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尋思間,「且慢!」恢復常態的安德魯低喝了一句叫住了春籐,遂指著耶律顒琰和韓氏兄弟,向逢河淡淡地道:「這三位是我們的好朋友,可否一道進城呢?」
逢河滿臉陪笑道:「當然可以,二位大人的朋友也就是新阿吉姆市的貴客,豈有不歡迎之理啊?呵呵,請三位把通行證給小人看一下,登記後即可進城了。」
耶律顒琰不動聲色地佇立原地,韓二知機地把三本銀灰色通行證一齊遞交給了逢河。
剎那間,逢河的笑臉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顯得極為驚詫和尷尬,當他打開通行證一一瀏覽過後,臉色更變得冷酷無情,彷彿可以刮下數層寒霜一般。
片刻後,逢河倏地暴退數尺,沉喝道:「來人啊,這三個人是奸細,給我統統拿下!」話音未落,「鏘!鏘!」包括春籐在內的十二名佩刀武士紛紛拔刀出鞘,鋒刃直指著耶律顒琰和韓大韓二圍攏上來,而哨塔上的弓箭手們則把強弓利箭紛紛瞄準鎖定了五人,其中甚至還包括了我和安德魯,一眨眼的功夫,關卡週遭的氣氛頓時像拉成滿月的弓弦般緊緊崩起,一觸即發。
耶律顒琰身形穩如泰山地紋絲不動,嘴角猶然掛著一絲輕蔑的微笑,儼然未把這等小陣杖放在眼內。他身後的韓氏兄弟則經驗十分豐富地退縮到主人身後,一左一右互成犄角地構築了一座最擅長衝鋒突圍的三角鑿穿鋒矢陣。
最引人矚目的是,兩人攏在闊袍大袖中的手掌伸出來後,赫然盈握著四枚一模一樣淒厲酷煞的奇型兵器。乍看起來它就像一枚直徑尺許的空心圓輪,輪身表面的顏色黝黑黯淡毫不起眼,真正令人恐怖的是,其內外邊沿都佈滿了尖銳鋒利的螺旋倒齒,讓人心膽俱寒。試想若被此物刮碰一下,恐怕撕肉裂骨都會如同兒戲一般簡單容易。
而武功級數臻達安德魯那種玄妙境界的特殊高手,更能看出一些常人難以注意到的奧妙之處。根據精神偵測表明,韓大韓二隨便挑出一人都屬比蒙戰士級數的一流高手,若兩人傾力聯手則威力難以估計,甚至有望逾階臻至一名龍戰士的實力。因為那絕非是一加一等於二那樣的簡單疊加,一模一樣的師承、武器、技藝,再加上蒼天恩賜之孿生兄弟特有的心靈感應,誓將使他們變成一名雙頭四手四腳的可怕怪物,橫行無忌勢不可擋。
戰鬥一觸即發,關卡周圍墳墓般死寂一片,簡直安靜得墜針可聞,只聽見旅客們急促無比的喘息聲,卻無一人膽敢發出半點反對的聲音。他們木雕泥塑般呆呆站在原地,生怕會被淨土宗弟子誤會立刻刀箭加身,那幅景像要多可憐有多可憐,盡顯弱者在亂世中懦弱無助的一面。
逢河眼中射出兩道寒芒,落在耶律顒琰堅毅不屈的臉上,陰森森地道:「請閣下馬上束手就擒,以免自誤罪上加罪!」
耶律顒琰聞言發出一聲洞金裂石的雄渾長笑,瞅也不瞅逢河,不屑一顧地道:「哈哈哈,難道就憑你們這幾隻三腳貓,就想留住我們不成?唉,這年頭不自量力的傢伙越來越多了,可悲可歎啊!」
逢河眼見敵人不但不屈服,反倒出言譏嘲,不禁臉上勃然變色,狂喝道:「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立刻棄械跪地投降,否則我定叫你血濺五步,魂遊地府!」
此言一出,所有武士和弓箭手們紛紛握緊了刀柄和弓弦,隨時準備出手突襲了。而另一邊耶律顒琰卻一副任你這只瘋狗隨便狂吠的可恨模樣,根本就是置若罔聞,韓氏兄弟則默默地將真氣積蓄至巔峰狀態,隨時準備施展雷霆萬均的攻勢。
戰事危若累卵,眼看就要發生一場小規模的流血衝突了,斜刺裡驀然飄出一縷平靜得使人心顫的聲音道:「住手!你們這幫膽大妄為的傢伙,誰允許你們對貴賓無理來著!」隨著話音,從壘牆門內側的暗影中,緩緩踱步走出一人。
午後燦爛的陽光照耀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膛,看樣子也就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穿著一襲黑白相間的粗布麻袍,在寬廣光潔的額頭下,是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有如夜明珠般熠熠閃光,而且銳利至像能透視別人肺腑一般。他閒庭信步地走入戰圈,每一步皆予人一種穩如泰山的感覺,使人感到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嚴氣勢。
逢河等一乾淨土宗弟子,見到此人出現在眼前,不禁紛紛歸刀入鞘撤箭回壺,遂雙手合掌高高舉過頭頂,口念一句「拉卡斯馬納!」,語氣中充滿了尊敬孺慕之情,讓人感覺此子身份非同小可。
逢河眼中露出畏縮之色,戰戰兢兢手足無措地道:「啟稟蝶師叔得知,弟子乃是奉虎師伯意旨,根據畫影圖形緝拿這三名重犯的,並非刻意要對貴賓無禮。請您明鑒!」
聞聽此言,我腦海中馬上浮現出一紙詳細情報,知曉了眼前這個氣勢磅礡的年輕人是誰。
根據禮部司掌握的資料,淨土宗木字輩弟子共有三十五人,其中在武學、道法兩大領域中成就均出類拔萃者卻莫過於兩人,那就是木虎和木蝶,他們亦是下一任慈航賢者最具競爭力的候選人。前者木虎乃是「淨土七子」中排名第三位,同時也是淨土宗現任宗主枯竹的衣缽傳人,後者木蝶乃是「淨土七子」中排名第二位的枯硯之首席嫡傳弟子,。
正尋思間,就聽木蝶絲毫不留情面地嘎然截斷了逢河下面的解釋,怒喝道:「大膽逢河,你犯下彌天大錯,居然還敢肆意狡辯,真是個冥頑不靈的傢伙!來人啊,立刻給我拿下這個狂徒,送交『戒律堂』法辦!」
「啊!」在場與逢河一起執勤的數十名春字輩弟子一個個都被嚇得目瞪口呆,他們怎都料不到後果如此嚴重,頓時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膽敢站出來為逢河解釋求情,生怕被連累波及。要知「戒律堂」乃是宗內懲罰和收押不肖弟子的場所,一旦記錄在案,將被視為終生污點,對日後的陞遷晉級皆有極大影響,所以等閒情況下均不會判罰弟子入內,最多面壁數月乃至數年了事。不知今天平時一貫溫文爾雅的木蝶師叔祖哪根筋不對,居然對逢河下手如此狠辣,看來日後他在逢字輩弟子中的地位和威信都將一落千丈,再不復往日榮光。
「什麼?」逢河聞言呆若木雞,腦海裡一片空白,他萬萬預料不到會是這幅場景,一時間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有兩名佩刀武士架住他的胳膊,拖往壘牆門內的時候,他才如夢初醒般大吼大叫道:「我是冤枉的,我要見虎師伯,我沒做錯啊!我是——」
木蝶臉上露出一絲厭煩神色,左手尾指幾乎不可察覺地微微一動,遠在八丈之遙的逢河馬上變得悄無聲息,恍若熟睡般暈死過去了。
處理掉一個麻煩後,木蝶朗聲道:「剛剛是一個小誤會,耽誤了大家朝聖的寶貴時間,木蝶謹代表淨土宗向各位致歉。嗯,現在請諸位再稍等片刻,新的邊境檢查官一到,將馬上繼續辦理入關手續。」說到這兒,他頓了頓,低聲吩咐身旁一名佩刀武士道:「去叫逢山來接替逢河的位置,繼續辦公。」
「是!」那名佩刀武士恭恭敬敬地領命離去。
木蝶這才有暇走到我們面前,雙手合掌高高舉過頭頂,口念一句「拉卡斯馬納!」躬身施禮道:「淨土宗木蝶謹代表道宗元老會所有成員,恭迎常勝王殿下、大日賢者光臨土珠島新阿吉姆市,請二位長者寬恕晚輩未能遠迎之罪。四宗前輩眼下正在福鼎寺濕婆殿靜候,請諸位隨晚輩來吧!」說著右手虛引頭前帶路,重新步入壘牆後面的世界。
寬闊的街道上人們身穿樣式繁多的絢麗服飾來來往往,像一條彩色的河在流動,兩旁整齊高大的梧桐樹枝葉相交,覆蓋著一片片美麗的綠草地。展目望去,遠處排列著一棟棟五層樓的、三層樓的樓房,剩下觸目即是令人心曠神怡的廣闊原野,一座座匠心獨具的大型花圃點綴其間,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在木蝶引領下,我們一行六人一齊登上了一輛十二駿牽掣的巨型豪華馬車,駕轅者雖是高唐特產的矮腳馬,但是每一匹都天資異稟,不但外表神駿非凡,皮毛潔白如雪,而且高矮、肥瘦、長相、步履也一般無二,渾然就像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般毫無二致。
更引人矚目的是,那座寬敞舒適的車廂居然通體用價值連城的白色檀香木構築,要知白色檀香木的價格等同於黃金,而且價無市,真想不到有人會奢侈到去建造馬車,那簡直是暴殄天物嘛!若將白色檀香木焚燒一錢,產生的煙霧足夠延續病入膏肓者的生命三日三夜呢!
這座車廂內部特別寬敞,足以容納二十人同時就餐,在廂中央的會議桌上除擱置有一套豪華酒具外,四周還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十餘張鬆軟圈椅,角度皆有意無意地對著窗外景致,不致使坐客鬱悶無聊。地板上鋪設著厚厚的乳白色地毯,一腳踩上去軟綿綿地如陷雲端,如果稍加留意就會發現,那赫然是熊島等極北苦寒之地特有猛獸白熊的毛皮。
據傳早在龍皇朝時代,深藍各族就把白熊的毛皮視為珍寶,甚至是龍皇朝的最高統治者也十分喜愛這種毛皮,曾從國庫中支出大量金錢收購它。在道宗正史上記載,富人向教主感恩時,如果贈送一張白熊的毛皮,那就是最崇高的的大禮品,因此當年許多道宗流派的祭壇前面,都鋪有白熊毛皮製成的地毯,這一方面顯示神聖,另一方面毛皮的保暖性使道士們早晨朗讀經文時不會凍腳。極北苦寒之地的熊島人和異族人,現在也穿上了白熊製成的衣服,以抗禦北極的嚴寒。
不過白熊生性凶殘,嗅覺靈敏,力大無窮,等閒數十個獵戶根本別想靠近,即使佈置陷阱,也休想它會輕易上當。所以凡是能夠獵殺白熊者,必有驚人藝業,更會被賜予「屠熊勇士」的光榮稱號,享受英雄般的崇高禮遇。
見識過廂板和地毯質料的稀罕名貴後,天棚懸掛的水晶鑽石吊燈和四壁雕琢的華貴精美花紋,反倒顯得平平無奇了,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正對廂門處供奉的一尊白金雕像。
這一刻,天地有若停止了運轉,時間煞止了腳步,唯有它不動如山地穩立在神龕內,自具一股不可一世的豪邁氣概。我目不轉睛看著那尊金人,幽深的眼睛不斷閃爍著懾人的異采,心底越來越激動莫名,好像領悟到了某種自然真諦。
這尊金人的造型其實也沒什麼特殊之處,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道士,背負左手,右手擱置胸口心臟位置,整個人傲然卓立著閉目冥想的情景。不過雖沒有眼珠,但觀者卻總覺金人正從四面八方任何一個角度盯著你,而且本身更如融化在虛空中一般位置令人捉摸不定,而最奇怪的是,這金人只是隨隨便便的雙手一負一伸,但卻能教人感到全無方法去捉摸他接下來的變化,姿勢簡直完美至無可挑剔的境界。
我的目光沒有片刻能離開那金人,仔仔細細地恍若要分解剖析般凝視著他,連最細微的地方也最少審視了三遍以上。
金人的身軀神態栩栩如生,雕琢鬚髮眉眼的削劈之痕乾淨利落,造成使人心神顫震的豐富肌理線條,就若天地渾沌初開般鬼斧神功,妙若天成。想來當初熔鑄它的人,必屬震古爍今的絕代大宗師級神匠,念及世事有如浮雲蒼狗,千百年前的他,決然想不到千百年後居然會有一名能夠對作品完全心領神會者出現,我不禁慨然長歎一聲。
豈料,歎息剛剛發出,我就聽到了另一聲一模一樣的慨然長歎響於耳畔。安德魯愕然扭頭望來,頓時和我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覷,經過短暫呆滯的表情後,兩人隨即同時捧腹哈哈大笑起來。
正在為諸人斟酒的木蝶聞聲望來,表情錯愕地問道:「啊,不知二位前輩有何高興事,可否教晚輩也沾一沾喜氣,暢快地樂一樂呢?」
一旁的耶律顒琰和韓氏兄弟,也是一副稀里糊塗的模樣,呆呆地望著我和安德魯,顯然是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滿臉疑竇神色。
我啞然失笑道:「呵呵,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罷了。嗯,安德魯,你跟大家說說吧!看看咱們倆笑的究竟是否同一件事!」
安德魯躬身領命,正容道:「請問木蝶道友,神龕中供奉的這尊雕像是何許人也啊?」
木蝶惶恐地道:「您這道友二字,晚輩實在是不敢承當,請您還是直呼晚輩的名字好了。這尊雕像乃是淨土宗開山鼻祖拇指大師自雕自琢的作品,不知有何不妥當之處啊?」
安德魯淡淡一笑道:「哦,不妥?不不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只是有一點點奇怪的地方就是了。根據我的目測,木蝶的『符儡術』當已臻達混沌初開的上乘境界,距離慈航賢者也不過幾步之遙罷了,難道你一點異狀都沒有覺察出來嗎?」
木蝶全身劇震,失聲叫道:「啊,你怎麼知道我……」話才出口突覺太過失禮,趕緊改口臉上泛起衷心佩服的神色,深施一禮道:「前輩果然目光如炬,木蝶恰恰是上個月剛剛由『陰陽士』三段晉級為『混沌士』一段的。唉,說來真是慚愧,晚輩一直司職招待貴賓,這輛『逍遙輦』也上下了不少三百餘次,卻從未注意到祖師雕像有任何奇怪之處。嗯,木蝶虔誠地懇請您指點一下迷津吧!」
安德魯挺身受禮,臉上不露半點表情,使人不知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
足足過了一盞茶功夫,他面上才露出一絲笑意,若無其事地道:「按理說我不該逾矩指點你什麼,不過道家最講究順其自然,你我相逢即是一種冥冥中注定的緣法,我若不指點你,反倒落入著相的下乘境界。唉,也算天命使然吧!你看著我的眼睛!」
安德魯一路侃侃而談,語氣中自然流露出一股寶相莊嚴,使人不得不信服的氣質。木蝶聞言不由自主地望向安德魯那雙深若淵海的眼神,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他如遭雷擊,腦海裡一片空白,繼而天文數字的記憶片段湧上心頭,填塞了所有思維空間。隨即它們就開始不斷地重組整合,形成一幕幕陌生而熟悉的畫面,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好像永遠不會停歇一般。
正當木蝶差點被折磨得精神崩潰的時候,所有色彩繽紛的異像統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腦海中驀然出現了那尊白金雕像,拇指大師居然倏地睜開了那雙彷彿永遠不會睜開的眼簾,目不轉睛地瞪視著他,繼而一句句深奧艱澀的語句,百川歸海般淌入他的心田。
這一刻,木蝶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進入到另一個嶄新的境界,所有閱歷、知識、經驗、武功都全部融會貫通,偏偏他自己又表達不出究竟和以往具體有何不同之處。不過有一點木蝶可以清楚無誤地肯定,那就是他在安德魯的無私幫助下,悍然進入了自給自足的先天境界,一縷縷活潑靈動的先天真氣,自由自在地徜徉於五臟六腑奇經八脈之間,勤勤懇懇地改造著他的肉體,使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橫堅韌千百倍。原來祖師雕像蘊涵的最大秘密,竟是修行者能夠突破後天限制,悍然進入先天境界的門徑啊!
此時木蝶情不自禁地感動莫名,任憑兩串清淚順著臉頰潸然落下,無聲無息地滴入厚厚的地毯中消失不見。下一刻,木蝶有如孩童般又蹦又跳起來,兩眼射出閃閃神光,明顯是功力又深進了一層,最值得高興的,當然還是對道宗武學真諦加深了本質上的認識。
相隔半晌,最初興奮勁過後的木蝶,驀然臉容表情毅然地雙膝跪倒,向安德魯恭聲道:「大日賢者大人在上,請接受淨土宗木蝶最虔誠的膜拜,從即日起吾將以恩師之禮相待,請您看在一場緣法的情分上,收下木蝶做一名記名弟子吧!」言罷立刻三拜九叩,施行的赫然是弟子輩的禮節,態度更是誠懇到了極點,足夠讓人能看出他心底是多麼感激涕零。
一旁的耶路顒琰和韓氏兄弟均看得目瞪口呆,怎都料不到會發生這樣離譜的情景,唯有我才知道此舉乃是安德魯的一招妙棋,他在用某種恩惠去刻意淡化著枯硯死於南疆的陰影,畢竟那亦是唯一阻礙和談成功的障礙物。
為此安德魯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那種最高精神層面上的「心靈啟示大法」,絕非是小孩子過家家般輕而易舉的事情。在它施行的整個過程中,不但要求給予者和承接者都具備超凡脫俗的精神修養,而且險惡程度更不下於禪宗的「當頭棒喝神功」,動輒就是兩人同時魂飛魄散的結局。另外即使成功了前者也要付出起碼三年的靜心苦修,而能否恢復原有的功力水平卻是一個未知數,當然眼下有我這名精神力空前強橫的絕代強者在場護法,那些擔心都純屬多餘罷了。
不過哪知箇中奧妙的木蝶,卻真把安德魯當成了再生父母看待,因為安德魯隨隨便便的一個舉措,就讓他最少提前了十五年時間進入了先天境界。根據史料記載,在淨土宗的歷史上,從未出現過任何一名修行者能夠在四十五歲之前頓悟出秘不可測的先天境界呢!即使是才華橫溢的淨土宗開山鼻祖拇指大師,也因修道時已逾不惑之年,而未能摘取此項桂冠,其後諸子自然就更不用提起了,一代不如一代。
安德魯像完全忘記了剛剛做過什麼事情般,微微一笑道:「木蝶請起,高唐道宗諸流派本就是同氣連枝,何來彼此之別,上下之分呢!大家都是修道之人,互相幫助乃是份內之事,今後你有任何疑難,我們共同探討即是,不用刻意追求師徒之禮哩!嗯,還是那句老話,著相的話就落入了下乘境界,結果反倒不美,你說是不是啊?」言罷雙手虛空一托,不知不覺間釋放出一股沛莫能御的龐大潛力,根本不容木蝶抗拒地攙扶他站起身來。
這看似簡簡單單的一手,盡顯賢者級特殊高手的強大實力,本來由於年齡和身份的關係,尚有些瞧不起我這個「小跟班」的耶律顒琰不禁勃然變色,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一個貌似斯文秀士的青年人,居然擁有那麼深不可測的實力。
我在一旁看猴戲般默默無語,其實早就笑得腸子都快打結了。安德魯表面上的功夫做得何其到位,一副悲天憫人,眾生平等的架勢,可實際上已經把一個擁有偉大情操,甘願為他人無私奉獻的救世主形象深深地種植到木蝶心中,能夠教他片刻不敢遺忘。這一手欲擒故縱,比之直接接受木蝶的禮拜,高明何止萬倍啊?
看來此際的安德魯,已經把八旗老鬼縱橫亂世數百年的經驗智慧統統消化殆盡,並且能夠活學活用了。我自此將有一名最強力的臂助,也許……忽然間,一個膽大包天的計劃湧上心頭,讓我忍不住看著安德魯暗暗地嘿嘿怪笑起來,明天真是一個令人充滿期待的日子呢!
「逍遙輦」平穩地行駛在馬路上,街道內的人們均自發自覺地讓出一條通道,並佇立在店舖兩旁雙手合掌高高舉過頭頂肅容膜拜,口呼「拉卡斯馬納!」之聲絡繹不絕地傳入耳中。
耶律顒琰興致勃勃地享受著百姓跪拜的喜悅,憟然問道:「請問木蝶道長,這『拉卡斯馬納』是什麼意思啊?我看高唐人見面統統是用這句話招呼,遂忍不住想知道一下個中含意,好現學現賣一番哩!」
木蝶愕了一愕,恍然失笑道:「哦,這個啊,『拉卡斯馬納』是古高唐語,意思是向你致意,乃是高唐人與友人見面時打招呼的一種方式。不過說這句話的時候合掌的姿勢大有講究,對長者宜高,以示尊敬;對平輩宜平,以示平等;對晚輩則低,以示關懷。其中道宗四大賢者地位至高無上,例來與帝王君主持平,所以他們即使見到高唐皇帝陛下,也只需執平輩之禮就可以了。」
耶律顒琰心領神會,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著實讓我納悶了半天呢!」
木蝶報以一個莫測高深的微笑,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對了,剛剛在關卡時敝宗弟子言行舉止上多有得罪之處,尚請三位貴客海涵!呵呵,我想其中必然是存在一個很大的誤會,按理來說木蝶不應該輕易過問,不過因為有木虎師兄牽扯在裡面,所以為了避免造成更多的無辜傷亡,可否將事情的緣由訴說一遍呢?這樣木蝶也好名正言順地出手襄助,甚至是請動元老會出面干涉也在所不惜!我想這樣對三位更有百利而無一害吧!」
木蝶這番話說得面面俱到,處處是為耶律顒琰著想,更隱隱透露出一種不管事實如何,他都始終願意站在己方立場的保證,讓人在感動中不得不通盤托出以報知遇之恩,其手段簡直厲害到了極點,果然不愧是淨土宗數萬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傑出高手。
耶律顒琰沉吟片刻,露出一抹黯然神傷的表情,嘴角一牽,以最沙啞的聲音道:「唉,木蝶道長以誠心待我,耶律顒琰豈敢再加欺瞞呢!我想碧兄與大日賢者大人,也必然疑竇滿腹吧,小弟衷心感謝您們在相遇之初就無私襄助,卻一次也未刨根問底的深厚情誼!」言罷躬身深施一禮,他身後卓立的韓氏兄弟,也同時向三人恭敬禮拜。
當我、安德魯、木蝶聽到「碧兄」二字的時候,都微微一怔,想不到在關卡時「常勝王」三字並未給耶律顒琰留下任何深刻印象,他仍舊稱呼我的假名,隨即三人又都幡然省悟到一件事,想必因為「常勝王」一職是這個月內才發生的新聞,那時他們主僕三人正亡命天涯,根本就無暇探聽這種發生在異國他鄉的小道消息吧!
耶律顒琰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想來諸位對風雲北疆的異族聯盟不是十分瞭解,請容小弟先簡單介紹一下,再說說自家身世。異族聯盟四字顧名思義是一個少數民族的聯合體,它囊括了極北苦寒之地,所有掙扎在死亡邊緣的民族部落總合。小弟這麼說,也許有人會以為危言聳聽,但是事實要比我耶律顒琰闡述得更驚心動魄千萬倍。」
「塞外例來缺乏各種生存資源,偏偏地震、山崩、暴雪、洪水等天災更如家常便飯般屢有發生,所以在有人居住之初就造就了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在那裡一切事物都是虛妄且不真實的,唯有力量才是真理。只要你足夠強大,不但可以擁有最富饒的土地、最多的牛羊駿馬、最崇高的聲譽、最美麗的女人,甚至是肆意搶奪別人擁有的財物,也變成理所當然的一件事情。因為你就是無敵強者,自然可以制定大草原的法律,沒有任何人膽敢反抗,反抗的唯一結果就是永遠消失。」一言及此,耶律顒琰聲音抖顫,兩行熱淚奪眶而出,表情有一種說不出的悲痛和憤慨。
過了一盞茶功夫,他以強大無比的意志力克制住了心中無盡的悲傷,喟然道:「當年斯圖亞特汗朝的開國皇帝凱隆#183;赫爾辛格,就是憑借自身縱橫無敵的強橫實力,統率著拜火族五十萬鐵騎一舉統一了塞外大草原而名垂千古。時至今日,凱隆#183;赫爾辛格、拜火族、斯圖亞特汗朝,當然早已煙消雲散被世人所淡忘,可是隨著狴奴族基茨#183;布爾曼的出現,米洛斯大草原重新陷入了一場灰色恐怖之中。想我納蒂族曾經何等顯赫,一面黃金獅子旗所到之處,根本無人敢攝其鋒,可是現在,唉……」
耶律顒琰不勝唏噓地歎息著,讓人腦海裡憑空聯想起金戈鐵馬血肉橫飛的喋血沙場,還有一幅雄壯豪邁、淒美動人的邊塞畫卷。
木蝶難以掩飾心中的震撼,駭然道:「什麼?你是說塞外第一大族納蒂族滅亡了嗎?」此言一出,連我和安德魯都不禁憟然動容,大感意料之外,甚至有點不願意相信這個可怕的消息,情不自禁地把目光凝結在耶律顒琰的臉上。
耶律顒琰臉上掠過無比痛苦的神色,以令人心碎的聲音緩緩地道:「不錯,米洛斯大草原上再沒有納蒂族三個字存在,它最後倖存的族人,已經全部站在你們面前了。」
這一刻,車廂內鴉雀無聲,空氣壓抑得像是灌滿了鉛,重重地擱在每個人的心口。
過了良久,耶律顒琰率先恢復理智,目光停留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平靜地道:「即使基茨#183;布爾曼是我們納蒂族人刻骨銘心的仇敵,大家仍要忍不住佩服他神出鬼沒的可怕戰術。整整三十二萬納蒂戰士,居然在短短半年時間裡七戰七敗,幾乎被徹底趕盡殺絕了。而誰又能想到,那時他手中的可用之兵,僅僅不足八萬人呢?」
「當我率領碩果僅存的一支精銳部隊突圍而出一路南行,沿途聽聞的是一個個慘絕人寰的消息。族內所有男子,上至年邁花甲,下至猶在襁褓,莫不被狴奴族的魔鬼們殺得乾乾淨淨。而女子則全部被奴役,當成普通貨物般賞賜給了有功之臣褻玩。那一刻,我痛不欲生,真想馬上橫刀自刎,可是仍放不下一個偉大的任務,因為它遠遠要比我所忍受的屈辱更加重要萬倍,甚至納蒂族能否復興的賭注,都全部壓在了它身上。」
耶律顒琰說到這兒賣了個關子,細長的鳳眼一瞪,射出兩道閃電般的精光,投向木蝶,沉聲道:「二十三年前,我們納蒂族的耶律薩摩可汗,曾經把他七個王子中最聰明伶俐的六王子耶律旻寧,送至土珠島拜入淨土宗掌教枯硯大師門下,期望他能夠習得博大精深的道宗秘藏振興我族。可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今日我耶律顒琰南來迎接親弟,竟然是這樣一副淒淒慘慘的景象。嘿嘿,顒琰厚顏,請木蝶兄在木字輩弟子中,尋找一名胸前烙印有此物者。」
他一邊說著一邊敞開了錦袍前襟,露出胸前堅硬結實的古銅色皮膚,而就在他兩乳之間頸下腹上的位置,赫然刺繡著一幅栩栩如生的雄獅咆哮的圖案。那隻獅子體格壯碩無比,脖頸周圍一圈濃密鬃毛根根倒豎,四肢利爪鋒芒畢露,傲然地仰頭望天而立,顯示出一種說不出的威武兇猛的韻味。
我和安德魯純粹以欣賞異族風俗的角度觀看,豈料木蝶卻觸電般渾身劇震,連聲音都抖顫不已地質問道:「你……你是說,胸前有它的就是耶律旻寧嗎?」言罷根本不待耶律顒琰答話,三下五除二扯掉罩袍和內衣,露出了赤裸裸的胸膛。
一瞬間,所有人都呆若木雞,誰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木蝶的胸前居然也刺繡著一隻雄獅咆哮的圖案,而且筆法色調都與耶律顒琰胸前的同出一轍。那分明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其精微縝密處根本就是他人仿造不來的。難道說木蝶就是耶律旻寧嗎?世間最離奇的遭遇,居然就這麼簡單突兀地在眼前上演,怎不叫人目瞪口呆呢!
「啊!」耶律顒琰瘋狂大叫一聲,閃電般衝向木蝶,一把就狠狠地抱住了他,而且好像用盡了全身氣力似的,再也不肯鬆手。輾轉鏖戰數月之久,歷經異國萬里長路,耶律顒琰終於找到了世間唯一一個存活的嫡親兄弟。這一刻,他胸臆中五味雜陳,根本不知道是喜悅還是悲傷了,唯有大顆大顆的眼淚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喉嚨裡更發出野獸悲嗥般的嘶吼,盡情宣洩著寂天寞地的苦悶與哀慟。
木蝶的情況則更加不堪,淚水早就模糊了他的雙眼,雄軀僅能勉勉強強地倚靠廂壁而立,嗚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此時此刻,他終於見到了闊別二十三年之久的親人,可同時聽聞的卻是整個家族被屠殺殆盡的噩耗,父親、母親、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倏忽間都成了前塵往事,虛無飄渺的存在。如此沉重得難以負荷的精神打擊,對於木蝶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一般,幾乎讓他魂飛天外,體內剛剛成型的先天真氣更如驚濤駭浪般洶湧澎湃起來,直接衝擊全身各處要害。
電光石火的一瞬,關乎木蝶一生成敗的關鍵時刻悄然而至。
「不好!」安德魯第一時間覺察不妥,猝然伸手重重拍在了木蝶背部。他以「截經斷脈」的手法封鎖住了木蝶全身四十九處要穴,遏制住了氾濫無際的先天真氣,同時還默運已臻達十二層境界的「鏡花水月」神功,把深厚無匹的先天真氣,醍醐灌頂般統統傾注到木蝶體內,幫木蝶重新打通和理順體內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