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兮聽到張美人噓寒問暖的一番問候時,她正將一桶要洗的衣裳浸泡到水中,一邊挪搓,一邊時不時地把已經凍成醬紅色的手遞到嘴邊呵氣取暖。張美人見狀忙驚呼著將她拉開,又一面斥責婢女虐待班兮,揚言要將她們的劣跡上告許後,邊上的兩個奴婢忙告罪著將衣桶提開,走到屋外都不免對著屋裡的張美人扁了扁嘴。
張美人握住班兮的手,心疼的只是念佛,班兮卻自她手中輕輕抽回,靜待她說話,張美人乾笑幾聲,先從許後的「無意」失察乃至讓班兮受這莫名其妙的苦楚說起,再說到自己看到此情此景的那一番痛不欲生,簡直比班兮這身在事中的人還要痛苦三分。班兮只淺笑應對,態度雖恭敬卻也疏離。
張美人長聲歎息,幾乎就要流下淚來「我常和皇后說起,這一眾妃子裡,只有班妹妹你最是醇厚善良,壞就壞在遇人不淑……不過,唉,怎麼能怪你呢,大家都是一般的面貌,又哪能輕易分出哪個是妖?哪個才是人呢。」
她瞄了班兮一眼,又道:「許後是聽了柳息兒的挑唆,這才委屈了你。過了這麼些時日,她心裡也漸漸明白了,只怕是還掛不下這個臉來和班妹妹你說話,畢竟再怎麼說,她也是後宮之主,班妹妹不會怪她吧?」班兮搖頭微笑,只不說話。張美人看她一眼,似是下了什麼決心,忽然一跺腳道:「罷了罷了,今日既然讓我碰到了,我可不能不管。把你這麼個水靈兒似的人物就這樣放在這裡受苦,我實在是狠不下心來!這樣吧,我今天就做主親自送妹妹你回去。皇后那裡自然有我擔著,班妹妹。你收拾一下,我們這就走吧!」
班兮道:「這怎麼行?班兮帶罪之身,可不能連累了你。」張美人一臉的義不容辭,道:「這話就生分了,咱們能在宮中相遇。那是幾輩子才修得的緣份呢!再說了,便是皇后真的生氣,我跟了她這麼些年了,她也不會罰我太重地。」說罷伸手就來位扯班兮。
班兮退開一步,道:「不是不領娘娘的大恩,只是落到今時今日實在是我咎由自取,不怪旁人,所有一切都有前因,臣妾是甘心受罰。並沒有半分怨氣。」張美人仔細看她,完全不覺半分嬌情退讓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發愣。回了會神才道:「班妹妹難道就不想回到從前地日子?難道你就沒想過。讓你淪落到形同宮婢的地步,是誰害地?你難道竟不想報復她,出這口惡氣嗎?」
班兮聽到這兩句話。對張美人此番作做的來意已是心知肚明。更是不再多話。張美人看她神情冷淡竟似無動於衷,不由得更覺稱奇。問道:「昔日與你姐妹相稱的人,一旦自己飛黃騰達,就將你出賣,更是恨不得將你置於死地,這樣的人你也不怨?」見班兮漠然搖頭,她又道:「不止是你,便是你身旁的侍女夥伴,也都因為你地原故受到牽連。想要為你求情的許盈容,如今連皇上的面都見不到,落的孤零零獨個兒守在住所,別提有多淒涼了;你的隨身侍女更是在柳息兒宮館裡做一個最卑微的下女,受的那些苦,更是不用提的。這些樣樣般般,都是因你而起,你居然也無動於衷麼?」
雖然這一切都在班兮預料之中,可此時聽到張美人說來,卻仍忍不住心中觸痛,不由得轉開頭去,張美人見狀更覺機不可失,道:「如今柳息兒還只是美人便已然有這樣的手段,若是她來日羽翼豐滿,那又會是什麼光景呢?何況眼前不需多少時日,她只怕就又要高昇啦!」
她說到這裡,四下張望,*近班兮輕聲道:「據我所知,她已經有了兩個月地身孕……」她話音剛落,便見方纔還是冷靜淡漠,就算她提到許盈容與盼兒時情緒也只是略有波動的班兮,一聽此話,卻立刻表現出不僅是滿足甚至已然超出張美人的期待地神情。
班兮的膚色本來就白,這下更是如同瞬間瓷化了一般,連雙唇都褪至無色,整張臉形同鬼魁似地向張美人緩緩轉過來,一字一頓道:「她,有了身孕?」張美人一面為自己地話終於得到反映而歡喜地用力點頭,一面卻又不知為什麼對著此時地班兮,不由自主感到有一些莫名膽寒。
卻見班兮那雙宛如嚴冬裡深塘般的雙眸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慢慢轉開去看屋外地大雪,也許是她眼神中透露出的某種悲哀與無奈過於強烈,便連站在一旁的張美人心裡,也在這一刻覺得被什麼東西被壓抑著胸口,感到難受困厄,說不出話來。
屋裡靜了一會,才聽班兮輕聲道:「不論怎樣。柳息兒與我總算是姐妹一場,她能得享榮華,我自然為她歡喜。她待我有虧,興許是我前世欠了她的,因而此生要還報於她。如今我生處此地,更沒有與人爭勝的興致。多謝您與皇后娘娘的掛念。我還有許多份內之事沒有做完,先行告退!」說罷垂首斂禮,竟再不二話,顧自去了。
張美人再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這樣不溫不火,甚至可以說是木訥呆板的人,方才自己提及柳息兒的身孕,她明明已經有所反映,可只在那麼極短的一瞬間,那股奇怪的氣勢就從她的身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一路往回走,真可謂是愁腸百結,既然班兮在此事上不能出力,此事十有八九還是要著落在自己頭上。這一番驚險就不用說了,不管成事與否,都已經到了自己性命交關的時候。這樣的危險怎麼可以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它朝自己鋪將下來呢?
她苦思冥想,在這宮中對柳息兒心有怨懟的,眼前知道的,除了班兮就只有那許盈容了。說到許盈容,她卻不由得心裡一涼,那樣冷淡鄙夷的目光,在她面前好好的也會覺得低她一節,這樣的人,自己可更沒本事能去說服。
自椒房宮回自己宮館不過半盞茶地時間,可她卻走的異常疲憊,這一趟回去,等待自己的難道還會是好事嗎?她煩躁起來,轉身看到身邊的侍女縮手縮腳的樣子更是氣往一處湧來,怒道:「看你那賊頭賊腦的樣子,真是讓人瞧著就有氣,你沒看見我冷成這樣,還不先跑回去給我拿手爐來!在這裡等著作死呀你!」說著揮手就是一下,那侍女挨了打,也不敢告饒,慌忙飛奔回她宮館拿手爐去了。
張美人冷眼看她的背景漸遠,哼了幾聲,自言自語道:「這些不中用的奴才,沒一個能派上用處的……」正說到這裡,忽然腦中閃過一個人來,這個念頭來的太過忽然,使得她立時在原地站住不動,細細回想種種可能,真是越想越美,越想越通,轉身向北面的綠萍館方向凝視一會,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來。許後在張美人的住處久等不回她,也是煩亂難安,張美人的本事她是知道的,除了將偶爾的一點兒小聰明用在奉迎獻媚上,簡直一無是處。雖然自己細細調教了她應該說的話,可也難保她就能說服班兮。眼看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她此去已經足足過了快兩個時辰,就算說服不成,也至多只要半個時辰就應該回來了,難道是出了什麼差池?許後越想越急,就想起身回宮,卻見張美人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
她遣退屋裡所有宮女,向許後報告了在班兮處失利的事,許後心中焦躁,怒道:「這不知死活的東西,放著好好的陽關道不走,卻要自尋死路。本宮就關她一輩子……」張美人卻輕聲笑道:「依著臣妾的主意,娘娘應該立時讓她回去。」許後一愣,道:「她既然不識抬舉,不能為我所用,幹嗎要放她?」
張美人眼中滿是笑意,道:「臣妾此去,雖然沒能說動她,可是卻尋到了更好的另一條捷徑。並且已然說動此人為娘娘效力……」許後道:「是誰?」張美人掩不住得意神色,道:「娘娘可還記得那個娘娘親自賜名的丫頭麼?就是那個叫做李平的……」許後一怔,道:「她?班兮身邊那個?」
張美人笑道:「是呀,她如今就在柳息兒的館裡呢,其實咱們都想岔了,如今這世上,最恨柳息兒的或有三人,可班兮性情懦弱,本來就是她的手下敗將、許盈容自命清高,自然也不可能願意為娘娘效勞。因而三人裡頭,只有這個李平丫頭,可以利用。咱們可沒看錯人,我只那麼一說,她立刻就有反映了,也只是略為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下來。這丫頭在柳息兒館裡恐怕是吃了些苦頭的,積怨已深,又說記著她家小姐的委曲,要為她復仇,不過呢,依臣妾看來,這丫頭……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呢!」說著嘿嘿輕笑。
許後哼了一聲道:「本宮早就看出來了,那眉目那神情,豈不是和那個賤人一模一樣!」張美人笑道:「依臣妾的主意,咱們便放了班兮回去,一來呢,這班兮留在娘娘宮中,實在是柳息兒等著算計娘娘的伏子,哪日皇上真的問起,她盡可以推的一乾二淨不說,娘娘卻要擔著干係。不如就放了,也讓班兮承娘娘的情。二來呢,李平既然答應了此事,不久便有動靜,萬一成了,她一個小小丫頭還不好處理?這萬一要是不成,她是班兮的貼身侍女,與咱們也沒有關係。這個禍事自然有人背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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