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一睜眼,就看到了于謙。
他微微一驚,再一轉頭,看到了正嚴陣以待的禁衛軍,還有幾個緊張地望著他的御醫,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也知道在他昏迷之後,肯定發生了一件大事,當下衝著于謙艱難地抬了下手,示意他近前說話。
于謙走到他身邊,在床前跪下,盡力*近他的枕邊,聽他想說些什麼。
「凌——她——她在哪?」
于謙微微一怔,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皇上是說錢太后?」
朱祁鈺吃力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只是那麼一閃而逝,立刻又恢復了陰冷,寒聲說道:「她——行刺朕!——」
「什麼?」
就算是于謙這等經歷過無數風雨,見識過各色人等的老人,聽得這句話,也不由得失聲輕呼了一聲。
他若是不知道朱祁鈺與凌若辰之間曾經有過的關係,也不會如此吃驚。
他若是今日不是事先聽了凌若辰講述的經過,也不會對這個皇上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一時間,他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個念頭,終於還是橫下心來,低聲對他說道:「啟奏陛下,太上皇——已經離開南宮!」
「什麼?」
這一回,震驚的人,換成了朱祁鈺。
他猛地想要直起身來,卻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尚不能吸進足夠的空氣,雙目死死地盯著于謙,霎時充滿了血絲,變得通紅。
「你們在幹什麼?他——他敢謀反。為什麼不殺了他!咳咳!——」
只說了幾句,他就已經喘不上氣來,只能疑惑而憤懣地望著于謙,這個曾經一手將他腿上皇帝寶座,全力擁護和他的人,這個時候,難道也背叛了他嗎?
于謙平靜地望著他,這幾年來。看著他從個懦弱的孩子成長為一個君王,看著他一步步地從自卑自負走向瘋狂。朱祈鎮,永遠是他心裡無法解開的一個結,從兒時一個太子一個庶民的天地之別,到後來為了凌若辰結下的恩怨,當他真地登上了皇帝的寶座之後,才慢慢揭開了心底最深的傷疤。
從小開始。無論是出身還是學識風度,他都比不上這個皇兄,在所有人眼裡,他不過是*了皇兄仁慈才能安享那個太平王爺的待遇,尤其是他做了皇帝之後,原來從未學過帝王之術,理政之道。一開始的手足無措和慌亂中,不是沒看到某些人的輕蔑,所以他才會那麼害怕朱祈鎮的回歸,害怕他一旦回來,就會奪走他好容易才得到的一切。
越是害怕。越是瘋狂,越是瘋狂,就越是失去了人心。
從易儲到廷杖群臣,從喪子到沉迷後宮,他就這麼一步步地失去了人心,也毀了自己地身體。
到如今。他已是眾叛親離。日薄西山。
是忠於一君一帝,還是終於大明的江山社稷?
于謙腦中閃過之前朱祈鎮問他地話。望向朱祁鈺的眼神,有幾分歉意,但更多的,是抉擇後無悔的堅定。
「皇上病重,群臣擁請太上皇主政,皇上就可以好好休養身體了。」
「你——」
朱祁鈺死死地瞪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半點的心虛和慚愧來,可是于謙平靜的神色和堅定地口氣,終於讓他明白,大勢已去,自己行將就木,又怎麼可能保得住這個寶座呢?相比沂王那個孩子,朱祈鎮才是于謙更好的選擇。
就如當初,瓦剌兵臨城下的時候,群臣無主,亂作一團,也是于謙,如此堅定地選擇了他,穩住了局面,最終解除了危機。
他選擇的,是對大明江山來說,最合適的人。
這樣一個無慾無求,兩袖清風的老臣,終於還是放棄了他。
「好!好!好!——」
朱祁鈺苦笑了一下,無奈地閉上了雙眼,他再清楚不過,就算又再多的靈丹妙藥,自己這身子,已經油盡燈枯,撐不過幾日了,既然沒有子嗣,這皇位,早晚還是會回到朱祈鎮地手裡,自己機關算盡,心思費盡,到了最後,還是抵不過天意。
「代傳朕的旨意,今日開始,朕——禪——禪位於上皇!」
一語既了,他再也沒有了力氣撐下去,沉沉地閉上雙眼,想要再回到睡夢中去,或許,方纔他就不該醒來。
至少在夢中,他還可以想像,就算活不下去了,也可以藉著行刺的罪名,讓她一起陪葬,到了地下,抹去了今生的恩恩怨怨,也許來生,他們還有機會。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那人,終於從那個囚牢裡走了出來,再一次,奪走了他的一
這些年來地權傾天下,帝皇榮耀,也如一場大夢,夢醒的時候,也是他要離去的時候。
隱約中,他聽到周圍的人陸續離去時紛亂的腳步聲,聽到于謙在門外傳達他方才口諭的聲音,他果然之傳達地禪讓地旨意,而隱去了凌若辰行刺的事情。
朱祁鈺輕輕地歎息了一聲,空蕩蕩地寢宮裡,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其他的人,都去參拜新皇。
而他,則是留在這裡等死。
依稀間,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經常燦爛如花的笑臉,在百花中對他嫣然一笑,突然又變成了鹹安宮中那個憔悴失明的容顏,最後是她在開槍時,對他緊張關切的眼神,過去的一次次相會,翻來覆去的,在他的腦中變幻著。
生不能在一起,如今到死,依舊無法得到她。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費盡心思,落得今日這般地步?
或許早早殺了朱祈鎮,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只是,他在心底歎息一聲,就算重來一次,他終究還是會這般的優柔寡斷,這般的割捨不下,也許從見她的第一眼,就已經注定了這樣的結局。
外面傳來了鐘鼓齊鳴的聲音,想必是群臣已經得到了消息,今日的早朝,那個高高在上的龍椅,不再是個空位,而又重新回來了它原來的主人手裡。
不僅是那裡,只怕他現在所處的乾清宮,也會很快將他清理出去,只不過,不知道朱祈鎮會不會也像他一樣,將他丟在那個冷冰冰的南宮裡,與世隔絕。
只不過,他已經沒有機會,在那裡呆太久了,甚至,今天的太陽,就是他今生最後的一次了。
「吱呀——」
宮門大開,一個人身披著第一縷晨光,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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