德可如果是李賢他那副淡定從容的模樣就再也維持不住了。更重要的是就連他派在外頭守門的兩個道童都直接把人放了進來他還能說什麼?
「我奉了陛下之命正在給太子禱祝呢殿下怎麼不在太子那裡。居然有空跑到我這裡來了?」
李賢用腳後跟把兩扇大門踢上這便不管不顧地盤腿坐在了郭行真對面若有所思地在他身上來回打量最後沒頭沒腦地問道:「老郭你會不會煉丹?」
如果換成別人來問這個問題郭行真定能夠張口就來滔滔不絕。他是自幼出家的道士熟讀道家典籍無數卷百姓中不少都拿他當活神仙似的膜拜這煉丹術雖說不是他的拿手好戲可至少也涉獵過。理論是著實不缺地。可問題是李賢從來就擺出了一幅油鹽不入的架勢怎麼如今轉了性子?
莫非是他能夠度化這塊最冥頑不靈的頑石麼?
佛家講究一個緣字而道家雖說不把緣字掛在嘴邊但歸根結底。行走於世俗界權貴間結緣也是必不可少。所以他猛地激動了起來但還是竭力淡定地一捋下頜長鬚露出了一絲從容的微笑:「怎麼雍王殿下如今對煉丹術有興趣了麼?」
李賢彷彿不認識似的瞅著郭行真摩挲了一會下巴他忽然認認真真地問道:「老郭。如果是你向父皇獻丹藥能否過那幾個天竺番僧?我的意思是說父皇是會更相信你還是更相信那幾個天竺和尚?」
「我受過陛下敕封。又曾經代陛下和娘娘登泰山祭祀那幾個天竺番僧算得了什麼!」郭行真一下子露出了極其傲然的表情頗有一種睥睨天下同道的風采「天竺乃是佛國佛家又哪裡懂得什麼煉丹?不過是盜了我道家的一些煉丹訣而已!若不是不想讓陛下失了面子我早揭穿了他們的招搖撞騙!」
得這年頭和尚道士地御前競爭還真是激烈果然是彼此看不對眼看來這事情有希望!
李賢一下子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挪動了一下身子更上前些便低聲對郭行真叨咕了一陣子。他這一番話說完就只見剛剛那位信心滿滿的東嶽先生露出了極其驚愕的表情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猛地深出手指著李賢嘴皮子哆嗦了一陣子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
瞪了李賢良久他最後才好容易迸出了一句話:「殿下難道你信不過我的煉丹術?」
李賢毫不客氣地反擊了回去:「老郭你自己想想古今中外這皇帝服用丹藥的有幾個真能延年益壽地?不是我信不過你但獻長生不死藥變成了獻毒藥難道這不是弒君大罪?」
「可是這也不能用……不能用蜂蜜合丹!」
蜂蜜合丹四個字一出口事情頓時明朗了起來——敢情李賢剛剛攛掇郭行真獻丹藥是假暗地裡用調包計是真。怪不得以
深厚的交情郭行真還是被嚇得不輕。
「老郭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某些山野鄉村的百姓從來都是筋骨硬朗不看大夫到花甲之年尚能下地幹活可某日被一個大夫診治出患了不治之癥結果服藥沒幾天就死了?這病之一字最是人所懼怕之物倘若這病藥石罔效那麼就只能從其他地方想法子?只要這藥丸對人無害而父皇又以為這是靈丹妙藥這信心百倍之下又有太醫在旁精心診治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說是否會有效?」
「再說了你若是說那蜂蜜采自某名山大川的靈蜂有種種奇效就算別人指摘又如何?太子這次的病你該知道要這事情生在父皇身上你以為會如何?」
倘若是別個道士面對這種歪理定會嗤之以鼻嚴加駁斥但郭行真這個道士雖說熟讀道家經義但骨子裡還是一個很能變通的人。命理之術他信緯之術他也信但是某些世俗上的進退之道他更相信。最最重要的是本著之前和李賢地數次交往他不得不承認李賢雖說有些任性妄為但至少還沒捅過什麼真正的漏子。
然而這事情太大他不得不好好思量一下。
和郭行真交涉過之後得到對方答應好好考慮這一承諾李賢便出了清寧居。這麼大的事情這麼大的干係這要是郭行真會一口答應下來那才是真地有鬼。沿著小徑一路走去他不覺就重重歎了一口氣——他李賢居然要在這事情上弄虛作假這都是什麼事!
很快李賢就再次體會到走路不能心不在焉這句話的含義。他這只顧埋頭走路一不留神就和某個從樹林中衝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他這身板厚實固然不要緊可另一個人卻踉蹌後退了幾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啊對不起……咦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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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賢反射性地說了一聲對不起這定睛一看一時卻愣住了——那個坐在地上正怔的人可不是哈蜜兒?見人家呆呆地看著自己他趕緊上前把人拉了起來卻現哈蜜兒的手肘蹭破了老大一塊皮隱隱甚至能看到血跡站起來的時候還有些一瘸一拐的。
他來不及多想掏出一塊帕子三下五除二把她手肘上的傷草草包紮了一下彎下腰正要看她的腳時卻只見哈蜜兒猶如小鹿似的往後跳了兩步面上露出了一抹嬌艷的紅色。
「不……不礙事的是我不該慌慌張張從林子裡衝出來!」
她這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李賢頓時覺得更疑惑了。此番來芙蓉園他帶了阿蘿和哈蜜兒前者還得不時上武後那裡匯報工作可這哈蜜兒一般很少出門。而這邊和他住的那地方有大老遠的距離她忽然跑到這裡來幹嗎?
被李賢的目光一看哈蜜兒頓時更慌張了急急忙忙地解釋道:「我只是好些天沒有練舞了想到這樹林中好好習練一下。榮國夫人前幾天找了我說是讓我在她壽誕那一日獻舞一曲我……我沒有其他本事所以當然要……」
老外婆的吩咐?李賢一下子詫異可又隱隱覺得這事情似乎流露出幾分古怪的味道。再想想阿籮這幾天常常不見人影小丫頭大姊頭也很難得見他愈覺得很可能是別人在籌劃什麼。
打量著哈蜜兒嬌艷欲滴的臉龐他乾脆強令她在旁邊一塊石頭上坐下不由分說硬是脫下了她的鞋襪。這鞋襪一除去他便看到了上頭的不少疤痕大約是常年累月跳舞旋轉留下的而剛剛那忽然一跌也在她腳踝處留下了些微紅腫。
其他的不在行但他平日練武沒少有個什麼跌打損傷對付這點小傷自然是得心應手不消一會兒就處置完畢一抬頭就看見一張死咬著嘴唇泫然欲涕的俏臉。
「好了別擔心這點小傷耽誤不了你的正事!以後有什麼事情別這麼鬼鬼樂樂的!」
沒好氣地在那挺拔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李賢這才把人拽了起來沿著小路往外走。才剛剛出了這一片林子迎面忽然又走來了三個女子。後面兩人似是侍女而前面一人赫然是他那位未來的嫂子。
一看到他楊紋因猛地眼睛大亮竟是匆匆奔了過來打量了李賢旁邊的哈蜜兒一眼這才低聲問道:「雍王殿下這兩天怎麼不見太子?」
得看來那對未婚夫妻的感情已經初現端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