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打起兵擊遼得勝,粘罕從南路領兵與之匯合之時阿骨打稱帝,但阿骨打以為當時連寧江州都還未曾攻下,因此不肯稱帝。待到出河店一戰得勝之後,方始建立女真國,自己為狼主,國號叫做收國,乃是實現了女真族建立自己國家的夢想,當時的首要目標乃是站穩腳跟而已,慢說什麼典章制度多半都是出自一幹完顏部人的自行創設,就連阿骨打本人也沒有立時稱帝,在對遼、大宋的往來文書之中,多半都是自稱女真國主而已,這個收國的年號,便再清楚不過地表明了阿骨打當時的政治綱領,就是要爭取女真國的生存空間。
然而如今,只從這份短短的書函之中,高強便發覺到了女真人的巨大變化。首先是女真國終於有了自己的名號,大金國這個名字,正式登上了歷史舞台;而後阿骨打本人也即帝位,其地位陡然提升,自此便與宋遼兩國分庭抗禮--至少是名義上,要知當時西夏、高麗等國,關起門來儘管隨便亂叫,但是對外卻只能稱王的;由此帶來的第三點變化,就是在給高強下書時,根本不以阿骨打本人的名義,而是委託粘罕下書,顯示其自身稱帝之後,與高強的身份已經是不對等的了。
高強心中不住冷笑,待那使者烏林答贊謨將這份書信念完之後,先著他坐定,方笑道:「適才聽聞信中言語。稱道貴國狼主為皇帝,不知何時得登大寶?何以不遣使來告我大宋?」
那使者忙起身來,向北方遙拜過,方向高強道:「好教高宣撫得知,便在歲除之際。我皇帝正位皇帝,群臣上尊號天輔皇帝,因改年號為天輔元年※以未遣使告大宋與大遼等大國者,以為我金國新立,與宋遼之間名分未定,方議遣使定盟,而後方可告以立國登基。」
這分明是參照遼國故事而為地了,什麼天輔皇帝。聽上去倒和遼國是一個班輩的……高強一面腹誹,一面點頭道:「如此說來,倒也有理,敢是貴國現今也有儒生為定典章制度,故而事事有所講究。
只是適才聽使人宣讀書信時,卻好似讀國書一般模樣,文詞又說道是粘罕致我之書,然則並非國書,何以不交我展看,而要使者宣講?莫非我高強與粘罕之間十年故交。相互間致書時尚要公諸天下不成?」
那使者畢竟是女真人出身,對於這類禮節不大精通,被高強揪住一個小岔子來找茬,一時不知如何對答←身後一名從人見狀,忙咳嗽一聲,向上道:「宣撫相公,此乃我家國相之意,他雖與相公有故舊,然而今次奉命致書※為乃是國事,故而昭然示人。相公素知國相為人,當可知其雅意。」
高強看這人時,卻有些面熟,少刻便想了起來,此人當日也曾隨同兀室一道往東京去與大宋講好,名喚高慶裔,系是粘罕的心腹之人。當下點頭道:「原來是高先生,東京一別。不覺年餘,不意在此相見。你家可還安好?」
高慶裔叉手道:「回相公,安好,亦車起相公,甚是想念,只恨南北路途遙遠,中間又隔大海,故而不得相見。日前得知相公來到遼東宣撫,甚是喜歡,本要親身前來拜候相公,不料兩國之間頻生,公事為先,私事為後,只得暫扼玉壺之思,方行文與相公商議公事。」
高強聽得好不彆扭,此人說話竟比大宋的士大夫還要來得咬文嚼字,縱然你是儒生出身,也不須這般標榜吧?回想此人在正史中雖然無傳,不過卻是粘罕身邊的一員干城,歷史上宣和時往汴京議和時,此人便留下了「處處講求故事,希求禮數」地記載,大抵便是這人的外交風格了。
既然說到了正題,高強便道:「本相宣撫遼東,亦知兩國邊民時有紛爭,蓋因兩國不曾訂交之故,雖然之前奉使講好,卻未可驟講民政之事,亦臣及。既是你家先有書至,甚好,今日便來議一議這邊境之上,你家邊民殺戮我百姓,焚燬村落等事,當如何處置?」
烏林答贊謨在一旁聽高慶裔和高強對答,半天插不上話,到這刻方逮著機會,急急道:「高相公說甚話來?我家之人自還本地生養,不曾越界生事,偏是你家忒也無禮,不但屢次過界奪取水土,更打傷我家百姓無數。這還罷了,並你家官兵亦護短,將我家百姓不分良賤,擄去五千餘口,後雖陸續放還許多,尚有千餘人羈押在你家官中。今番某奉使前來,便是要議議此事。」
高強把眼睛一瞪,作驚奇狀道:「竟有此事?該死,該死?本官初到遼東,不明就裡,只是一味聽本處官吏訴說貴國百姓侵地之事,倘若果如使人所言,則曲在我家甚明矣!」他偏過頭來,問站在旁邊的朱武道:「朱參軍,果有此事否?」
朱武趕緊上前道:「稟告相公,我遼東與女真,原本皆為遼國封疆,而今分立之後,疆界未明,但草草以政和五年時女真與遼東常勝軍所定分野為界而已,其間多有不明之處,想來邊民紛爭便由此而起。孰是孰非,亦無從定論,只是他有些百姓持兵仗來打
邊民,官兵勢不能坐視,又不忍傷了兩國友好,便即禁,嗣後徐徐放還,見今尚有千餘在此滯留不去。」
高強點了點頭,向女真使者道:「如何?我家長吏所言,似也有理,你家若定要講究邊民紛爭之事,倒不如遣使往汴京去,向我大宋官家告以大金立國之事,再議盟好與疆界,劃定之後自然無事,勝似在此虛文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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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遣使前來。原本就是先禮後兵之意,怎容這般遷延時日?當下高慶裔上前,冷笑道:「適才這位朱參軍說話好沒道理,我大金雖為小國,自來對女真亦只稱貢。特一屬國而已,彼此自有分野,何來疆界不明之說?昔日遼人稱我國民為不系遼女真,足為明證。」
在高慶裔而言,此乃事關國體,在所必爭地,哪知高強正要他這句話,當即搖頭道:「高先生此話不通!既雲女真與遼國系是兩國。
則兩國征戰事屬尋常,卻不涉及地土之事,這遼東之地系是遼人向我大宋納土,卻與你家無干,何以生疆界之爭?即今你家亦佔了原先遼國東京道許多州縣。故而與我家鄰接,邊疆之爭由此而來,若還不講邊界事,只一味道我家邊民侵地,然則我家若要索取遼國東京道故地,你家待如何自處?」
國家間的交往。原本就甚是複雜,因此在現代有專門的學問去研究,即國際法是也。當時自然沒有這許多成例,高慶裔無從對答,然道:「本以南朝禮義之邦,相公謀國之重臣,不意話語這般無稽!不來講論你家百姓侵地之事,反索我家已得之地!實不相瞞,如今我家已與遼國定盟。劃分疆界,他將原有東京道土地盡數割讓於我,若要分說起來,並相公腳下遼陽府亦當屬我家所有也!」
這句話可真是出乎高強意料之外,遼國居然已經和女真定盟了?若是這高慶裔所言屬實,盟約中確實有這樣的條款的話,那麼自己地局勢又大大惡化了,這便意味著遼國與金國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遼國是有意縱容女真來攻打我遼東之地。然則原定的聯結契丹策略,又要發生重大的變化了。
儘管心中滔天巨浪。高強面上卻若無事一般,笑道:「原來如此,兩國紛爭,於百姓殊非好事,所以我朝為兩國解和,不想今日果能定其和議,從此北疆得享太平,真幸事也!只是高先生所說東京道之地,卻與我大宋無干,今日之遼東路系遼民自納土,我朝與遼國的政和之盟中亦明文書就,須是在你家與遼國定盟之前事,你家自可取他遼國東京道故地,實不可及我大宋一寸疆土。」
烏林答贊謨見說的僵了,他原本就沒指望在嘴皮子上說出個青紅皂白來,現今這結果反是中了他下懷,當即冷笑道:「相公說話,忒無道理,本是你家百姓侵疆,卻說我家無理!既是相公執迷不悟,只得待我家皇帝大軍前來,與相公好生講說這邊界之事了!只恐到時堂上人翻作階下囚,相公悔之不及也!」
還是你這正牌女真人說話對我地脾氣!高強霍然而起,將手一探腰間,只聽嗆啷一聲,手中已經多了一把三尺長虹,跟著向下一揮,偌大的桌案應手而斷,竟只發出輕輕的「嚓」聲!「使人好生無禮!爾國雖雲大金,亦只初起小國,敢欺我千年中華上國無人乎?若要發兵前來,我亦不懼,正要教你家看看我寶刀鋒刃如何!」
說罷,也不管對方究竟是嚇得面如土色,還是強作鎮定,高強手腕一抖,那刀便如一泓秋水般瀲灩不休,刀光映得滿堂儘是森冷之氣:「來人,將這言語無禮地來使,與我亂棒打出!」
左右一聲呼喝,頓時十幾根水火棍揮起來,沒頭沒腦地砸下來,烏林答贊謨等人抱頭而出,那高慶裔本要將幾句言語來撐撐場面,被幾棒打在頭上,登時什麼話也丟到九霄之外去了,只有掉轉頭狂奔的份。
高強冷笑一聲,環顧一遭堂上將吏,朗聲道:「本帥初到遼東,那女真便狂言興兵來犯,當真欺我中華無人,忒也可惱!今女真若要入寇,必由兩道而入,北則銀州,東則開州。那銀州已有張暉萬戶守把,諒不致有失,開州地接女真國中甚近,須得大將為鎮守,哪位將軍能為我解憂?」說話之時那口寶刀也不入鞘,只橫在胸前微微顫動,端的是寒氣沁人,襯得高宣撫更是英武--其實也不是高強故意耍酷,這口刀平素是作腰帶一般圍在身上地,一旦出鞘之後若要再還鞘,那是要將腰帶解下來才行的,當堂解腰帶豈不丟人?什麼型都沒了。
當時應聲轉出一員大將。正是背嵬軍統制韓世忠,叉手道:「末將食大宋厚祿,自當為國效命,情願率本部前去開州應敵,若是那女真入寇。末將定當殺他個有來無還。」
高強一見是韓世忠,正中下懷。現今六大將入朝,遼東這些兵將並非素來高強所親信者,完全指望他們打硬仗地話,可叫人有些放心不下,而韓世忠的背嵬軍,如今便是他手中最可信任的軍旅了。
「韓統制敢往,某心甚慰!不知韓統制有甚良策禦敵?」
韓世忠到遼東也有半年多了。對於當地的形勢也有所瞭解,便道:「女真若要入寇,必是大軍徑入,先取開州,而後橫過曷蘇館路。直取遼陽府,故而開州必守,然後遼陽可安。然而開州城小而低,守具不完,未易堅守,故而末將以為。當以一軍入城為堅守計,而末將自率大軍從外相機攻伐,與城中相呼應,令女真大軍進退兩難,待其師老兵疲,相公這裡調集大兵四合圍攻,便是破敵之時。」
高強沉吟道:「如此說來,開州城中尚須一員將守城,哪位將軍肯與韓統制同往?」
這差事可不是好耍的。要知道遼國不比大宋,守城並不是契丹人地慣用戰法,除了五京之外,餘下地城池多半都沒有專門進行重點防禦建設,開州城地城牆乃是用土夯築而成,高僅丈五,周廣五里,城外連一條完整的城濠都沒有,要是用常勝軍最大號的震天雷在城外攻擊的話。石彈甚至可以從城這頭一直打到那頭去!城中百姓也只有三千戶不到,守軍滿打滿算不過千人。想要抵禦女真大軍的全力攻擊,談何容易?
高強連問三遍,並無人出來自薦←暗歎一聲,正要點將,忽聽有人道:「下官願往守城,然而下官有三事,須得相公允了,方可前往。」
高強一看大喜,原來不是別人,乃是他帳下守城專家,參議司元老陳規是也。歷史上他和劉琦相率守順昌府,以區區兩萬不到的兵力殺得女真十萬主力不敢正視順昌府城牆,端地是守城的一把好手,只可惜劉琦現今還在燕山府屯駐,否則我有何憂?
「陳參議但請道來,本官自無不允。」
「其一,下官願得一萬枚掌心雷,並項觀察所部兩千兵為助。」所云項觀察,便是梁山泊招安之將,江湖人稱八臂哪吒項充是也。其人本有五百精兵,皆善用飛刀,高強手頭研製出掌心雷之後,其部因為善於投擲,便轉職成為史上第一隻擲彈兵部隊,乃是政和三年便來到遼東地宋軍部隊,至今已經發展到兩千人眾。當然現今火器裝備和戰術都還處於原始階段,擲彈兵這個名字並未象後世一樣,成為全軍最敢戰部隊地代名詞,但項充所部卻委實無愧精兵二字,乃是高強現今手中的王牌軍之一。
「可!」高強想也不想,一口答應←答應地爽快,下面有些文吏的眼光可有些不對了,要知道現今遼東六大將不在,遼東本地的兵將調動起來就不是那麼方便,這些宋將率領的部隊可以說是高強手中不多的資本了,現今不但韓世忠全軍出外,竟連項充所部也要離去?然則這座遼陽府不就成了空城一座了麼?
高強一看眾人眼光有異,忽而哈哈一笑,道:「諸公不必擔心,遼陽府縱使無一兵一卒,只須本帥在此坐鎮,管保有泰山之安!陳參議,尚有二事,一併道來。」
陳規點頭,道:「其二,須得相公授命得專殺伐,倘有文官武將不遵下官調度者,得先斬而後報!」這話一出,又是一陣小小的騷動,高強卻仍舊眉頭也不皺一下,大踏步走下台階,將手中寶刀交到陳規手中,朗聲道:「依得!陳參議只憑本帥這口刀,凡遼東之將吏官民,盡可便宜處置,萬事皆有本官擔待!」
聽聞此言,即便陳規追隨高強日久,卻也不免驚愕←定定地望了高強一會,驀地撩起衣袍跪倒,將雙手高舉過頭,恭恭敬敬地接過這柄稀世寶刀,而後方站了起來,將寶刀倒提在手中,拱手道:「尚有第三件事,此番女真入寇,若是旁個大將國王為帥,縱使是那國相粘罕前來,下官亦不須勞煩相公東顧之憂,請與韓統制併力拒之;若是金國皇帝阿骨打親來,則百日之內,可為相公守開州不失,百日之外,則不可必。」
這原是參議司地戰略推演結果,陳規當眾說出來,卻是要給堂上那些不能參與宣撫司核心機密的將吏一點信心。當下高強毫不猶豫,大笑道:「縱使女真國主阿骨打親來,只須開州能守兩月,我破敵必矣,何必百日?三事皆許,陳參議定以何日起程?」
「兵貴神速,某須得先於那女真來使抵達開州,故而請於項觀察之兵即刻起身,韓統制可整兵後至。」陳規正說間,一旁閃出八臂哪吒項充,亦叉手道:「自相公抵遼陽府後,末將所部皆枕戈待旦,令下便可起行。」
高強大喜,當即喚朱武取了兵符木契,與韓世忠、項充兩將合過,便即吩咐兩將拔營出兵,也不必搞什麼誓師儀式了。陳規正要轉身出門,高強連忙喚住,將腰間刀鞘解下遞給他收納寶刀,免得這柄明晃晃地利刃提在手裡,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陳規接過了,高強率領宣撫司上下將吏直送至城外,方執手話別時,陡然見遠處塵頭大起,好似有無數兵馬來到,眾人相顧失色,莫非是女真背信棄義,已然發兵來攻?怎知高強見狀,卻拊掌大笑道:「我之左臂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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