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趕到的時候,正好擋在了石亨與朱祈鎮的當中。
他急匆匆地領兵而來,身上還穿著便服,青灰色的長袍,花白的鬚髮,在燈火的映照下,格外的顯眼。而他的身後,被兩個侍衛推綁著的,正是秦風。
石亨長歎一聲,不用說,秦風這個傢伙,還是沒轉過心眼來,想要去說服于謙,卻被綁到此處來了,今日之事,只怕真的要敗在此處了。
他收起了長刀,以刀拄地,方才覺得渾身上下的傷口,無一處不痛,痛得幾乎連再拿起刀的力氣都沒了,隨手拔掉肩頭還帶著的幾支羽箭,衝著于謙說道:「於大人來得真是時候,石某甘拜下風!」
于謙神色冷肅,衝著他輕歎一聲,卻回頭轉向了剛從南宮緩緩走出來的朱祈鎮,躬身行了一禮,沉聲說道:「微臣于謙,見過太上皇,還望上皇退回南宮,等候皇上發落。」
朱祈鎮微微一笑,看著如此劍拔弩張的場面,非但沒有後退一步,反而向前走了幾步,直視著于謙說道:「於大人可否知道,皇上將我妻兒已經帶走,莫說眼下石將軍他們勢單力薄,就算他們佔了上風,我也只能束手就擒,隨你去見皇上,任憑他處置了。只不過,讓我留在南宮,不知他們死活,怕是萬萬不能。在此眾人,均是被我牽累,若是要殺要砍,請先殺我。」
他如此輕描淡寫地說來,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一步步走過去,就算跟著于謙而來的禁衛軍和錦衣衛,竟也不由自主地後退,看著他走到石亨身邊,與他站在一起。都無一人敢去阻攔。
「陛下!——」
石亨一行人等,原本殺到此處已是疲累之極,但見他如此從容恬淡,毫不猶豫地站在他們前面,與他們同生共死,無不熱淚盈眶,感動得長呼拜倒,只覺得跟著他這樣的君主。就算是今日粉身碎骨,死於此地。也值得了。
于謙凝望著朱祈鎮,一時幾乎無語。
這幾年來,朱祁鈺因為易儲復立之事,在朝中大肆廷杖眾臣,在後宮成日沉迷女色,全然沒了當初北京保衛戰時的勤奮。雖然一直對他信任有加。凡是他的進言,無不聽從,但是他也明白,若他一去,朱祁鈺還是要依*他人,他自己,根本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更何況。如今他因酒色過度掏空了身子,上次昏迷之時,于謙私下問過御醫,就知道他已經拖不過這個冬天,而朝中還為了立儲之事爭議不休。1——6——K他忙於處理政務之時,忽略了徐有貞等人,若不是今日得到錦衣衛快報,只怕真地被秦風困住,無法趕來平息這場叛亂。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朱祈鎮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公然站出來。
就算他想要復辟奪位。也該由臣子們出面,自古以來。不論成敗,有哪個君王會主動將這反叛篡位之事,全然攬在自己身上。就算當初陳橋兵變的宋太祖,也搞得是黃袍加身被迫而上的鬧劇。
可他這麼一做,莫說是那些叛軍,就算是于謙帶來的禁衛軍,也無不動容。
這幾年來,挨板子打板子的人多,可真正看到皇帝的人越來越少,更不用說跟他們並肩站在一起,更不用說,從這牢獄似的南宮裡走出來,還有如此從容瀟灑地氣度。
單單是這份擔當和傲視刀兵的勇氣,就足以讓人心折。
于謙望著他許久,終於長歎一聲,說道:「微臣雖不知皇上請沂王和太后娘娘過去是何用意,但不論如何,這造反謀逆之事,都是罪不可赦,微臣只能得罪了。」
朱祈鎮微微一笑,突然問道:「於大人,當初北京被瓦剌人圍攻地時候,你們擁立王,為的是榮華富貴,還是天下百姓?」
于謙一怔,坦然答道:「于謙不敢居功,但所作所為,均是為天下百姓,為大明社稷,絕無私心。」
朱祈鎮點點頭,輕笑著說道:「在我為君之際,你可以擁立王,為的是天下百姓,大明社稷,既然如此,說明你的忠心,忠得是大明朝廷,忠得是大明百姓,而非一君一帝,於大人,我說得可對?」
于謙越發驚詫地望著他,這話語聽起來沒錯,可是其中蘊含的意思,卻是連他都不敢深究的。這個曾經一敗塗地地昔日天子,經歷了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和囚禁困頓,如今竟像是換了個人一般,一言一行,竟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見他不語,朱祈鎮微微抬起頭來,仰望星空,長歎著說道:「既然你是對大明江山和百姓忠心,就應該知道,當今皇上病重不起,又無子嗣繼承大統,若是有什麼意外,就算我和沂王都死了,這天下,也一樣會大亂。」
于謙渾身一震,驚駭地望著他,依舊說不出話來。
朱祈鎮的視線從天際回落到他們的身上,眼神亦是亮若星辰,眉宇之間,威儀凜然。
「所以,於大人,你若是真的一心為大明社稷和百姓,就該明白,不是我要復辟奪位,而是天意如此。就如同當初王替我收拾戰敗的結果,如今,我也必須站出來,替他收拾眼下地局面。」
於冕帶著人終於衝了過來,看到的,卻是父親帶人呆站在那邊,朱祈鎮站在當中,竟無一人敢動。他沒聽到之前的話語,也沒管那麼多,只是惱恨石亨如此輕易擊敗自己,讓他在父親面前如此丟臉,一過來就揮劍朝石亨衝去,跟著他的士兵,也直奔石亨的親兵殺去。
不想他還剛衝到石亨面前,就聽得一聲大喝,「住手!——
再抬眼時,擋在石亨面前,面對自己長劍地,竟然是太上皇朱祈鎮。
於冕大吃一驚,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手上已是不由自主地一軟,劍尖無力地從他肩頭劃過,仍然帶起了一串血珠,朱祈鎮身子微微一晃,依然擋在石亨等人前面,朗聲說道:「此事因我而起,於大人,若是要殺,請先殺我!」
「陛下!——」石亨咬著牙站起來,他沒想到,今日竟然會成如此局面,既然凌若辰和沂王已經落入皇帝手中,那麼他們再怎麼血拼,也絕無翻盤的機會,既然如此,又怎能讓他一人擔當。
「臣石亨,願與陛下同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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