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聲喚,前頭捉了阿骨打!」乍聽這個消息,高強第一個反應就是全身發軟,若不是雙腿習慣性地加緊了馬腹,險些兒就要掉了下來。也不怪他這般無用,今日這一場血戰委實是驚天地泣鬼神,十萬大軍的拚死廝殺連阿骨打這樣的女真老將都為之變色,更何況是他這個三十不到,甜水裡泡大的毛頭小子了!雖然說也經歷了收復燕雲等大小戰役,然而和今天這一仗比起來,以前打過的仗簡直就好像是過家家一樣簡單。
「衙內,衙內!」李孝忠策馬馳到近前,大聲道:「金主雖擒,未知真偽,如今敵軍元氣猶在,不可輕敵,請衙內速命全軍依舊嚴陣戒備,並速定行止。」
高強一驚,這才反應過來,這可不是玩弒君模式的遊戲,一捉到敵人君主就GAMEOVER,況且還未必就是捉到了阿骨打本人!對面金兵好歹還有幾萬人,又多騎兵,假如趁著這個時候冷不防殺過來,宋軍陣腳一亂,保不齊就把阿骨打給救了回去,外帶大宋宣撫使一名。「正是,孝忠速傳本帥將令,吩咐各部皆守本位,弓皆持滿,以防敵人突襲。再命馬彪騎兵清理戰場,將死在陣外金兵的首級都割了來。」
李孝忠一聲得令,不一會中軍戰鼓再次響起,傳信的輕騎四下裡飛奔出去,原本一片歡騰的宋軍陣地沒多久便再次恢復了肅殺嚴整的狀態,軍士們將已經被砍倒砸爛的拒馬重新架起,後隊則將大小雷彈和弓矢兵器加速送往前面諸陣,受損過大的單位被運往後面地開州城中休整。作為預備隊的常勝左軍後廂兵與王伯龍部亦分散補充到前面各陣之中。在參議們和嚴格的紀律幫助下,宋軍只在頃刻間便恢復了大部分的戰力。
而馬彪則率領一千渤海騎兵在戰場上四處游弋,若看到宋軍,不論生死都抬了回去,交由軍中郎中醫治,看到金兵亦是不問生死,上去便一刀砍了首級,間中幾聲慘呼發出。那也是免不了的。
「衙內,現今敵軍未退,恐未易打掃戰場。」朱武不知何時也從刁斗上溜了下來,向高強道:「彼兵雖然收兵,然而尚未肯退。況且小人在刁斗上,望見敵軍後方又有生力出現,計其可戰兵數猶不下五萬,不可小覷。」
「還有五萬這麼多?」高強這可有點意外,屍山血海殺了大半日,自己手上可是一點預備隊都沒有了,了不起還有三萬兵而已,其中騎兵更是不到一萬了,接近一萬人已經失去了戰鬥力;而金兵是主攻的一方。兵甲的犀利又大大不及自己一方,折損之數起碼是自己的一倍,照著自己原先地估計,能有四萬兵就頂天了,如此說來,金人原先的兵數不止五萬?
「不錯,據小人看來。尚有近兩萬眾,只是多半無馬。」這麼一說,高強就明白了,金兵的步兵可不比中原。不論是弓弩的強勁犀利,還是嚴格的訓練紀律,都遠遠不及,如果騎兵不能衝開宋軍地陣勢的話,步兵上來基本就是找死。單是宋軍的弓矢射程一百五十步。就足以將半數金兵射倒在衝鋒的路上,更不要說步兵近戰的利器掌心雷了。阿骨打留著這些兵力。大概就是想要等鐵浮屠打開局面以後,再投入戰鬥,一舉殲滅宋軍。
只是現今對面的金人一片混亂,好似暫時沒有進兵的意圖,高強也就不去管他,反正李孝忠掌握著全軍指揮權,諒來不至於誤事。只見前面閃開一條道路,林沖與韓世忠當先引導,後面兩匹馬上栓著兩個髡發的金人,一個老的看著面熟,依稀便是阿骨打,後面一個年輕地卻不認得。
原來當年高強到女真部族中時,也曾見過阿骨打一面,雖說事隔十年,不過這阿骨打當真算得是個豪雄之人,叫人見了一面也難忘卻,加之後來蘇定等人往來北地,女真的情報源源不絕地送到南方,女真國各主要權貴的相貌也都畫了像送來,宋軍高級將領大多見過,一個輪廓還是不會認錯的。
「沒記錯的話,金人應該是沒玩過影武者一類的把戲吧……」高強心中嘀咕,策馬迎上前去,馬上拱手道:「某家大宋遼東宣撫使……」
話剛說了一半,那個年輕的金人已叫了起來:「你自是那狗官高強,我豈不識得!」
高強看了他一眼,不認識,便不理會,繼續向老金人道:「某家高強便是,敢問尊駕可是金國國主?」
那老金人不答話,只在馬上怒目而視,韓世忠在一旁道:「相公,我等教那中傷未死地金人認過,多管便是此人,我等防他嚼舌自盡,將他口中塞了麻核,恐怕不到得與相公答話。後面這個,乃是金國四太子兀朮。」
高強點了點頭,想想自己也是無謂,是與不是,難道聽這金人自己說麼?倒是對面金兵陣營會作出什麼反應,來得更為可信一些。當下便喚過牛皋,指了指兩個金人道:「牛皋,你率一都牙兵,將這兩個金人單獨看管,無我手令時,任何人不得與之交接,他們飲食起居皆交由你負責,若吃旁人救了去,你便提頭來見,若是被他自盡了,你亦提頭來見。可省得?」
牛皋一聲得令,上前接過兩匹馬的韁繩,一幫牙兵呼啦向上一圍,將兩個金人圍在當中,簇擁著向後去了,高強又命呼延通率教師營護送,一徑送往後面開州城中去。
這邊高強又上了刁斗,見金兵大隊也多半都退回開戰前的位置,雖有個別隊伍出來清掃戰場,卻輕易不敢接近宋軍陣營,只在里許開外遊蕩,遇到馬彪的騎兵砍首級時。頂多也就是遠遠射幾箭過來洩憤,並不敢深入。
高強一面看,一面提心吊膽,這滋味可不好受,對方還有那麼多兵,萬一一股腦兒再殺過來,宋軍未必抵擋地住。人的心理有時是很奇怪地,從極度緊張中鬆弛下來以後。再想要恢復到那種緊張狀態可不是那麼簡單,如今的宋軍就很有點這種味道,再如何英勇善戰,終究不好和這些從小到大都是刀頭舔血的女真人相比,他們更懂得和平和安全地環境是怎麼一回事。倘若金人趁這個當口殺過來,不管再怎麼嚴格地紀律,也不能保證宋軍能像剛才一樣死戰不退。
歷史上南宋名將吳就金兵的長處進行點評時,曾經指出金人有四長:騎兵,重甲,弓矢,堅忍。對付騎兵,可以用優勢兵力地步兵,對付重甲和弓矢。可以用宋軍的強弩,惟獨對付金人地堅忍,同等數量的宋軍是必敗無疑,只能是輪換兵力,耗到他筋疲力盡為止,前提還是要兵多。
高強對付金兵的戰術,也是基本參照這個評價。以騎兵加雷彈對抗騎兵,以雷彈和強弓勁弩對付重甲和弓矢,然而在手頭兵力都不佔優的情況下,他實在沒有把握打敗以堅忍著稱的金人。今日這一戰←也看得分明,宋軍第一次在戰場上使用五十斤重地雷彈進行轟擊,聲勢驚天動地,金兵慣用的騎兵戰術受到了極大的克制,甚至不敢大規模地分兵包抄宋軍後方。因為萬一被宋軍集中火力轟炸的話。很難保持騎兵的機動能力。
除此之外,次第有序的列陣進退。近戰中大量使用大斧和掌心雷,再加上連綿不斷的強弓勁弩,高強幾乎已經將宋軍所能獲得的戰術優勢發揮到了極致,而金人相比之下,只有憑著一股血氣之勇和胯下的戰馬,進行一次又一次死亡衝鋒。
然而,就是這樣地血氣之勇,就是這樣的衝鋒,大字不識一個的金人克服了對於大號雷彈的恐懼,克服了戰馬不聽驅策的困難,克服了宋軍神臂弓那洞金穿石的勁矢,克服了近戰中在身邊不斷炸響的掌心雷,一次又一次地殺進宋軍地陣中,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們掌握了勝利的機會——如果沒有這個事先埋下的炸彈陷阱!女真兵,不愧是這個世紀的最強兵!
「要不是陳規守住了開州,要不是戰略形勢逼迫金人只能現在和我決戰,要不是韓世忠昨天地力戰,為我軍爭得了難得的建設戰場的時機,我軍最多只能取得一個平手而已!雖然從戰略上來說,平手對於金人也意味著失敗……」高強一面打著望遠鏡,一面心裡後怕,想著想著,拿著望遠鏡的手都有點發起抖來,眼前這片暫時恢復了寧靜的戰場,空氣中飄著血腥和硝煙地餘味,好似隨時都會再現剛才那樣血肉橫飛地修羅殺場!
他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然而身邊地朱武陡然歡呼起來:「相公,白旗,金人的使者,打著白旗!」
高強一驚,忙再從望遠鏡中看出去,果然見是幾個金兵騎兵馳出陣來,停在里許開外,為首者將手中的白旗左右搖晃,餘者都張開雙手,示意並無武器在身。
「衙內,定是咱們捉了金國國主,他們不住,想要求和了!」朱武興奮莫名,幾乎要跳起來,衝著高強連喊帶叫。
打贏了?真的打贏了?高強愣愣地望著前面,望著望遠鏡視野中的那片白旗,腦子忽然停止了轉動,只是很機械地看著自己陣中有十餘騎迎了上去,為首者與金人對答幾句,而後又馳了回來,卻留下十餘騎宋軍與對方對峙。
「看上去倒像是來求和的,難道金人真的認輸了?不可大意,不可小覷了金人的堅忍!」好容易恢復了思考能力之後,高強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不相信,他倏地放下望遠鏡,頭探出刁斗,向下面的李孝忠大喊道:「孝忠,傳令全軍戒備,不得有誤!」
其實不必他說,李孝忠也早就按視全軍諸陣,各級統領和將官,以及軍中各級參議,也都不間斷地巡視軍陣。激勸士卒,以保持他們的殺氣和鬥志。正是這些軍中上下兵將的努力,再加上常年訓練的紀律約束,宋軍在阿骨打被擒入陣時甚至沒有發出多少歡呼聲,而現在更是對於金人地白旗使者冷眼相看,絲毫也不敢大意。
須臾,下面的消息傳到李孝忠手上,他命人用繩索將他吊上刁斗中。向高強道:「衙內,金人遣使求和,願兩下權且收兵,並請衙內好生照看金主,明日當有貴臣來商議諸事。」
求和?求和!高強愣了好半天。忽然兩手一鬆,望遠鏡噹啷一聲掉在刁斗的木製板壁上,李孝忠一把撈起,正要驚問高強,卻見高衙內雙拳一握,仰天無聲地大笑半晌,方低下頭來,臉上已然樂開了花:「孝忠,朱武。咱們打贏了!真的贏了!」
李孝忠與朱武聽了這話,方才安心,李孝忠亦笑道:「衙內莫要高興太早,咱們現今的兵可還不及敵人多,倘使金人假意求和,乘機突襲,又當如何?」
「不怕。叫他先退,他們騎兵多!」高強這會腦子又清醒起來,適才被心頭的緊張和期待扼住了的思想,好似決堤的洪水般衝擊腦海。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好容易想起了這個點子。李孝忠亦以為然,正要傳令下去,高強忽地又道:「告訴金使,就說兩下撤兵。我卻不來傷他家國主。待兩國定約之後,自當奉還阿骨打給他。」卻是高強已經想到了日後地兩國關係。捉了一個國主可不算什麼,當初西夏李繼遷本人都入朝為官了,他弟弟李繼捧不是照樣不服,終成大宋的大患?明朝英宗北狩,大明照樣另立新帝,抵抗到底,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何況金人乃是集體領導制,就算阿骨打一代雄主不比尋常,單單捉他一個人也未必就能鎮服餘下的女真諸部。
「倘若阿骨打能合作,我便放了他回去;倘若他不合作,就等金國另立新帝之後再放他回去,總之殺了他是沒多大好處的,不妨先給女真人吃顆定心丸。金太祖都抓到我手裡了,還怕你翻上天去!」心一定,高強這腦子就活了,突然間又想起別樣事來:「早先傳訊遼國,相約夾攻女真,卻一直不見回信,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此番回到遼陽,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他在刁斗上想東想西,下面騎兵又奔出去,將他適才地命令轉述給金人的白旗使者。那金人又與宋軍說了兩句話,便回馬馳向本陣,過不多時,只見金兵右陣粘罕率先後撤,跟著中軍也開始逐漸後退,左軍吳乞買部退的最慢,當他們開始移動時,最早撤退的粘罕部甚至已經退出了高強望遠鏡的視距之外了。
「果真有異心之人吶,看來縱使退軍,也不可掉以輕心。」高強心中暗自警醒,單單從這撤軍的順序上就能看出,金國內部對於往後的行止已有不同的意見,吳乞買身為阿骨打的親弟,宗族兵力又甚強,不在阿骨打之下,本就是阿骨打地當然繼承人,可想而知,如果阿骨打不是被生擒,而是陣亡的話,這會甚至有可能臨陣推舉吳乞買為首,再次向宋軍發起進攻,也未可知。
然而阿骨打既然未死,他在女真部族中威望素高,縱使現今被宋軍活擒了,也還是有兄弟子侄傾向於他,其勢足以與吳乞買部相抗衡。在此情況下,粘罕的率先撤軍無疑就表明了態度,實力堪與完顏本族相頡頏的國相部加入阿骨打一方,吳乞買也就不得不屈服了。
「只是這幾方的矛盾表現的如此明顯,竟然要用撤軍的先後來表明態度,可見其伙中不知已經吵成什麼樣子了,若要分化瓦解金國地話,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時機,看來這阿骨打一時半會,還不能還給金人。」只是要他現在就定下對金人的策略,卻還力有未逮,只因北地三國互相牽制,高強的目標又是要奠定起碼五十年地北疆格局,如今遼國的情況遲遲不知,怎好妄下判斷?
日頭漸漸西沉,殘陽如血般照在大地上,益發顯得這片戰場格外蒼涼慘烈,即便是戰鬥已經平息。金兵已經離開了戰場,宋軍亦開始逐步後撤,為了防止金兵組織騎兵進行突襲,宋軍的騎兵殿後,步兵交替掩護後撤,一切都和當面有敵一般無二,短短的十里路走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天色全黑,方才點著火把退回了原先的營壘中。
這一場大戰下來,善後地工作自然少不了,除了統計戰損士卒和消耗兵器物資,計點首級和繳獲等等之外,更要安排部隊巡夜,以防金兵偷襲,因此諸軍回營之後也不得休息,而是一起動手,將營壘又加固了一層,之後方才生火造飯。
高強隨中軍退入開州城中,先去看了阿骨打和兀朮兩人地情形,見牛皋將這兩人押在開州官廨中,兩間廂房各關一人,阿骨打房中是三名士卒盯著,連吃飯都要牛皋親手去餵,可謂守的密不透風。
他誇獎了牛皋幾句,便吩咐取下阿骨打口中地麻核,笑道:「塞北一別,至今十餘年,狼主風采不減當年,高某心甚慶之。久仰狼主一代雄主,平生說話決不脫空,今當求狼主一言,若能自許不尋短見,亦不求脫逃,高強便可放狼主自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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