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臘月天空中陰沉沉的星星點點的雪花零落飄下人無不捂緊了衣服。這時節往日進進出出都喜歡騎馬的人也大多選擇了溫暖的馬車而更多的人則是選擇能不出門盡量不出門圍爐烤火喝酒聊天自然比大冷天在外頭奔波強。
西市的豐達客棧早就掛出了客滿的木牌但實際上裡頭的房子幾乎全都空著。大堂中橫七豎八的桌子都被撂到了一邊空出老大一塊地盤。一幫年齡各異的漢子個個席地而坐中間赫然是一堆火上頭架子上的肉正烤得滋滋作響一滴滴的油落入下頭的火堆中引得火苗不時躥上去那麼一兩下。
這情景在外頭餐風露宿的人看起來自然是無比正常然而這是長安城西市的客棧演上這麼一出便顯得極其古怪。倘若算上圍火而坐的一群人中那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則這一幕就更加詭異了。然而那少年偏生坐得極其安然自在拿著烤肉吃得滿嘴流油不說還不時出嘖嘖的稱讚聲。
儘管已經是第二次相見但霍懷恩總覺得面前的人琢磨不透。他來自蘭州卻行走過中原大部分地方長安也沒少來閱人無數自不在話下。他也曾看過自命豪俠不凡的公子哥但在他們這些真正餐風露宿的遊俠面前那些人即使再表現得平易近人總難免與環境格格不入誰也不像李賢表現得那麼自在。
「老ど你雖然幫了我一次但也帶來了一個不小的麻煩。」但見手底下幾個弟兄在李賢左右吹噓著昔日戰績他只覺得坐立不安最後乾脆拉著旁邊的盛允文低聲問道。「這位沛王殿下究竟是怎麼想的他就不怕被人彈劾麼?就算他不怕我卻怕和皇家人牽扯不清!」
盛允文朝談笑自若的李賢瞥了一眼心中憶起當初在演武場上和這位主兒相撲地情景。比起他自幼苦練以及之後遊俠天下的經歷。李賢的那點本事雖說不錯但仍舊不值一提即便如此。對方愣是在明知必敗的情況下和他拼了十幾個回合若是論輸贏早就輸了十幾次。後來他成了天子派給李賢地親衛。最初出入武德殿的時候沒少遭人白眼足可想見那次李賢大敗虧輸回去之後的狼狽。
「若是那些大臣真地要彈劾沛王只怕彈章早就堆滿大半間屋子了!」見李顯壓根沒往這邊瞧擺明了是不在乎他說些什麼他索性把自己從張堅韋韜那裡聽說的一些事情全都兜了出來。
當盛允文說到李賢當初還是童子的時候就在酒肆中為了爭風吃醋對人大揮老拳霍懷恩終於露出了一種難以掩飾地驚愕神情。雖說坊間關於沛王李六郎的傳聞不少但傳聞終究是半真半假。如今聽老ど一說這位沛王竟是如此率性而為他終於信了八成。
「可是他究竟想要我們做什麼?他是皇子有李司空許相公相助。似乎和別的大臣也關係不錯不至於要靠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人。人人都說沛王和太子交情最好。他莫不是要……」
「別問我這些我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你想的那般。」
盛允文無可奈何地一攤手心中分外奇怪。要知道。他可是天子派給李賢的人雖說那天曾經說過類似於效忠的話可若是換作別人不是還有一段考驗期麼?可李賢做事情根本就不避諱他這膽子何止是一個大字能夠形容的。
雖說不至於和一幫亡命之徒角力相撲但是僅僅憑喝酒李賢便折服了不少人。大唐上下無不好酒他又是自小鍛煉出來地酒量再加上張堅韋韜兩個以三敵五非但不落下風反而把其他人灌得酪酊大醉。等到最後一塊烤肉下肚見旁邊橫七豎八躺倒一片張堅韋韜卻還在強撐著他便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霍懷恩身邊旋即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
「老霍上回的事情我已經壓下去了你可怎麼謝我?」
果然來了!霍懷恩嘴裡一陣苦可是上次因為衝動的老三他確實欠了李賢一個不小的人情。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他趕緊欠身問道:「殿下乃金枝玉葉若是某真有能夠出力的地方一定萬死不辭。」
「哪有萬死那麼嚴重!」李賢沒好氣地揮了揮手面上照舊帶著沒心沒肺地笑容。他瞇著眼睛瞧了霍懷恩好一陣這才嘿嘿笑道「我如今沒什麼需要你做的剛剛那句不過玩笑而已。我只是想看看能讓老盛寧可冒著違命地風險也要護著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角色!不過要說喝酒那還是我強!哈哈哈哈!」
盛允文見李賢已經有些語無倫次心知其必定是差不多喝醉了連忙起身前去攙扶。他待想出門離開卻又看見張
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向霍懷恩房上去先把李賢安頓好了方才下來。
「霍大哥你既然在長安置辦了這麼一家產業想必也不希望翌日再像以前那樣漂泊度日。沛王殿下是個豪爽人若換成別人把你們逼上絕路再假惺惺出面容留又有什麼難處?男兒當沙場建功百戰封侯如今朝廷還在用兵你也是有志地何不如今留個地步?」
同樣是刀頭上討生活誰不想將來博一個封妻蔭子霍懷恩只是擔心風險和得到不成比例。然而當聽說李賢竟是自個掏腰包給盛允文重病中的妻子治病同時又許諾將來舉薦其入軍中一顆心終於不爭氣地跳動了起來。要想攀上權貴不是那麼容易的如今又不是天下混戰的時候誰不想要軍功可又哪裡能輕易輪上?
想到這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立刻點了點頭:「老ど我明白你的好意了。待會弟兄們醒來之後我就對他們說大家必定都會答應的。」
等到李賢大醉初醒的時候得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好消息而他也不和霍懷恩客氣直截了當地道出了自己如今最最著緊的一件事——據賀蘭周傳來的消息蓉娘已經不在家鄉傳聞是到長安來了委託商號尋找畢竟不怎麼妥貼但把這件事托付給這些曾經走南闖北的人就很容易了。當然他確實有別的路徑可走可他就是想用這些人。
「小事一樁殿下放心!」
聞聽是這麼簡簡單單一件事霍懷恩頓時拍了胸脯——既不是殺人也不是放火只是找著這位沛王的一個舊日侍女然後安全把人帶回長安送去賢德居這比他想像中那種要冒殺頭的危險實在是安全多了。
隨李賢走出豐達客棧盛允文也跟著出了一口大氣。雖說他剛剛幫忙做了說客但也擔心李賢會提出什麼苛刻的要求還好這位主兒果然是量力而行。至於好容易醒了一半酒的張堅韋韜則仍是稀里糊塗但誰都沒問李賢今兒個究竟到這裡來幹什麼。
出門上馬李賢立刻轉道親仁坊。老於如今雖說有官但都是閒職可以說是一身輕而由於身體不好親仁坊於宅一般來說都不接待客人但李賢憑著弟子的身份愣是把駱賓王羅處機和王勃塞進了老於家裡。為此老於非但沒有埋怨反而很是興高采烈。
「沛王殿下您可來了!」
李賢自從多了於志寧這個師傅便成了於宅的常客見那門子滿臉堆笑地迎上來他隨手便扔過去一小串銅錢下馬之後點點頭便徑直往裡頭走。熟門熟路轉到書房他便聽到王勃熟悉的聲音卻是在那裡請教於志寧詩文當求詞句華麗還是該返璞歸真。
雖說滿肚子詩文但那都是背的不是自己的因此李賢雖說敬重那些有文采的人卻沒打算在這上頭成就什麼大家。誰知他在門口駐足了一小會大門忽然就從裡頭被人打開了而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羅處機。
「殿下?」
李賢見裡頭剩下三雙眼睛齊刷刷地向自己看來當下便神態自若地走了進去絲毫沒有聽壁角被人拆穿的尷尬。見老於看著自個臉色不善他打了個哈哈便上前笑道:「於師傅我今兒個遇到了一個疑難想來請教一二。」
一聽到李賢有疑難王勃立刻來了興致而沒等他問羅處機便朝駱賓王打了個眼色上去拉著王勃的胳膊便往外走壓根沒有給他反對的機會。直到大門關上李賢方才對莫名其妙的於志寧眨了眨眼睛。
「於師傅有一件事我憋在心裡很久了今天實在想問一聲。您若是覺得不合適或是覺著我胡說八道也可以不答。」他也不理會於志寧緊皺的眉頭忽然壓低了聲音「你覺得五哥是不是一個好太子?抑或是說要培養五哥這麼一個太子是難是易?」
不等於志寧反應過來他忽然又連珠炮似的問道:「倘若有人不惜動搖後位你說五哥的太子之位能否保得住?」
一瞬間於志寧的面色變得刷白那雙原本有些混濁的眸子忽然死死盯著李賢的眼睛額頭上青筋畢露隱約甚至可見外滲的冷汗。李賢的最後一句話彷彿成了壓彎他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