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等待良久,終於聽得屋那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門簾緩緩掀起一角,只見一雙淡色小鞋自簾內邁出,款款而來。
大夥兒不約而同凝目望去,只見來人一身淡紫衣衫,身型嬌小,看年齡不過十三四歲,頭梳雙髻,膚白勝雪。雙眉間有一粒極小的紅痣,不偏不移,生在額頭正中,為這張清秀小臉憑添了一分嫵媚。她一雙妙目輕抬,向屋內張望一眼,看到面前有這許多人,卻沒有尋常女孩兒的驚慌之色,只是臉色微微發白,立刻垂下了睫毛。
班子揚快步走到妹妹身邊,拉住她手道:「妹子,他們沒難為你吧,」班兮輕輕搖頭,行至班況面前,看了他一眼,不敢說話,站到了他的身後。
一旁翁道清道:「班老弟,千錯萬錯都是小老兒的不是,你就看在我這血脈單傳的份上,救我那孩子一回吧,」看班況無動於衷,翁道清便又轉向班兮道:「小娘子,你方才去看過銘兒了吧,你看他可還……有救麼?可曾有過什麼……什麼預言麼?」說到這裡,聲音已經顫抖不止。
班兮看父親面色不善,哥哥又在一旁輕輕拉扯她的衣袖,正在猶豫不決,卻聽趙意道:「其實這種稀奇事多有巧遇,說到底治病還需行醫才是,翁公子的病耽擱不得,學生還是速速給您請人去吧。」
翁道清卻目不轉睛只看著班兮,道:「小娘子勿須擔憂,不論小娘子說什麼,我們都不會介懷的,只要你能說自己預料的事,就算全然不中,生死有命,那也是……也是他命該如此。」
班況對此事著實忌諱,雖看他言詞真摯,可想到女兒名譽,卻還是道:「小女只是尋常女兒,便是真有那麼一回兩回說中了什麼,也只是碰了一個巧字罷了,翁公還是快快另尋名醫的好。」
翁道清不去理他,又道:「聽聞小娘子小小年紀便曾經徙步往返村鎮之間,勸人避難,可見小娘子心是善的,如今我兒的性命便在你眼前,既然當日你能救他人,今日又難道要看著我兒嚥氣麼?」
班兮心有不忍,抬頭卻正看到父親的眼睛,不由得微生怯意,將已經邁出的腳緩緩收回,班況看她一眼,不想再在此地與翁家糾纏,便轉頭道:「子楊,咱們在此打擾太久了,帶你妹子離開這裡吧,」班子揚聞言忙牽住班兮的手向外走去,卻聽翁道清喝道:「班老弟,老夫只要想小娘子的一句話而已,這也不行麼?難道你果真要如此離開?」
與班況同來的人也都是心中不忍,只是看班況態度強硬,也不好再說什麼,此時見翁道清發怒,便有兩人與趙意一同上前勸說。翁道清臉色鐵青,一言不發,眼見班家父子三人就要走到門旁,他忽然伸手將几案上的茶碗甩下地去,茶水四濺中,瓷碗頓時在青磚地上摔成了幾爿碎片。
眾人愕然回望,卻聽得與此同時,四周腳步聲匆匆響起,轉眼之間,所有門窗均已被人自外關上,屋外聲響大作,竟似是有人在外堆放物事。班況畢竟曾在朝為官,見機極快,鼻中聞得絲絲油香,已經隱隱感到不妙,上前用力推大門,門外卻已經被物阻擋,推動不得了。
他大怒回頭,卻見堂後哭哭啼啼的走出兩個婦人來,看衣著模樣似是翁宅的女主人,她們身後四個下人抬著一張軟榻,榻上躺的是一位臉色灰白,雙目緊閉的十五六歲上下的少年,看情形正是翁道清的獨子翁銘。
眾人除班況外均感莫名,只向他們茫然注視,卻見翁道清面如死灰,看看榻上的兒子,沉聲道:「就算救不了他,有這麼多人陪我兒殉葬,他死亦無憾了,」那兩位婦人禁不住大哭失聲,其它眾人聞言這才驚慌互望,臉上都已變色。
翁道清目光陰沉,向班況說道:「你即一心想要保護女兒,有那麼多的忌諱避嫌,老夫自然也要為了我這孩兒,下一著伏子。今日你們救得了他便罷,若救不了,大小不過是個死罷了,反正我兒不久人世,老夫這把老骨頭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與班況同來的眾人無不大驚失色,萬想不到翁道清竟會如此決裂,此時聞得的這陣陣越來越濃的油香,想來便是屋外的下人已經堆好了柴草之類的燃料,只要班況再搖頭拒絕,這一干人等只怕都要葬身在此了。因而大夥兒面面相覷之下,只能齊刷刷地看著班況,廳堂裡人數雖多,卻再無半絲說話聲。
班況曾為武官多年,脾氣素來強硬之極,對翁道清的所為,本來已經一腔怒火,如今要他在眼前的形勢下點頭答應,幾乎是絕不可能的事。他看定眼前的翁道清,正色道:「你當真為了此事,要陪上這許多人的性命嗎?此時正是風乾物燥的時節,若是你點燃大火,不知要傷及多少農舍田園,你居然要做這勞民傷財,禍害一方的罪人麼?」
翁道清冷冷一笑道:「此處方圓百里都是老夫的農戶,這田地養活他們夠久的啦!眼下既然老夫家財散盡也不能換得我兒平安,他們這些人又憑什麼能繼續在此生存勞作,我兒不得一日,老夫巴不得世上人人即刻都死才好。」
他轉頭自四周眾人臉上一一看過,冷笑道:「知道怕了吧?剛剛不都還在侃侃而談麼?若是你們遇到如此情形,只怕就沒有方才大度自在的那番說詞了吧!哼,早早都勸他助我,又如何會到這般田地。」趙意等人與他對視,看他神色不善,也都轉開頭去。
班況臉色鐵青,怒道:「你既然早有這個打算,只怕就是我允許這孩子出來說話,若是她說的不合你意,你只怕還是會這麼做!」翁道清陰側側地嘿嘿一笑,道:「都說她有預知的本領,難道她竟然不知道今日要發生的事嗎?」
班況大怒道:「你私自扣留我兒,本來我也體諒你的心情,不想再加追究,可是如今你竟然做這膽大妄為的惡念,你如此目無王法,就算你當真想一死了之,難道也不怕誅連九族,累及你的族人麼?」
翁道清臉頰**,狠狠看他道:「你這樣鐵石心腸的人也會顧及到他人的生死?說的倒是好聽,不是說生死有命,福禍在天的麼?你視他人的性命為草菅,有什麼資格在此大義凜然?」
班況咬牙看他,正要說話,卻覺身旁一隻柔軟的小手已經輕輕握了一下他手,隨即有人自後而上,走到翁道清面前柔聲道:「翁老伯切莫動氣,此事都是因小女子而起,還是由小女子來開脫吧。」正是班兮。
翁道清看到她終於出來,忙道:「小娘子真的願意幫助我兒麼?」班兮輕輕點頭,不敢回身看臉色不善的父親,只細聲細氣的道:「翁公子定然無礙。翁老伯若是信得過小女子,盡可安心就是了,」翁道清一怔,遲疑道:「可我兒眼前怪病纏身……」班兮睫毛微微顫動,輕聲道:「小女子昨夜夢中曾見到在來年九月,翁公子與隔村霍氏締結姻緣,若是如我夢中所見,那他此時的病症想來必能痊癒。」
旁人聽她此言倒不覺得怎樣,可翁道清聞言卻不由得微微一怔。這隔村霍姓也是一家大戶,兩家雖素無往來,可是眼看兒子年歲漸長,這遠近鄉鄰中能與他門當戶對者卻曲指可數,而這其中霍氏便是一家,如今也正有歲數合適的女兒。不久前自己確曾暗暗打算過此事,因兒子隨後病發,都還從未對人提及,卻沒想到讓這班兮張口便說中了。
看來關於她的種種傳言非虛,翁道清又驚又佩,心裡已然全信了,面色立刻緩和,向面色鐵青的班況看了一眼,正想開口向他說句好話,可轉念一想,自己此番做的幾件事都是頂著沒有後路的風險,眼下也已經將這班況得罪了,他只要到官府一告,只怕來日禍事連連。再說如今雖有班兮此話,可兒子眼下病情依舊全無頭緒,想到這裡,不由得又將剛剛稍為鬆弛的雙眉緊皺起來。
班兮在一旁看他神情變化,心中也立時瞭然,又道:「其實小女子一直也只是憑借夢中所見為他人避禍,說到十足的把握,那確是沒有的。若是翁老伯不能相信,也在情理之中。您看這樣可好?小女子便留在翁府中等待,哪日翁公子病癒了,我這才離開。小女子在此逗留之時,翁老伯也可安排人去各處請醫士來看,如此兩不耽誤,不知是否可行?」
她說話聲雖輕,可此時堂內安靜,倒是人人都聽見了,眾人不由得都有幾分佩服這小姑娘,初時見她只是一個清秀少女而已,除了那一份與年齡不符的成穩,倒也沒覺得有什麼特異之處。可眼見翁道清方才情急之下剛做過玉石俱焚的打算,如此人人心存懼意之時,她尚自能說出這般條理分明的話來,卻也不由得大加讚賞她的膽氣,對她的話也多了些信任。
只是翁道清顧慮重重,瞄了一眼自女兒走出說話起,一直沉著黑臉一聲不吭的班況,心中仍是琢磨不定,正在這時,卻聽見門外人聲忽然喧囂起來,有人跑到門邊沖屋裡大喊:「老爺老爺,有一個……嘎……郎中說是能治公子的病,正在外面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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