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侯的故事 第十一卷 手足 第二章 閻羅
    那名殺手高踞桅頂,凌厲雙眸直勾勾地瞪視著我,好像第一次意識到我的存在一般。

    過了良久,他突然聲色俱厲地暴喝道:“又是你?”

    他儼然醒悟到了不久前鐮刀失手的事,惱羞成怒下,那股優雅雍容的氣質頓時蕩然無存,留下的只有刻骨銘心的怨毒。

    我冷冷地瞅著他,臉容有如一潭死水波瀾不驚。

    鎖鏈連接著兩只穩如磐石的鐵手,通過它一波又一波暗能潮水般湧向我,可每當攻至我緊握鐮刀的右臂時,它們卻總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人又驚又怒,偏偏一時半刻間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他怎都想不明白,百試不爽的暗能為什麼遇上我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功效。

    驀然,“嗡!”的一聲怪響,被禁錮的鎖鏈,著魔似的劇烈顫抖起來,原來筆直如槍的鏈身,也驀地在半空中蕩起了一圈圈死亡漣漪。同時我感到右臂一空,整座身軀不由自主地劇烈後仰,差點仰天摔倒在地。

    根本沒有間隙,鎖鏈陡然再次扯起,這一次的牽掣力量簡直大得不可思議。鎖鏈在半空中化作一團螺旋不已的巨大漩渦,龐大無匹的吸力正是由它而來。我哪裡還有應變余地,整座身軀猛地離地投向漩渦中心。

    這一刻,精神能前所未有的高度集中起來了,我注意到不只是自己,幾乎在場的所有人、物,都遭受到了這股怪力的作用,紛紛投向死亡漩渦中。

    “喀嚓!劈啪!蓬!”率先卷入的狂戰士、兵器、繩索、木塊、鐵板一觸即碎,寸寸皆裂。眾人魂飛魄散地試圖阻止狂烈倒飛的身形,可根本無濟於事。我是諸人中受力最強的一個,因為鎖鏈一端就牢牢綁縛在胳膊上。雖然依靠魔靈鐲幻化成手臂,可以抵抗著強橫無匹的暗能,但是對這種充滿爆元素的原始力量,卻是根本無能為力的。

    身軀迅疾無匹地沖向死亡漩渦,腦海中所有思緒都化作一片空白。

    我甚至連拿手好戲“宿命針”都無法釋放。因為海上遇難後,所有苦心精煉的黑鐵神針也永埋海底了,本打算上岸後補充,卻又遇上了霍伊的狙擊。現在我身上連一根繡花針都沒有。我也不能施展“靈魂風暴”,因為迄今為止精神能仍舊不能鎖定對方的腦域,都是那枚該死的戒指。

    我的身體一寸寸接近著死亡漩渦,時間飛逝,眼看就要觸及漩渦邊緣,眼看我就要和這個世界永別,奇跡倏地產生了。死亡漩渦無緣無故地停頓了眨眼的萬分之一時間。無法用確切詞匯精確描述它,但是它確確實實停了一下。這一剎對別人來說根本毫無感覺,可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我頭腦驟然清醒,發動了唯一一件超級武器“白骨幽靈”。

    “轟隆隆!”腦際一聲開天辟地劇響,數以億計的白骨幽靈們呼嘯著沿鎖鏈湧向那名殺手。那種場景說不出的浩瀚壯觀,鋪天蓋地的盡是一片白色。一只只猙獰恐怖的白骨幽靈,瘋狂嚼動著鋸齒獠牙,歡快搖動著滑稽可笑的小尾巴,爭先恐後沖向對方。

    “我的媽呀!”那名殺手借著黑暗結界,看到這幅畢生難忘的場景,不禁嚇得魂飛魄散失聲驚呼起來。同時他以空前絕後的高速,猛地松手甩掉了死亡鐮刀,由於動作幅度太大,腳下一滑失足跌向滾滾橫江之中。

    我哪肯輕易放過此獠,甩手拋掉纏繞右臂的死亡鐮刀,雄軀化作一道碧綠閃電,連人帶刀沖向不住跌落的殺手。與此同時,那人戰立處也倏地射來一道暗金長虹,正是剛剛令他分神一頓鐮刀的雲采菱。

    我和雲采菱一上一下,兩柄寶刀爆發出璀璨無匹的光輝,遮天蔽日地罩向殺手。

    那人不愧是深藍大陸十大殺手之一,面臨險境竟是毫不慌亂,身軀驀地蜷縮成原來體積的三分之一大小,硬生生避開了我的“炎魃”寶刀的碧綠魔焰,有如一枚肉球橫空挪移三尺繼續投向橫江。不過接踵而來的“龍紋”,卻結結實實地劈中了他。

    “蓬!”勁氣四溢,那人身軀上的黑袍莫名其妙地自動膨脹七次,奇跡般化解了絕大部分刀勁。不過龍戰士豈是易予,他也禁不住那股迅猛無儔的刀勁,口中狂噴一道血泉,流星般隕落江面。

    兔起鵲落的一瞬,殺手展示出宗師級高手獨有的精彩招式,只是我一點欣賞的心情都欠奉,只想立斃此獠。

    “助我!”我沖勢未盡,剛剛掠過雲采菱頭頂偏左三尺,不由大聲疾喝,也不管她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果然才女就是才女,雲采菱不愧是愷撒帝國第二高手雲師的嫡傳弟子,聞言即刻反應過來,迅疾絕倫的伸出左手抓住我的右踝,施展畢生功力向下甩去。

    “颼!”我像一顆炮彈筆直沖向殺手頭頂,半空中“炎魃”“冰螭”兩刀卷起漫天碧炎白霧,冷酷無情地湧向對方。此情此景換做三大宗師親臨現場,也休想能夠囫圇離去。我的殺意頓時空前暴漲起來。

    三尺二尺一尺……三寸二寸一寸……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快得手……豈料異變陡生,他無緣無故地猛然快速下沉了半丈,頸部以下赫然全部沒入了水中。

    “該死的千斤墜!今天讓你溜掉,哥哥我就不叫柳輕侯。”想到這兒,我拋開所有顧慮,精神能光速灌入右臂魔靈鐲內。“嗤!”右掌憑空出現一柄魔靈劍,倏地越過不可逾越的距離,齊柄沒入殺手百會穴,長逾丈二的劍身,赫然連半寸也未剩下。

    “噗通!”看著對手瞬間化作一具白骨骷髏,我還來不及高興,就一頭栽入橫江裡。

    “呸呸!”我驀地鑽出了水面,吐了兩口髒水。豈料等待著我的,卻不是迎接英雄式的歡呼雀躍,而是劈頭蓋臉的一輪箭雨。

    盡管偷襲是那麼突然,但仍難不倒我。早與魔靈鐲心意相通的我,第一時間變出一面碩大無朋的圓盾罩在頭頂。

    “鏘鏘鏘鏘!”一支支狼牙利箭爆成了一團團粉末,隨風飄然落入江水。

    “他***熊,是哪個王八蛋偷襲哥哥我?”我不禁氣得咬牙切齒,倏地展開精神能向射手隱藏的方向望去。

    眼前赫然是兩座十余丈高斷崖,崖口僅差數丈就可合並。黑糊糊的懸崖峭壁上,此刻遍布著數以千計的黑鴉鴉人群。風中隱隱傳來咆哮狂嘶的戰馬長鳴,箭矢有如狂風驟雨灑將下來。

    可憐的“富貴號”就在前方三丈處,不知為什麼牢牢卡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從水裡仰望上去,此刻整艘“富貴號”都陷入了激烈無比的戰斗中。趁著殺手搗亂的時候,黑族騎士團終於超逾了無人控制的船舶,在躍馬崖截住了它。

    “鏘鏘鏘鏘!”又一輪狼牙箭雨爆成了團團粉末,隨風消逝。雖然利箭傷害不了我,但卻吸引了越來越多人注意到水面有人。

    “怎麼避過這群笨蛋,上船救人呢?”驀然腦海靈光一現,我暗罵自己愚蠢,輕捏手印將一縷精神能,小心翼翼注入剛剛獲得的那枚神秘戒指裡。

    “呼嚕嚕!”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在整座江面上回蕩開來。耳畔傳來的是,“富貴號”上敵我雙方不約而同的失聲驚呼。

    “怎麼回事?”“我看不見了!”“***,怎麼搞的?”“啊!誰砍我?”……“富貴號”上亂成了一鍋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戰斗變得詭異而可笑。一柄柄戰刀利斧漫無目的地在空中揮舞著,劈砍著所有觸及的人、物。躍馬崖上的弓箭手,也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弄得頭暈腦漲,不知應不應該繼續射擊。

    我悄無聲息地爬上“富貴號”,拔出“天涯”一路肆無忌憚地殺去。

    “嗤嗤嗤嗤嗤嗤嗤!”一道道血箭,從敵人殘肢斷體標出直沖天際,在半空中盛放著一朵朵最鮮艷的血花。遺憾的是,偌大橫江只有我一個人可以欣賞如此美景。

    我由外至內、由身邊到外邊,一路殺了出去,一直殺了過去。

    很快的,慘嚎聲此起彼落,不住有人撲倒踣地,我身上暗金武士服很快便為血水染紅,變黑,最後分不出任何顏色。

    受到刺激的人群,不分敵我人人殺紅了眼、殺昏了頭。

    刀光劍影斧芒槍鋒越來越熾烈,越來越瘋狂,漸漸地人們不顧一切地廝殺起來,我甚至看到歇斯底裡的戰士,拼命地剁著地板、砍著艙壁,也有一些失去武器的戰士,用指甲用牙齒玩命撕咬著觸摸到的任何人。

    我沿著“富貴號”船舷轉了一圈,甚至冒險跑進底艙去尋找,但是沒發現雲采菱,甚至燕丹、依依、雲朝暮、雲俊豪等人也一個個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是殺掉了幾名神經錯亂的黑族戰士。

    精神能倏地光速啟動,“天眼”肆無忌憚地監控起方圓數裡的江面。

    驀然,一個小黑點躍然出現在腦海裡。牢牢鎖定後,它驟然放大了千萬倍,那是一艘僅容八人乘坐的救生艇,艇上赫然坐著雲采菱等人。

    雲采菱、燕丹、依依、雲朝暮等四大高手著齊心協力地劃著船。四支粗大船漿深深插入水裡,每次迅猛快捷的扳動後,都讓小船標射出數丈距離。重重夜幕下,但見那艘救生艇有如離弦之箭,緊緊貼著西岸崖下的陰影飛快前進著。

    我搖頭苦笑道:“他***熊,讓哥哥我白白擔心了一場。”

    剛想轉身離開,去追雲采菱她們,驀然一個惡毒的想法湧上心頭:“嘿嘿,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誰也別太便宜誰!”

    想到這兒,我颼地拔出“炎魃”惡狠狠刺入艙板側壁,根本不用施力,厚逾半尺的艙壁已經露出一個碩大窟窿,江水肆無忌憚地狂湧進來……

    夜半更深,朦朧的斜月映照著蒼茫大地,橫江一半沉浸在月光中,另一半則籠罩在夜的暗影中。寒冷的江水在舷外靜靜流淌,,幽深的蘆葦叢也寂靜無聲,唯有岸邊樹影疊印在船上,月光游動不定。

    天上的北斗星和南斗星漸漸傾斜,默默地暗示時間的流逝。

    五人悄無聲息地藏匿在救生艇裡,一動也不敢動,盡管駛入了蘆葦叢深處,來路連他們自己都分辨不清了,但仍然沒有一人膽敢妄動。

    此地距離躍馬崖不足半裡,若敵人站在崖頂眺望,救生艇就根本不能逃脫監控,所以經過商量諸人一致同意暫時躲在蘆葦叢裡,等到天亮黑族騎士退兵後,再想辦法逃脫。

    依依首先奈不住枯燥單調的等待,低啞著嗓音道:“小姐,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雲采菱出奇地沉默著,半晌才澀澀地道:“等到那群惡棍離開之後!”

    依依眼圈一紅,低低抽泣道:“不知道姐妹們都怎樣了,有沒有逃出來?”

    雲采菱頹然一歎,欲言又止地沒有答腔,誰都知道答案,沒人能在被數以千計的黑族騎兵包圍後,且無船無援的情況下逃生。

    燕丹低喝道:“別哭,我們早晚會報仇的,讓他們黑族用十倍百倍千倍的代價,償還今天施給我們的一切傷害。眼淚是留給那幫人渣,來懺悔今夜所犯下的罪惡用的。”

    雲朝暮不愧歷經滄桑的三代總管,迄今仍保持著冷靜自若的態度,他鄭重其事道:“憂慮和報復都是將來要考慮的事情,眼前最重要的是,天亮後如何逃過黑族的追捕,成功抵達京師。唉,至少我們得逃出東海二十八郡轄地,我想這次遇難的不止是我們雲姓一家呀!”

    雲采菱輕柔愛撫著昏迷不醒的哥哥,聞言歎息道:“不知道現在碧兄是生是死,剛剛投入江中後,他半天也未浮出水面,希望吉人自有天向。嗯,如果有他在,此刻定然想得出計策,渡過難關的!”

    依依抽泣聲嘎然而止,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碧勝籃最是詭計多端,應付眼前危機卻是游刃有余的。”

    燕丹明顯酸溜溜地道:“非也非也!碧勝籃這小子絕不可信,他來歷諸多可疑,而且武功時高時低,讓人摸不清深淺,說不定是黑族派來的奸細呢!”

    雲朝暮聞言啞然失笑道:“呵呵,小燕不要亂說氣話,剛剛聽你說的前半句還算條理分明,後半句就完全是意氣之爭了。我雖然接觸這個碧勝籃時間最短,但明顯感覺得到此人與眾不同,絕非等閒人物。嘿嘿,遇事沉著冷靜,行事當機立斷,再加上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想我雲家子弟雖眾,卻沒有任何一人及得上他。”

    燕丹、依依見雲朝暮這麼誇獎碧勝籃,不禁都有些不樂意,剛想反駁幾句,卻聽雲采菱幽幽地道:“您老說得極是!采菱也覺得碧勝籃是個難得的人才,正打算見到父親後鄭重推薦他呢!”

    船上陷入一陣難堪的沉默,只聽見岸上樹叢裡,夜梟淒厲刺耳的怪叫,還有寒冷凜冽的北風肆無忌憚的呼嘯。

    天上彤雲密布,不知不覺間連一彎斜月都遮蔽起來,半空中悠悠揚揚灑下了片片雪花。

    雲朝暮輕輕握住雲俊豪的一只手,默默運集玄功,將熾熱真氣一點點渡給對方御寒。

    武功最差的依依,經過半夜血戰,真氣早已所剩無幾,此刻溫度驟降數倍,情不自禁凍得哆嗦起來。雲采菱憐惜地伸出柔荑,剛想渡點真氣給這位小妹妹,耳畔驀然傳來輕輕水聲。嘩啦嘩啦的水聲由遠而近,筆直朝著救生艇游來。

    船上諸人瞬間忘記了寒冷,除了雲俊豪個個死死握住了兵器,眼睛惡狠狠盯著蘆葦叢。

    四人的凌厲殺勢急速囤積起來,眼看就要蓄滿爆發,那水聲卻驀地嘎然而止,好像憑空消失了似的。

    又過了良久,前方傳來一個低沉無比的男聲,輕描淡寫地問道:“你們是誰?”

    “啊,碧勝籃!”依依第一個驚呼失聲道。

    “依依?”我難以置信地驚呼,言語裡更充滿了狐疑和不確定,其實我現在連肚皮都差點笑破了。在一邊旁聽好久,就是想知道這群人對自己的真實評價,本來還要過一段時間,才上演這出“劫後相逢”,偏偏天公不作美,在這個節骨眼兒下起雪來,我沒有大冷天泡在江裡的嗜好,所以故意弄出一點由遠至近的動靜出來相會。

    終於爬上了救生艇,我舒展了一下被凍得哆哆嗦嗦的手腳,感覺風一吹更是冰寒徹骨,還不如江裡暖和呢。剛剛一直處於慘烈激戰中,所以不覺得怎樣,現在是真氣消耗得七七八八,御寒能力連依依都不如,自然景況堪憂。

    “刷!”依依抽回情急拉我上船的白嫩小手,露出一個皺鼻子的俏麗笑容道:“碧勝籃,你現在又髒又冷,身上還帶著一股怪怪的味道,簡直難聞死了。不要靠近人家坐啊!”

    我一邊默運真氣恢復功力,一邊苦笑道:“嘿,好的,沒問題,我坐開一點就是!”

    雲采菱那一對秀眸清澈如水目不轉睛地盯著依依,輕輕訓斥道:“依依不要胡鬧,碧兄身上血跡斑斑,經江水浸泡多時,猶未完全去掉異味,想來突圍之際不知多麼辛苦呢!”

    依依頑皮地吐吐香舌不再說話,雲采菱這才轉頭看我道:“碧兄可曾受傷?”

    我感激莫名地搖頭道:“托小姐鴻福,勝藍僥幸囫圇突出重圍,只是船上兄弟姐妹們,卻全都不幸遇難了。唉,我真是沒用!”

    雖然諸人早預料到是這種悲慘結局,但總希望能有奇跡發生,現在由我這當事人親口證實,不禁格外具有震撼效果,立刻連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依依頓時淚流滿面低聲啜泣,剛剛的頑皮表情早就不翼而飛;燕丹雙眸鮮紅如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雲朝暮仍舊一副看慣生離死別的模樣,絲毫不為所動;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雲采菱,她一滴眼淚也未流,媚態橫生的玉容布滿了前所未有的堅決神色,鎮定自若地望著江水。

    短暫的沉默過後,雲采菱長長噓了一口氣,輕描淡寫地問道:“碧兄認為眼前局勢需要如何應對呢?”

    我情不自禁露出佩服表情,暗付若兄弟手足受損,自己斷無這份不動聲色的城府。

    沉吟片刻,整理了一遍思路後,我鄭重無比道:“黑族經此一戰損兵折將,不過即使剩下的兵力,也絕非我等可以抗衡,故必須以突圍為首要任務。”

    一旁的燕丹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沒有任何音節發出,不過任誰都看得出來,那強力克制著未曾出口兩個字,正是“廢話”。

    我故意視而不見,繼續侃侃而談道:“敵人強勢不言自明,我想說的是我們占據的優勢。”

    依依難以置信道:“我們都這副模樣了,還有優勢可言?”

    我微微一笑道:“別的我不知道,我們占據的優勢,卻確確實實有三點。第一,敵人用來高空偵察的六只禿鷲,已經全部死亡,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逃離,不用再擔心向剛剛那樣的突襲發生。第二,那名超級殺手已經斃命江底,黑族騎士團短時間內,再也無法派出高手攔截我們。”

    雲采菱意外之極道:“你墜江那一刀,果然刺中了那廝要害嗎?”

    我充滿強大自信道:“是,勝藍親手割掉了那廝頭顱,若他不死那才出鬼了。這還得多謝小姐贊助的一臂之力啊!”

    雲采菱心有余悸地道:“幸好……幸好他死掉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那廝武功之高,恐怕連大伯都不是對手,真不知道黑族從哪裡找來這麼厲害的殺手行刺!”

    我淡淡接口道:“據勝藍推測,那廝定是深藍大陸十大殺手之一,不過根據那柄死亡鐮刀分析,我窮搜記憶也找不到他的資料。”

    這時,一直諱莫如深的雲朝暮,幽幽涼涼道:“我知道他是誰!”

    “啊!”三人目光齊齊聚焦在這位老人身上,想不到他竟知道這等驚天秘聞。

    雲朝暮昏黃黯淡的眸子裡,陡然射出咄咄逼人的精芒,一字一字的道:“他就是穩踞深藍殺手榜第七的‘死靈血刃’黑摩蘇。一個憑借‘詛咒戒指’蘊涵的暗黑結界,橫行天下的獨行殺手。”

    依依失聲驚呼道:“他居然是黑族人?”

    燕丹則恨恨地道:“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戰斗的時候居然使用作弊道具,真是一點武士的自尊都欠奉!不,這種人渣根本不配做武士,我鄙視他!”

    雲朝暮說完目光炯炯地瞅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趕忙澄清道:“由於江水渾濁不堪,晚輩好不容易才找到黑摩蘇的屍首,割掉他的頭顱後,因為擔心趕不上富貴號,所以馬上就潛上水面了。至於那枚戒指,晚輩根本不知道其存在,故也沒能取回。”

    雲朝暮爽然若失地歎了一口氣,默然閉目養神去了。

    雲采菱似乎早預料到了這種局面,生怕諸人越扯越遠耽誤了正事,遂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引回正軌,道:“原來如此,不知碧兄的第三點優勢又是什麼?”

    我正色道:“第三點就是我們人數稀少,非常不利於敵人搜尋。只要進入人煙稠密的城市,滿可以不動一刀一槍混出黑族包圍。當然前提是必須籌備足夠的干糧、衣物、還有一輛堅固快捷的駟馬車。”

    雲采菱低垂螓首琢磨了一會兒,驀地試探著提出建議道:“我們就進入桑古郡的巴爾卡堡吧!桑古郡也是東海二十八郡之一,不過歷來都以貧窮聞名於世。其中巴爾卡堡更是個中翹楚,幾乎所有商會都不屑在那裡設置分會,因為沒有人在那裡賺過一個銅板。”

    我苦笑道:“這倒是一個絕妙所在,恐怕整個東海淪陷了,它都會穩如泰山。因為根本沒人會費力占領一個空殼子吧?”

    雲采菱秀眸精芒閃閃,道:“正是如此!我選擇巴爾卡堡,因為它還有三個任何城市都不具備的優點。第一,它管理非常混亂,沒有任何形勢的官方政府,是人們常說的地下秩序維持的三不管地帶。第二,它位於橫江下游,沒人猜得到我們會捨近求遠,到那個距離京師更遠百裡的邊城。第三,盡管物資貧乏,但當地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幾支大型地下商隊路過,如果能混在其中,足可避過黑族耳目抵達京師。”

    我慎重問道:“消息確實嗎?”

    雲采菱胸有成竹道:“碧兄忘了家父是做哪一行當的了,在經商過程中什麼歪門邪道的人都有交往的。若運氣好遇上熟人,那就一切都不必我們操心了。即使運氣不好,只要搭上任何一支商隊,許以重酬也能達到目的吧!”

    我誠心誠意地贊歎道:“小姐真乃神機妙算,這一著異軍突起,那黃泉定然難以預料。”

    雲采菱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媚態橫生的微笑道:“碧兄是在笑話采菱計謀太過幼稚嗎?”

    我色授魂與,連忙否認道:“哪裡哪裡,勝藍是真心誠意誇獎您呢!半句誇張的成分都沒有!”

    依依也贊道:“小姐,你好厲害啊!輕袖小姐也不過如此了!”

    燕丹在一旁也想說點贊美的話,可望了我一眼後,就索然無味地閉口不言了。

    這個動作氣得我差點想要一刀劈死他,不過考慮到目前寄人籬下的處境,終於忍下這口惡氣,准備日後再有戰斗,一定送這小子當炮灰。

    雲采菱笑盈盈地謙虛道:“依依莫要胡說,輕袖師姐的文韜武略俱乃眾師兄妹中翹楚,除了白師兄外沒人能夠企及萬一的。唉,很長時間沒看到白師兄了,不知他是否已從印第安納群島修行歸來!”

    依依聽罷無限崇拜道:“小姐說的是‘邪眼假面’白如雲嗎?聽說他輕輕松松奪取了上一屆深藍學院聯賽總冠軍呢,是不是真的啊?”

    雲采菱剛剛微笑點頭,一旁燕丹陡然插嘴道:“嘿嘿,不過是一名倚仗神兵利器的狂妄之徒而已,真正實力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我聽完差點爆笑出聲,心中不禁暗付:“你小子的嫉妒心還真不是普通的強啊!人家再倚仗神兵利器,功力也在那裡擺著呢!呵呵,深藍大陸四大學院哪個不是藏龍臥虎的所在,能輕取第一名絕非等閒之輩。再說你如此搶白人家的偶像,不是找罵嗎?”

    果不其然,依依立刻翻臉相向,言詞出奇刻薄地道:“不知燕兄在上一屆聯賽裡排名若干啊?我想比總冠軍還要強上幾分吧?”

    燕丹被搶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噎得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他再強也強不過人家總冠軍啊!

    雲采菱打斷兩人無聊爭執,深沉肅穆道:“莫要再討論這些無聊話題,我們現在是逃命不是郊游。快准備准備,我們啟程去巴爾卡堡。”

    緊接著她正色道:“請老總管繼續照看哥哥,其他人分成兩組,一組操舟一組警戒。先由我和燕丹操舟,碧兄和依依一邊練功恢復功力,一邊偵測周圍動靜。各位明白了嗎?”

    雲采菱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欠奉,冰冰涼涼得冷酷到了極點,誰都知道她是絕對認真的,若有人在這節骨眼兒搗亂的話,恐怕不死也得脫層皮。

    “是!”四人紛紛收起嬉笑神態,齊刷刷地躬身施禮,各自領命運作去了。

    頓時,這艘救生艇陷入一片死寂,遂悄無聲息地分開蘆葦叢,劃入重重夜幕,頃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黎明前的巴爾卡堡,有如一頭重傷垂死的野獸,靜悄悄雌伏在曙光乍現的江邊。

    那粗糙低矮的石制城牆,那一棟棟鱗次櫛比的簡陋木屋,無聲地訴說著艱苦生活和惡劣環境。這裡沒有城門、沒有衛兵、沒有店鋪、甚至沒有打鳴的公雞。這是一個被神遺忘的角落,若非那幾縷裊裊升起的炊煙,人們很容易將它當做一座死城。

    當第一縷金色陽光透過木板縫隙照射進來的時候,我立刻就醒了。其實那只是短短半個時辰的假寐,危機四伏的環境下,沒有人能夠真正踏實地睡著。

    這座木屋幽靜而溫馨,只有燕丹不合時宜的呼嚕聲是唯一美中不足。昨夜有驚無險地躲過四組黑族巡邏隊,好不容易迂回才潛入巴爾卡堡,一路負責掃清遺留痕跡的燕丹,確確實實累壞了。

    本來我以為自己是第一個醒來的,豈料稍稍一偏頭就看見了一雙清澈如水的秀眸,出神地緊盯著我看。由於我的“蘇醒”太過突然,所以她根本來不及回避,一時間氣氛極其尷尬,她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

    我目瞪口呆地瞅著那超越一切世俗的美態,渾然忘記了掩飾赤裸裸的仰慕與艷羨。

    雲采菱在我色瞇瞇的注視下,換做平日早已拔刀相向,將我剁成幾十段,此刻卻莫名其妙地含情脈脈起來。她不但沒有絲毫慍色,秀眸反倒露出點點滴滴的竊喜,那一雙柔荑更是差點揉碎了衣角。

    “難道……她喜歡我?”得出這個結論的我不禁大吃一驚。

    要知道我是一名聲名狼藉的“海盜”,出身和富可敵國的千金有天壤之別,再加上愷撒帝國最注重門第,這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我光速啟動精神能,做賊心虛地掃描著其余四人:只見雲俊豪仍舊昏迷不醒、燕丹呼嚕依舊、雲朝暮和依依的呼吸也是節奏平穩悠長,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這才放下心事。

    雲采菱和我就這麼無言對視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一輩子都不夠對望的。忽然一陣粗重笨拙的腳步聲絞碎了這種浪漫旖旎的氣氛。

    “吱呀!”房門悄悄開啟了一個縫隙,探進一個油光珵亮青瓢腦殼,它的主人眨著一雙古靈精怪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屋內諸人,然後迅速鎖定到我身上,還向我招了招手。

    我連忙翻身坐起,充滿歉意地瞅了雲采菱一眼,豈料她玉容冷若冰霜,哪裡還有半點剛剛柔情蜜意的模樣?我碰了一鼻子灰,悶氣一股腦兒撒在了打擾哥哥幽會的家伙身上。

    安德魯的家座落在巴爾卡堡東區,緊靠著那條川流不息的護城河。

    能遇上他純屬巧合,救生艇順流而下,深更半夜黑咕隆咚地沒看清楚,就直接駛入了這條支流。巴爾卡堡的護城河為圖簡便省事,引的也是橫江的水,於是乎我們沒費多大事兒就抵達目的地,還碰見了凌晨捕魚的安德魯這小子。

    於是在五枚銀幣的誘惑下,安德魯異常“慷慨”地將他的房子貢獻出來給我們住,並且答應留意任何一支出現在巴爾卡堡附近的商隊或者騎兵。

    雲朝暮不愧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他用金錢收買對方後仍不放心,遂刻意在安德魯身上布置了三重致命禁制。然後漫不經心地告訴對方,世上唯有自己可以解除,若他有心出賣大家,那麼不出三日定然七竅流血而死。

    這條噩耗嚇得安德魯胖臉煞白,在燕丹隨手表演了碎石如粉的“神奇”武功後,更是深信不疑地賣力工作起來。

    這座木板房和成百上千座貧民窟臨時建築毫無二致,要說差別就是寬敞一點、干淨一點、瀕臨護城河空氣也清新許多。若喚作東區深處的臭水溝,恐怕雲采菱寧願睡在荒郊野外。不過它仍舊沒有奢侈到擁有一座獨立院落的程度。

    安德魯步出房屋,鬼鬼祟祟地瞅了瞅周圍,見沒有任何人跡,這才刻意聲音報告道:“老大,我發現了一支大約兩百人騎兵巡邏隊。他們不是帝國士兵,也不是白人血統,一個個穿著土黃色羊皮暖袍,內襯半身鐵板鎧,足蹬老牛皮氈靴,手裡提著明晃晃雪亮亮的斬馬刀。而且皮膚黝黑油亮,頭發彎曲短粗,淡眉巨眼、塌鼻厚唇……”

    我嘎然截住他的話頭,直奔主題道:“嗯,不用細說,我知道他們的長相。現在這群人在哪裡扎營?你確定只有兩百人?他們有沒有後續增援部隊?”

    安德魯愣了一下,努力搜索著記憶道:“噢,我光顧想著趕快向你們報告了,沒看清他們在哪裡扎營……咦,不對,當時他們匆匆忙忙的向東方趕去了,好像家裡著火了似的,根本不像是要扎營過夜的樣子。而且我怕被他們發現,在岸邊又潛伏一頓飯的功夫,也沒看見後續增援部隊出現。”

    我緊鎖眉頭,不由提醒道:“你當時有沒有聽到異常的響聲,譬如說號角、長嘯、或者其他洪亮悠遠的聲音。”

    安德魯果斷地搖頭道:“沒有,我聽力最靈敏了,要是有動靜絕對逃不過我的耳朵。”

    我失望地歎了一口氣,揮手道:“你先去休息吧,醒了以後再找找看有沒有大型商隊路過。”

    安德魯點點頭,忽然欲言又止地看著我,猶豫半天才道:“給我下的禁制可一定要解開啊!安德魯這條小命老大們要去也沒意思,是不是?”

    我啞然失笑道:“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地為我們工作,臨走的時候,就一定會給你足夠銀兩,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嘿嘿,雖然華衣廣廈不敢擔保,但是娶幾個小美女做老婆,卻是絕對沒問題的。”

    安德魯感激涕零地道:“多謝老大,多謝老大!嗚嗚嗚……美女的事情再說吧,只要保住小命我他媽就偷笑了。”說完就一溜煙地跑掉了。

    他前面兩句說得異常響亮,後面兩句卻低如蟻鳴,分明是心中老大不滿,卻無處發洩,只好在口頭上多沾點兒便宜,可惜又怎能瞞得過我這等級數的高手。

    不過,我也不和他這種市井小人物一般計較,返身進屋向雲采菱稟告黑族軍隊的奇怪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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