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楊善開始旁徵博引,擺事實講道理的開始論證「大明有沒有在互市交易中欺壓瓦剌」這個論題的時候,也先終於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他接見楊善的時候,已近午時,本就快到了用膳的時間,可楊善說得興起,從馬匹交易價格到布帛等級,從賞賜數量到交易人員良莠不齊,滔滔不絕,口沫橫飛,聽得也先目瞪口呆,除了連連點頭,壓根沒了別的反應。
就連鐵木爾,偶爾提出一句反對意見,楊善那邊都有十句百句等著回應過去,動不動還引得聖人言,旁敲側擊地一再提起如今明軍的裝備如何精良強大,瓦剌這邊的危機等等,聽得兩人背心冷汗直冒,面面相覷,從此再不敢小看老者。
等得兩人心服口服,再無反對之言,楊善方才長出了口氣,同情地看著他們說道:「太師起先被下人蒙蔽,導致此番興兵無功,反倒傷了元氣,若是再興兵戈,只怕損失更大,倒不如就此罷手,送還太上皇,兩國恢復邦交,日後互市交易如故,歲歲來朝,照樣有賞賜。如此皆大歡喜,對兩國上下都是好事,太師以為如何呢?」
也先原本就已經對朱祈鎮全然沒了興致,巴不得早日將這個吃白飯的無用人質送走,所以才三番四次派人去和談,如今見他總算說到了正題,這個提議正中下懷,自然是忙不迭地點頭,早點送走了太上皇,也就可以早點擺脫這個喋喋不休的傢伙
楊善趁機送上了國書,開始商議迎回太上皇的具體事宜。
也先只是草草掃了兩眼,便遞給了鐵木爾。
鐵木爾仔細看了一遍,便皺起了眉頭,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既然你們說要迎回太上皇,為什麼在這國書之中,隻字不提?到底貴國的皇帝,有沒有誠意要迎回太上皇呢?」
也先一怔,接過國書看了一眼,便狐疑地望向楊善,看他如何解釋。
好在楊善早有準備。他既然敢帶著這麼封空洞無物的國書兩手空空的來,就不怕抓住這個漏洞。
「此乃我朝天子,為了顧全太師的名聲,特意而為。若是在國書中說明要太師送還太上皇,太師照做。乃是奉命而為。如今書中不提,太師主動送還,那就是大仁大義之舉,為兩國邦交友好,如此苦心。太師難道不明白嗎?」
「明白明白!」
也先聽得顏面大開,原本委屈憋氣不得不為地事情,如今被他一說。倒成了仁義之舉,如何能不開懷。
「楊大人說得有理,其實本太師早就想送還太上皇,兩國交好,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只不過,這次你們迎回太上皇,帶了多少銀錢來?」
楊善望著他,一臉的真摯。長歎道:「老臣原本要帶銀錢來,只是我朝天子說,太師素來仁義,又怎麼以銀錢要挾。今日得見,太師果然大仁大義。早就打算送還太上皇,我就算帶了銀錢。也枉做小人,幸好我沒帶,方能見識到太師的仁義啊!」
也先一下子被噎得不輕,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轉頭與鐵木爾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覷,知道遇上了無賴。
人都說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誰知道今日兵遇上秀才,更是有理變無理。
明明是他兩手空空毫無禮數,反倒說成了要成全人家的仁義名聲。
也先心痛得無以加復,什麼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最後竟然連點銀子都撈不回來,能得到的,就是個虛名地大帽子。
楊善見他還有些遲疑,又接著說道:「太師不貪財物,乃是真正的男子漢,仁義如此,必當青史留名,千古稱頌!」
又是一頂高帽子砸了下來,也先閉上了眼睛,似乎看到原本計劃中能夠收到的銀子如今都長了翅膀飛走了,唯一留下的,就是那兩個金光燦燦的仁義二字。
事已至此,若是他不肯,那就得繼續養著毫無用處地朱祈鎮,還從明朝廷那邊得不到半點好處,內有部落紛爭,外有明軍窺伺,哪裡還有精力去供養這個太上皇。
他長歎一聲,無奈地說道:「既然如此,就請楊大人先去探望太上皇,少住幾日,等本太師安排完畢,就送你們二人一同回去!」
「多謝太師!——」
楊善大喜過望,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行了一禮,說道:「太師果然是一言九鼎,痛快之人,我這就去告知上皇,回頭再行拜謝太師!」
鐵木爾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帳外,輕輕歎息了一聲,衝著也先問道:「大哥難道當真相信這個老頭的話?」
也先苦笑了一下,歎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難道我們還真的替朱家供養他一輩子嗎?只是沙耶娜那裡,你去與她說一聲,既然那人根本對她無情,也不必留戀,就讓他回去吧!」
鐵木爾苦笑了一下,他們兄妹,居然都會陷入同一個死局,只是沙耶娜好歹曾經正大光明地公開過自己的傾慕之情,而他,卻只能將那種感覺永遠埋在心底。
未曾開始,便已結束。
所幸地,是他不曾說過,也就不曾感受那種被拒絕的痛楚,而他們之間,那種讓他永遠無法企及的感情,美好如水晶琉璃,讓他根本就不忍心去介入和破壞,只能靜靜地在一旁守候。
如今他唯一擔心地,就是這使者的真假來意,因為他知道,那個朱祁鈺,是根本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哥哥回去。
就算朱祈鎮真的回去了,看到那人如今的模樣,那再也沒了光彩的雙眼,還能不能混若無事地繼續做這個太上皇呢?
他在這裡,卻幫不上任何忙。
唯一能做的,就是要變強,只有他也強大起來,才能夠在他們需要的時候,提供最多地。
否則,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欺辱得忍氣吞聲,卻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生怕一見之下,那怒火燒得自己失去了理智,給她帶來更多的麻煩。
尤其是今日,見識了這個老頭子胡攪蠻纏的理論,讓他更加清楚,唯有實力,才是一切道理的基礎,若不是今日明軍強大,瓦剌勢力弱而分散,無力再戰,哪裡容得他如此狡辯?
兩人商定了送還朱祈鎮的具體事宜,鐵木爾再無異議,唯一提出地要求,就是由他親自護送,一直送到居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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