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石秀接到高強的指示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又要去拚命了:想要在短短兩個月內,讓在遼國位高權重、深得軍心的耶律大石下台,除了集結一班死士去刺殺他之外,石秀簡直想不出還有什麼好辦法。
縱使對高強死心塌地的誠服,見慣了江湖上刀頭舔血生涯的石秀,對於刺殺耶律大石這樣的重量級人物還是心中發怵。好在身邊還有個李應可以商量,他見石秀面色不佳,便接過了那飛鴿傳書來看,仔細一咀嚼,不由笑道:「三郎,你卻執迷了,衙內傳書中分明寫道,命你須自中京入手,幾時要你刺殺耶律大石了?」
石秀一怔,也覺事有蹊蹺,奈何這飛鴿傳書之法難保機密,所能傳遞的信息又極為有限,故而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麼備細的指令來,不過高強既然寫明了要石秀從中京入手,那麼便是要向遼國朝廷方面去作文章了。
說到政壇上的爭鬥,石秀連平均水準也及不上,更不要說扳倒耶律大石這樣的大動作。好在既然方向明確,他也曉得該找什麼人來幫忙,當下便囑咐李應依舊在上京臨潢府勾當諸事,尤其要注意搜集耶律大石軍中的情報,自己則快馬加鞭,又從上京趕回中京去。
到得中京,便命人相請劉晏,將高強的傳書交於他看過了,即問道:「這等勾當,卻不是某家所長,少不得要劉兄參詳一二。」
劉晏看罷,默然半晌,忽地輕笑道:「高相公少年得居樞府,開大宋未有之局面。果然有過人之能,只這一招釜底抽薪,便正中耶律大石要害。」
石秀精神一振,忙問端詳,卻聽劉晏道:「石三爺,你卻不知,某在使團之中。多與那秦檜使人相談,對於遼國朝廷中的局勢也略知根底。那耶律余睹身為遼主國舅,又有擁立大功,自視極高。那耶律大石自大宋北歸之時,也只一被俘之敗將而已,何期先有擁立之功,亦躋身輔政三大臣之列,後來尾隨金人收復上京。手中又握有兵權,聲威赫赫,隱隱已壓過耶律余睹一頭。即如前日,我朝連書要遼國出兵攻打金國,那余睹見金國大敗,有機可乘,本有心立功,以固己之權勢,誰知耶律大石一意不允,按兵不動。累得余睹在中京要每日應付我國使臣,甚是狼狽。」
「想那余睹心本不平,放在眼前大好的立功機會又被耶律大石阻攔,他若是再不嫉恨耶律大石,便成了今時的活聖人了!只是耶律大石手中有兵權,聲望又高,余睹輕易也奈何不得他,只得隱忍罷了。我若能善加挑唆。不愁余睹不出手對付耶律大石。」
石秀聽罷眉頭一皺,問道:「既說余睹心忌耶律大石,卻無實據,如何做得准?此事干係不小,劉兄切勿輕忽。況且遼國朝廷貴人之中。並無我大宋可用之人。要如何挑唆耶律余睹出手對付大石?」
劉晏見石秀如是說,亦覺有理。便道:「適才所言,半是從遼國諸府書吏中耳聞,半是聽秦檜所言,他每常對我言,遼國自遼主至耶律余睹、蕭特末等人,無不願出兵攻打金國,獨有耶律大石一意阻攔,上下頗有疑心。石三爺,不若請秦檜前來商議此事?他在此經年,多與遼國貴臣相往還,我見他頗有城府,又是為官之人,多半比我等熟稔遼國貴人如余睹輩之心意。」
石秀沉吟道:「此人出自鄭居中門下,衙內對他又有門師之恩,倒也用得……」
劉晏笑道:「石三爺,如今我等在遼國朝廷之中既無可靠內應,秦檜身為大宋使人,便是一顆不得不用的棋子,況且事關宋遼之間盟約大事,秦檜遲早也會知道我等圖謀。若是等到余睹將此事告知於他,也不曉得此人要生出什麼事來,倒是先將他拉了進來為是。」
石秀悶悶不樂,想起當日高強部署對付蔡京之時,和燕青、許貫忠等人說得頭頭是道,自己根本就跟不上,這官場中的傾軋排擠,諸般鬼蜮手段,果然不是江湖上地直性漢子所能瞭解的。石秀自負也算個有心計決斷的梟雄,江湖上的爭鬥從來也沒落了下風,也見過些江湖中的智者,然而若與這些官場中的老手相比,他的心計卻如同三歲嬰兒一般地簡單!環顧身邊,緊急間能用的上地,還真是無人能過秦檜。
秦檜身為常駐遼國的正使,一舉一動都頗受遼人矚目,輕易也不得出四方館,劉晏便與石秀二人換了裝束,悄悄溜進四方館,到劉晏房中又換過常服,方去求見秦檜。
秦檜這兩日甚是清閒,高強攻克黃龍府的消息傳來,遼國上下為之震動,耶律余睹兩次登門,明裡暗裡只想知道,大宋是否有可能將此地交還遼國,畢竟宋遼盟約之中,也並未劃定遼東的疆界,而大宋既然與遼國有盟約,便不當確認金國對此地的佔據合法,如此一來,遼國伸手索要黃龍府,道理上倒也說得通。
不過此事說來丟人,遼國不敵金國丟掉的土地,現今被大宋攻下了,空口白牙就要索討,顏面何存?傳揚出去的話,只怕已然衰弱無比地遼國威信掃地,其治下諸國都要考慮是否改而向當今最強的大宋朝結好。很簡單的實力對比,金國強過遼國,大宋又強於金國,遼國落到現今這田地,還拿什麼來稱雄大漠,威壓各國!
因此被秦檜冷嘲熱諷了幾句之後,耶律余睹也不敢再提此事,餘人更是連頭也不露一下,秦檜樂得清閒,整日在四方館中讀書寫字為樂。這日聽說劉晏求見,秦檜忙降階相迎,卻見劉晏身邊跟著一個大漢,一看便是個武人,面生的緊。
兩下廝見了,石秀只說是太尉府的統制官。奉命來遼國干辦工事,言語中提及相隨高強十餘年之久,秦檜立時曉得此人非同小可,在高強身邊的地位更遠在劉晏之上,不敢怠慢,忙請入內堂奉茶,言語中好生結納。
石秀與秦檜文武不同。三兩句客套話說過便覺話不投機,當下向劉晏使了個眼色。自己緘口不言。劉晏也不多說,便將高強給石秀的傳書呈給秦檜看過,笑道:「此事關係到宋遼邦交,自須請使人相與,使人多與遼國權貴交結,頗覺此事可為否?」
秦檜手捻鬍鬚,作沉吟狀。心裡卻已經是波浪滔天:「自被留遼國之後,整日閒閒無事,只道在此蹉跎,哪知這樣一個天大的機會掉到懷中!倘能辦成此事,不但為國家立下大功,亦復見重於高相公,甚或上達天聽,也未可知←日回返朝中,單憑這年餘地出使之功,再加上鄭相公與高相公的提攜。這兩府之位也未必無望啊!」
本朝官員陞遷地奇跡一個接著一個,蔡京手下提拔了張康國,趙佶自己先後提拔了高強與燕青,都是幾年之中從底層直竄到高位,燕青眼看著就要進入宰執班中,餘人怎不眼熱?只是文官集團天生在拍馬屁上有劣勢,論根腳、論途徑和手段,都與天子近臣無法相比。因此想要快速陞官,就得靠上參天大樹才行。而高強,年輕功高,聖眷又濃,又不是正統的文官出身。這輩子都作不得宰相。正是秦檜這等文官的天然盟友,現今有這樣現成的機會邀功賣好。怎不令他心動?
稍一轉念,秦檜便下定決心,哪怕是賭上自己的前程身家,也要辦成這件大事,他實在是受夠了這樣遠離大宋權力中心地日子了!
「以在下看來,」所謂愛屋及烏,又所謂宰相家人七品官,秦檜有意向高強邀功,便對石秀也高看一層,把大宋朝尊文抑武的傳統也丟到腦後去了,對著石秀自稱起「在下」來:「高相公此計,實乃高瞻遠矚,發必有中,倘若真能令遼國內訌,扳倒了耶律大石,則遼國再無能戰之將,民心士氣亦為之低沉,幾十年內都翻不過身來。只是此事牽連甚廣,又不好叫人覺得皆出自我大宋手筆,如何出手,倒要仔細斟酌一番。石統制,不若且在這館中盤桓幾日,待在下籌思周詳,才說與統制?」
石秀皮笑肉不笑地應了一聲,道:「相公限期甚嚴,如今已過了半個月,石某卻等不及,秦台端不妨直言,縱使一時計議不周,我等有商有量,將之補齊,也就是了。相公常言,兩人智勝一人,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是是!」秦檜忙改了口風,他也不是真有什麼妙計,只是這時代地人不善於協作,知識在多數時候又意味著權力,養成了士大夫們神神道道地惡習,總喜歡故弄玄虛。好比秦檜在歷史上第一次拜相時,就大肆宣揚「我有兩策可聳動天下」,不論誰問起來都死活不說,非要當上宰執才說,結果趙構果然就讓他作了參政,引出了臭名昭著的「南人歸南,北人歸北」這兩策。
如今被石秀不冷不熱刺了一句,秦檜倒也識趣,不敢再裝,頭腦中將自己所知的遼國情勢過了一遍,方道:「如相公所料不錯,那蕭乾果然與耶律大石有了密約,有意歸遼的話,耶律大石為求遼國朝廷首肯,勢必要在朝中尋找盟友,以便玉成此事。然而現今朝中余睹用事,素疾耶律大石晚達而功居其上,每欲抑之,便是遼主,也覺耶律大石兵權太盛,威望過高不好駕馭。」
「今年以來,耶律大石每每與朝廷意見相左,遼主先是加官太傅,又封以漆水郡王,無非是想要他俯首聽命,只是此人剛直過甚,上表屢次辭官,又力陳先後不可出兵之情由,我觀遼國朝廷上下,皆有疑彼之意,早欲將耶律大石兵權罷去,只是現今方倚之為重,不敢輕為而已。若要激使遼主罷去耶律大石兵權,只要先給他一個理由,再表明我大宋的態度,譬如耶律大石若舉兵反叛,我大宋必不接納此叛臣賊子,甚或可以兵馬糧草相助遼主平叛。那遼主後顧無憂。自然敢動耶律大石。」
石秀聽得頭暈,不悅道:「台端,這等朝堂間事,你只說如何作去便是,諸多謀劃,某卻理會不得許多。相公既要他罷官,某只要他罷官便好!」
秦檜笑道:「石統制端地爽利!以我之見。若能拿到耶律大石與蕭干結連地證據,道明我那蕭干昔日曾有歸降我朝之意。後卻反悔降金,將耶律大石安一個裡通外國,圖謀降金叛遼的罪名,殺他滿門都足矣!」
劉晏與石秀聽了,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起來,劉晏遲疑道:「相公只要耶律大石罷官便好,如何變成殺他滿門?倘使傳揚出去。遼人以為我大宋一力威壓,逼得遼國誅殺大臣,未免於我大宋國體有損。」
秦檜看了看石秀,見他亦有不豫之色,忙改口道:「是我思慮不周,原來相公指明要耶律大石罷官,果然有其深意,一面可減遼人對我朝之怨氣,亦可令我進退自如。那遼主本已有心扳倒大石,只懼大石威望太高。眾心不服,若我大宋在其間出力太多,反替遼主受了這份怨氣了!」
他說到這裡,便一擊掌,笑道:「是了!既然遼主只要一個口實,咱們便給他口實,只說在前敵捕得生口,說及蕭干遣使交結耶律大石之事。也不須有憑據,也不須指明他二人意欲何為,我只要遼主查明此事,免得於相公大軍不利便可。」
劉晏輕輕舒了口氣,忙道:「如此甚好。那遼主受了這言語。自必招耶律大石回京面聖,那耶律大石要接納蕭干還朝地話。朝中又無人能為他說話撐腰,也只好自己說服遼主,必要趁此時機回京面聖。」
秦檜接道:「他一離了上京,回到中京,便是龍游淺灘,余睹等人素來忌他,此時如何不設計害他?縱然陷他不得,也教他不得領兵,那接應蕭干歸遼之事,更是再也休提,如是,相公大事可定也!」
石秀聽到此處,方點頭道:「這還使得,待耶律大石回到中京時,我還可使人在朝野散播謠言,教大石百口莫辯。」
秦檜聞言,忙湊趣道:「也不必辯,這官場中事,有道是牆倒眾人推,大石既到了朝中,又無有強援,雖然是謠言,他那些政敵如余睹之輩,多半也要以此向他施壓,逼他交出兵權。」人計較已定,石秀便教秦檜依計行事,自己與劉晏告辭離去。那秦檜在房中反覆思量,自覺此計萬無一失,心中美滋滋地,想著立下功勞之後,回到汴京陞官發財地好事,按下不提。石秀與劉晏回轉房中,只是悶悶不樂,劉晏看看外面無人,便道:「石三爺,你敢是覺得適才這計策不好麼?」
石秀搖頭,苦笑道:「劉兄,我與你倒還投緣,不妨說與你知。若說這計策,端的是好的,殺人於無形之中,煞是厲害!只是我想,那耶律大石也算是契丹豪傑,苦心孤詣只為恢復遼國故土,偏偏幾句流言,一場傾軋,便能將他兵權奪去,投閒置散!今日之事,若不是礙著相公之言,我看這秦檜直欲取了他性命方休!」
劉晏歎道:「遼國勢衰,耶律大石縱然豪傑,獨自又濟得甚事?況且彼此各為其主,耶律大石既然是遼國的忠臣良將,便是我大宋的眼中釘,他之圖謀若得逞,便輪到我大宋勢落,於相公大計大大有礙,我等使些手段,也說不得。」
石秀伸出頭來,望了望外面,方低聲向劉晏道:「劉兄,我不瞞你,適才聽秦檜說及這等計策時,我心中卻想起我家相公來!論起功高位尊,手握兵權,你說那耶律大石能與我家相公比麼?今日我等能這般對付了耶律大石,他日旁人若是也將此手段來對付我家相公,如何了得!」
劉晏悚然一驚,張著嘴巴坐在一旁,說不出話來。石秀此語,卻不是空穴來風,其實高強收復燕雲還朝之後,便遇到了類似的危機,當時流言之盛,甚至說他有意作安祿山!比耶律大石幸運的是,他在朝中有強力地盟友,外面又沒有強大的勢力從中利用,高強方能平安渡過,饒是如此,也付出了放下權力,離開政治中心地代價。
過了片刻,劉晏方道:「石三爺,我自涿州跟隨相公,深得相公知遇之恩,家中子弟又多得相公照拂,雖不敢說生死相隨,倘若有人要與相公為難,我劉晏第一個容他不得!」
石秀歎了口氣道:「若要死士,我手下一呼可集萬人,大宋國中誰可匹敵?只是此等朝堂中事,委實非我所能為,除了讓市井間不利於相公的傳言少上一些,余外也幫不上相公許多!」他轉了兩圈,在這四方館裡終究待不住,便請劉晏操持耶律大石之事,自己出得館來,依舊還回到自己的下處。
剛剛坐定,便有人送來幾份情報,石秀漫不經心看了幾眼,倏地跳了起來,又驚又怒:「賊子敢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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