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四部 第七十八章
    遼國中京大定府,樞密院中。

    「貴使,非是我不顧盟約,委實是我國兵微糧少,西北諸部多生變亂,方務一一撫定,如何出得兵?」耶律余睹一臉無奈,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卻穩如泰山,絲毫也不見侷促:「何況南朝高相公善能用兵,近聞連女真國主也都擒拿了,何須我遼國些少援兵?」

    打從今年正月起,他和秦檜便幾乎天天見面,並且每次見面都談論同一個話題:遼國究竟何時出兵攻打金國?秦檜的態度有時激昂,有時低首,耶律余睹也有時無奈,有時徘徊,不過關於這件事情的方方面面,能說出口的和只能意會的,雙方都早已說過無數遍了。到今天還要重複同樣的話,耶律余睹也確實是無可奈何。

    秦檜亦是滿臉的無奈,他被留在遼國便是心不甘情不願,偏生又攤到這樣的差事,一頭是遼東高強那裡三番五次的來催,這個人是他萬萬得罪不起的;另一頭遼國又是左推右擋,死樣活氣,好話說盡就是不發兵,他一個使人夾在中間,怎一個苦字了得?

    好容易傳來開州得勝的消息,秦檜只道可以鬆一口氣,就算遼國還是不出兵,總之是不會鬧到遼東失守,自己頭上扣一頂碩大黑鍋的地步了。哪知緊跟著高強一封信來,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毫不客氣地威脅他,若是遼國仍舊對宋金戰事作壁上觀的話,罪同逗撓!

    攜著這封書信前來的,乃是新任的大宋常駐遼國副使,原燕山宣撫司朝散郎劉晏,秦檜心知肚明,此人出身高強幕府,必是奉命前來監視他在遼國的使命。身邊多了這麼一雙眼睛,秦檜縱使千般無奈,也只好每日裡來尋耶律余睹的晦氣了。

    余睹一張口←便料到了對方的說辭,好歹耐心等余睹說完了,看了看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的劉晏,乾咳一聲道:「耶律太師,那女真人凶殘暴虐,屢次攻打大遼,如此深仇,豈可不報?如今我大宋王師北征,要一舉蕩平此小國。倘使能與貴國共獵塞北,不亦快哉?」

    耶律余睹又何嘗不知此理?開初宋軍與金國在開州大戰,勝負未分之時。駐紮上京的耶律大石便屢屢上書,請求出兵攻打金國,以聲援宋軍。無奈其時遼國粗定,人心思安。更重要地是遼國上下對於大宋趁火打劫,奪走三道土地的行為亦是常懷耿耿,好容易盼到宋金這兩個遼國大敵彼此相爭,還不樂得看熱鬧?於是朝中一片反對出兵的聲浪,耶律余睹也無可奈何。

    等到開州會戰的消息傳來,遼國上下為之震驚,當日那個令無數契丹人聞風喪膽的女真人阿骨打,竟然被大宋軍給俘虜了!震驚之餘,耶律余睹也意識到,如今金國勢弱。大宋在北疆的影響力卻要急劇增強,倘若遼國在這時還不奮起,等到大宋從容收拾了遼東局勢之後,恐怕遼國也就再也無法挑戰大宋的強國地位,只能甘心屈居其下了。

    在其他契丹貴人的眼中。此時也不啻是一個痛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機,起碼能收回些被金國佔據地土地,也是好的。哪知此時,上京的耶律大石態度大變,又是連番上書。痛陳不可出兵之狀。簡直成了逆潮流而動地代名詞,朝廷不肯出兵他就要出兵。朝廷要出兵時他卻死活不肯出兵!

    對於此等明顯不遵從朝廷號令的行為,本當力加申斥,甚或解除耶律大石的兵權,另委他人。無奈耶律大石不比尋常人,收復上京的功勞使其聲望正隆,遼國大兵過半都在他手中,況且他也是當日擁立天慶帝地有功之臣,若是只因區區政見不合便拿掉了他,倒有鳥盡弓藏之嫌。

    於是便只見秦檜每日往樞密院中去奔忙,又見中京和上京之間信使來回奔忙,日子在這種種奔波中一天一天的耗過去,偌大的遼國依舊死樣活氣,不見半點起色,耶律余睹每天看著秦檜這張臉,已經快要看不下去了。

    又扯了一通廢話,秦檜見還是余睹還是老生常談,只得依舊告辭。回到四方館中,便向劉晏道:「子游兄,你這幾日也見來,不是本官不盡心使命,實是契丹口是心非一意推搪,這……」

    劉晏將手一擺,微笑道:「會之兄言重了,小弟也已知遼國之托詞,只是我等既受朝廷使命在此,便當為國分憂。自昔女真起兵之後,我大宋又收復燕雲,契丹五京存二,八道只存三道,自當痛入骨髓,有此良機焉得不報?倘若年初之時不肯出兵,還可說是畏懼金兵,只今我軍開州大勝,金兵已不足為慮,契丹若要重振聲威,正其時也,何以仍舊百計推脫,不肯出兵?會之兄常在遼國,於此當有以教我。」

    秦檜皺了皺眉頭,他雖然心思縝密,文章也做得好,但這外交工作卻著實是外行,加上自身條件的缺陷,在遼國這一年來也沒有發展出有用的情報源來,怎說得清這麼大的問題?倘若他真能說得清楚,也不會寫出那封令高強大發雷霆的報告來了。

    「這……那余睹樞密每言及此,皆恨上京耶律大石不肯出兵……」

    秦檜剛說了一句,劉晏便即切入道:「此言某亦聽聞,自不消說,我等所須查知者,這耶律大石為何不肯出兵?是兵力不敷,糧草不繼,後顧有憂,還是另有圖謀?若真有所謀,所謀為何?這些事不弄個水落石出,他日見了官家與高相公,終不成還是一問三不知秦檜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心說你一個七品武階官,又是副使,只因仗了高強的勢頭,竟敢對我如此不敬!想我好歹也是當朝右相鄭居中的姻親,豈能受你擺佈!本有心給劉晏吃一頓排頭,轉念間想到高強已然對自己大為不滿,那是鄭居中也要讓三分的大人物,惡了高強地話,自己以後這宦途可就不那麼好走了。

    當下只是悶哼一聲。皮笑肉不笑道:「子游兄所言極是,奈何本官身負朝廷使命,所在俱是人所矚目,終不能為細作,此等機密還鬚子游兄多多留意,倘有用到本官處,在所不辭。」

    劉晏也回了他一笑,道:「實不相瞞,高相公遣我到此。便為此事,這幾日出入街巷,訪查官民。業已得了些眉目,若能探得情實,稟明相公之後,少不得要得會之兄相助一二。」說罷便即起身去了。留下秦檜驚疑不定,恨恨道:「你這廝本是燕地大族出身,在遼國自然耳目眾多,如何敢來向本官炫耀!」

    劉晏卻不來理他,當下換了衣裝遮住面目,出了四方館,依著約定之法來到一處館舍之中,推門進了內進,向前道:「石三爺,事有蹊蹺。那遼國耶律大石不肯出兵,多管是真。」

    屋中坐著石秀和扈成郎舅二人,正是奉高強之命,與劉晏一明一暗,潛入遼國幹事。此時聽得劉晏說話。石秀沉吟道:「耶律大石乃是我家相公十年相識,此人性情剛烈,又是遼國宗室,素來忠於遼國,照理說我兵伐金←該當力主出兵才是。如此一反常態※為何故?莫非真如相公所提點,與那叛將蕭干有關?」

    劉晏點頭道:「在下聯絡族中故舊。又得左企弓左尚書薦書,結識了遼國秘書監、中書門下幾名官吏,得窺耶律大石年來所上奏章抄本,其中所陳可出兵與不可出兵情由,確與那樞密使耶律余睹所言相同,可見其辭屬實。然則耶律大石本忠心遼國,又先請出兵援助我遼東,如今極力不肯出兵,事出非常,情由定非區區糧草不繼、兵力不足等項,當有所圖謀。其謀在乎蕭干否?」

    石秀看了看扈成,便向劉晏道:「我等來此之際,得了相公傳書,點出蕭干有歸遼之嫌,囑我等務必盡速探明其事,倘若屬實,則必須盡力敗之,斷絕蕭干歸遼之路。既然耶律大石必有圖謀,我當即刻起程往上京去,一探其虛實,還請劉官人仍舊在此結連遼國臣子,探查其謀,你我雙管齊下,務要令彼之所謀無從遁形。」

    劉晏一口應承,自打起兵響應大宋,投入了高強門下之後,他偌大家族的興衰便都和高強這一系連在一處了,等到燕雲政事粗定,各大族頗感高強在朝為之力爭之恩惠,更加死心塌地為之效命,因此石秀將自己的勢力擴展到燕雲的過程竟是一帆風順,如今已經牢牢在燕地紮下了根基,才有雙方現今的合作無間。

    「彼此同為相公效命,自不在話下,只是單只探查其謀,我等為之足矣,若要破壞其事,則恐怕須得正使秦檜相助。此人顢頇,卻好弄權,只恐我人微言輕,說他不動,如之奈何?」劉晏亦是一方豪傑,識人無算,與秦檜相處數日,早已看穿了其為人本性,故有此憂。

    石秀冷笑道:「此人本受相公大恩,才得官作,一路升上來更是多分相公之功勞,諒他也不敢以一己私心,壞了相公大事!待我向相公申明此事,請相公手書責令他聽憑你指揮便是,只是事由未定,如今卻不須出此。」

    劉晏大喜,忙謝過了石秀,又將自己連日來所得地情報交於石秀入檔,方才遮起面目,又溜出門去,回轉四方館不提。

    單說石秀,自然不會將寶都押在劉晏一人身上,事先已經遣了李應往遼國上京去,探查耶律大石那邊的情狀。如今既得了劉晏的情報,曉得重點所在,當即便留了扈成在中京策應劉晏,自己快馬登程往上京來。

    不一日到了臨潢府,此處自經金國兵火,戶口十不存三,坊市殘破自不待言。自耶律大石恢復之後,一力招撫百姓商旅來歸,親自撫循慘淡經營,年來已頗有興旺景象。石秀到得城外,正撞見耶律大石出城操兵,但見萬餘人馬浩浩蕩蕩,刀槍映日士氣昂揚,軍容甚是齊整,所到之處百姓夾道歡呼,顯然耶律大石深得當地民心。

    石秀夾雜在道旁人群中看了一時,待耶律大石去後,假意與當地百姓攀談〉起耶律大石怎不出兵攻打金國,為大遼報仇時,卻遭到眾百姓一致鄙視,都說遼國連年災荒,總須秋冬馬肥弓勁之際,才好出兵。

    石秀見說,心下已瞧科幾分,便即脫身進了城,循著暗記來到李應下處。二人相見,自是一番熱絡。坐定了,石秀將自己的所得與李應說了。李應亦道:「確是如此,那耶律大石在這上京每日操練兵馬,積聚糧草,卻只是不出。其親信官兵與百姓說及時,皆以秋冬發兵為辭。以耶律大石之知兵,豈不知我南兵不耐北地苦寒,冬季戰力有所不及之理?我亦料其別有所謀,只是是否與蕭干有關,卻不得而知,此人身邊不用一個漢人,亦嚴戒將吏不得與南來商旅有所交接,恐怕是在燕雲之事上吃了衙內的大虧,深具戒心之故。」

    石秀笑了笑。卻道:「我來之際,衙內大軍已然殺到黃龍府,耶律大石若真與蕭干暗中聯結,此際亦好應發動,否則錯過時機。悔之不及。只是我等無能,得不到這兩人相互交通地情實,怎好向衙內交代?」

    李應是商人出身,此種韜略實非所長,急智亦多有不及。石秀這樣縱橫江海地豪傑都為之束手←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只得枯坐在旁,看著石秀在那裡來回踱步。

    只見石秀踱了幾個來回。劍眉一揚,卻道:「既是如此,唯有投石問路,不妨將衙內已攻下黃龍府的消息傳揚出去,且放言金國已然膽寒,將欲舉國歸順我大宋。」

    李應不解其意,問道:「這原本便是事實,此間已有傳言,惟不得其實而已。再加上些不盡不實地謠言,所為何來?」

    「投石問路者,便是要看耶律大石如何反應,可推知其實。」石秀微微笑道:「自金國起兵之後,契丹一失燕雲,又失遼東,皆痛入骨髓,耶律大石在此間練兵,自當以恢復故地為號召,燕雲既已歸還我大宋,他要恢復地故地自然只有女真人所佔據的遼東北部一帶,黃龍府之地。是以他就算不願出兵,對遼國朝廷上書時可以百般推搪,對著此間地遼兵卻只能說等到秋高馬肥之際才能出兵,不敢直言。」

    「如今我將這消息放出,倘若屬實,那麼一旦我大宋蕩平金國,盡得遼東之地,不但遼國太祖賓天之地黃龍府要歸我大宋所有,連泰州、長春州等要害之地也盡入我手,契丹兵再要恢復,也不得與我大宋為敵。是以這消息一旦傳出,勢必軍心浮動,耶律大石為安軍心,也須有所動作。」

    「倘若他與蕭干並無所約,確乎是實力不濟不敢出兵,此際我軍已然進至黃龍府,他便當遣使與我相約出兵,至少也得作個出兵地樣子,否則連向衙內要地盤也沒了借口,復有何面目來統領大軍?」

    李應恍然道:「如此說來,只須我等將這消息在坊間盡力宣揚,鬧得群相聳動時,耶律大石倘若還不出兵,十有八九便是與蕭干有所密謀了。」

    石秀應道:「正是。倘若他確乎與蕭干有約,而至今不見動靜,多半是雙方未曾講攏,或以為時機不到。然則蕭干佔據長春州,勢必要遮斷東路消息,以此為己身憑依,好向耶律大石討價還價,若然耶律大石曉得衙內攻下黃龍府,金國已不足為蕭干之憑恃,勢必要加力誘勸蕭干歸降,衙內那邊再遣使者往蕭干處,便可相機行事,勝過現今的一片混沌。」

    李應連連點頭,稱為妙計,只是回心一想,卻又有些猶豫:「衙內只命我等察探耶律大石與蕭干情實,卻未說及要如何對付這兩人,萬一我等放出消息,令耶律大石加快其圖謀,莫須壞了衙內的計算?」

    石秀想了想,道:「不妨,形勢比人強,蕭干若要歸遼,金遼止兵之際便好歸順了,拖到今日遲遲不見動靜,自然是另有圖謀,據衙內所料,多半是他想要為奚王自立,耶律大石作不得主,是以延宕至今。如今索性推他一把,叫耶律大石也坐不住,便要向遼國朝廷言明其事,如此大事,多少也要漏點風聲出來,以咱們在中京的耳目,盡可知其究竟。」

    李應見石秀說地透徹,便亦信服。這遼國上京是大宋細作密集之地,南來商賈多為所用,於是兩三日間,坊間便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大宋兵已經攻下黃龍府,金國已然請降,大宋要一舉降服遼東各族,拓地三千里。市井傳言,三下兩下便傳得面目全非,言者鑿鑿,聽者唯唯,漢人商賈見自己兵威強盛不免趾高氣揚,契丹人見故土恢復無望不免或激憤或頹喪,再加上宋朝細作一加煽動,頓時便有數起契丹人衝到上京留守衙門前,請求耶律大石發兵。

    石秀在留守衙門斜對面的酒樓上坐定,一手持著酒杯,穩篤篤地俯瞰情勢,但見群情激昂,言及黃龍府恢復無望,多有為之流涕者,忽然間人群一陣騷動,都在喊「留守相公出來也!」但見耶律大石左右傍著數名親兵,步行出了衙門,向週遭拱手道:「諸位父老,何事要見我耶律大石?不妨直言,言者無罪。」

    耶律大石甚得眾心,見他一出來,人群便稍稍寧定,有人上前將傳言說了,向耶律大石哭道:「相公每日操練兵馬,只說要出兵殺金賊,如何坐視宋人將黃龍府也佔了去也?我等心中不服,故而來問相公!」

    石秀見的分明,耶律大石乍聞此言,臉色便是一變,一時回答不出。對方既無準備,這投石問路之計便成功一半了,不由得暗暗冷笑:「耶律大石啊耶律大石,還不將你的心腹事說與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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