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唸唸記掛著女真人,此行又是以應付預想中的女真的,高強心中的一根弦原本就繃的甚緊,驟然聽見有女真人在城外,登時大吃一驚,難道說女真人竟已發動了大舉侵攻,甚或就是以自己為目標的?
正忐忑間,卻見馬彪眉毛也不跳一下,只是站在那裡望城樓方向,高強心中微覺詫異,何以敵蹤發現,這位現今城中軍職最高的將領竟似沒事人一樣?「馬觀察,敵人乘夜來攻,莫是早有預謀,觀察何不整軍以待?」
馬彪聽見時,也是一怔,又看了看高強的臉色,忽地笑了起來:「相公此語,敢是將這股女真人當作了敵軍麼?愚意實未盡然。」
「願聞其詳!」馬彪這個反應委實出乎高強的預料,根本沒有親眼驗證,他怎麼能斷定城外來的女真人並沒有敵意?
「此理甚明。」馬彪笑道:「我等身在前敵,平素亦常探查女真國中情勢,復巡視各處兵備虛實。據末將看來,女真縱或入侵,時日當在明年春上,發兵則必由兩路而入,北路攻銀州、沈州,南路攻開州,經蘇館路而趨蘇州關下,以圖將我遼東軍一舉截為兩半,而後回師遼陽府城下。此處館驛孤立中途,又非要緊城池,女真縱使來攻,首役亦不當逕取此處,若說是前敵諸城已然盡失,則又決無是理。」
難道就不會是衝著我來的麼?這句話剛到嘴邊,高強隨即又吞了回去,想想自己到遼東只有七八天而已。到現在還沒正式在遼陽府的宣撫司衙門升帳,女真就算能探得自己地行蹤,把握位置到如此精準的地步,這般隆冬之中,他們又憑什麼辦法來傳遞訊息,召喚大軍前來截擊高強一行?退一萬步說,就算女真人真的神通廣大如此,又為何不在野外設伏,而要半夜三更來攻打一個重兵把守的城池?
這般一細細思量。高強這顆心才算是真正平靜下來,大抵這隊女真人是過路而已,至於在現今邊境局勢頗為緊張的情形中。這隊女真人半夜趕路,身負的使命或許不凡。卻和立時開仗搭不上邊了……莫非就是宗澤所料定的,十日之內將會到來的女真使者?
想到這裡,高強的腦瓜又活躍起來。忙向馬彪道:「有勞馬觀察先去城頭問明來人用意,卻不可說及本官在此之事,恐怕他等便是前來與本官說及遼東邊境拓土之事,倘能推至遼陽府再行磋商,方趁我意。」
馬彪一點就透,當下點頭應允,轉身便出了院去,只聽他大著嗓門在街道上嚷,跟著城中便點起十餘處***來,一陣雜沓馬蹄聲響。顯是有一隊騎兵跟在馬彪左右,直向城門處去了。
「全軍已然歇息,卻有這許多甲士尚未解甲。這馬彪用兵果然謹慎,不曾放鬆過警惕。」高強輕輕舒了口氣。
對馬彪地信心又多了幾分←卻不曉得,遼東前幾年災荒不斷,盜賊公行,即便是普通老百姓睡覺都是睜著一隻眼的,何況是帶兵之人?
當下進了屋中,吩咐陳規和牛皋將從人俱都圈在房中,門口使兩個本寨的兵士把守,他自己卻找了主屋地一個高處,在那裡偷偷望外面。
只聽馬彪到城上之後,與城外對答片刻,竟爾開了城門,放了一隊人馬進城來,深夜之中頓時人喊馬嘶亂成一片。漸漸到了主屋前,已是人聲可聞,只是高強聽不懂女真話,忙找了本地一名軍士來作翻譯。
原來那些女真人深夜到此,外間已經開始下雪,荒野中無處安身,只能投館驛中打尖,適才城上一番對答,馬彪看清楚對方只得三十多人,放進來也興不起風浪來,便作主開了門。怎知這些人來到主屋前,卻要入內居住,馬彪哪裡肯從?這遼東之民又都是硬脾氣,兩下頓時就有些火爆味道出來。
馬彪治軍甚嚴,雖然是深夜之中,一聽見主將和女真人起了爭執,不多時便聚起數百騎來,各各策馬持弓,長槍雪刃在火光中閃著點點亮光,森然耀目。那些女真人顯然沒預料到館中竟有許多兵馬,當下不敢造次,只得離了此間,在一處房舍中安頓下來,週遭皆有馬彪部兵把守住了,縱然有細作在內,也諒他無所能為。
一面偷偷看熱鬧,一面聽旁人翻譯,等到看見馬彪又回到主屋來,高強方下到堂中。
「果然不出相公所料,此輩正是女真使者,為首者便是烏林答贊謀,道是得知遼東易帥,奉了他國主阿骨打之命,兼程南來與相公計議邊境之事。末將問的明白,乃是五日前自開州東詳穩寨出發,先是要往遼陽府去,後折往南行,故而錯過了宿頭,方才深夜到此。」
高強點了點頭,咂摸咂摸這馬彪言下之意,倏地一驚:「如此說來,那女真國主阿骨打眼下就在開州以東,離我遼東邊境不遠?」
馬彪沉聲道:「此卻未可斷言,來使雖說是承其國主阿骨打之命,然而遼東之事非起於今日,相公要來接任遼東宣撫之事,早個多月便已傳至遼東,那阿骨打倘若一早寫下國書,交付來使攜至開州左近,
公到任方行,亦無不可。」
陳規在旁聽了,忍不住道:「女真若有意相談,亦不須定要等候高相公到遼東,況且那使者亦可先期往遼陽府等候相公,今既雲受其國主之命,多管那阿骨打便在左近。」
馬彪道:「陳參議如此說來,亦可,只惜相公先前吩咐,不許洩漏相公到此之事,否則索了國書來看,便知端詳。」
高強搖頭道:「不然,女真若有意隱瞞阿骨打所在,國書中必當抹卻一應破綻。只因我朝與女真並未訂交,往來國書也無一定格式。否則從印鑒等項自可查知一二。」他站起身來,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兩步,方下定了決心:「按照宗澤地預料,女真人已經籌劃許久,只等一個開戰的借口而已,而基於女真國民地特性,勢必要有一個大規模地動員和誓師,始可舉兵來犯,這使者到來。便是先禮後兵之意,可見女真的大兵果然已經是箭在弦上了。如今遼東新易撫臣,大將又都在外。一旦開戰勢必要處於劣勢,惟有盡力拖延。多拖得一時是一時。」
當下向馬彪道:「馬觀察,明日你起身去見女真使者,只說大軍動身煞費時日。要他使節先登程,而後你整軍再出,探得女真全伙皆已走遠時,我方出來。尚要馬觀察遣一騎飛報蘇州關上王將軍,待女真使者到時,只推說本官四處巡查民情去了,卻不可直言往遼陽府來。」
馬彪一一記下,點頭道:「相公見事明白,遼東本多女真細作,這使者見我不許他入主屋。倘或見到些蛛絲馬跡時,多管要起疑心,百計來探聽館驛中畢竟住了何人。待末將遣兵四下把守了。叫他作兩日的瞎子、聾子也罷!」
高強笑道:「觀察果是伶俐,這便勞煩觀察勾當諸事。」當下諸人便各自安歇去了。
果然當夜有女真人出屋來。砌詞百端要在城中行走,皆被馬彪手下兵士攔了回去。到了明早,這些人又拖拖拉拉,不急著上路,只是被馬彪再三催促,不得已方出了寨門往南去。
「果然只有使節,並無女真貴人在內。」高強在城樓上收起望遠鏡,搖頭道:「女真既知我來,若是誠心要議疆界,必定要遣曾與我相交之人前來,如粘罕、兀室之輩均可。如今只遣這麼一介使節,重臣想必都在國中預備出兵之事,足見其大兵離此不遠矣!」
他想了片刻,忽地抬起頭來望著身前的馬彪,奇道:「馬觀察,聽聞女真將要大舉來攻,何以面不改色?莫非觀察胸有成竹?」
馬彪見問,忙道:「好教相公得知,末將昔日曾從征出河店,為女真虜去,在女真軍中凡經年之久,故而深知女真之性。自從邊境上與女真時有衝突,末將便早已料知今日,所爭者早晚而已,若是相公多遣細作往開州及曷懶甸路打探,料來不久便當有警至。」
這是不是就叫春江水暖鴨先知?高強心中也不奇怪,在當時的交通和通訊條件下,料敵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通常那些在前線的將領們,由於其接近一手情報來源,又熟悉敵人的行動方式,往往單憑感覺都能預料到戰事地臨近。不過這種判斷多半都缺少足夠說服性的情報作為支撐,是以難以作為決策地依據。
「既是如此,馬觀察可有退敵之策?」
馬彪臉上忽地露出一絲苦笑:「相公,我遼東七萬大兵,再加上宗相公所率背嵬軍萬餘人,那女真舉國之兵也不過如此,況且遼民三十萬戶,多知女真殘虐成性,若知女真來攻時,皆可相聚為兵保衛鄉里。以如此兵力,再得中原糧草火器為助,女真雖有善戰之名,我視之亦如草芥!只可惜……」
只可惜不但臨陣易帥,六大將也都一時盡去,遼東大軍群龍無首,怎能與女真強兵決勝?馬彪沒有說完地話,高強自行在心中為他補齊了。看上去這只是因為宗澤的一時輕敵,然而若不是因為朝廷對於遼東局勢地嚴重性估計不足,宗澤的這個錯誤也不會被放大到現在這樣地地步,須知宗澤既然敢放縱邊民向女真尋釁,便已做好了相當地準備,縱然遇到女真大舉入侵,他也有足夠的兵力可以應付大戰。
不過呢,換個角度來看,一個只領兵兩千餘人的將領馬彪就有這樣的見識,並且絲毫不以與女真作戰為難,這卻讓高強又多了些信心。即使並非一手拉起來的隊伍,只須能善加馭使,本書轉載k文學網又何嘗不是得力的爪牙?
「時間,我缺的就是時間!」好似有一口無形的鍾在心中敲打,高強再也不想浪費半點時間,一俟女真使節的身影在雪地上消失,他便下了城,上馬向北路疾馳而去。
這一路趕了三日。方到了遼陽府。此處乃是宣撫司的官署所在,宗澤離去之後,高強未至,城中便是韓世忠為首,倆人相見俱是喜歡,在高強而言,手中多了這麼一支自己最為熟悉和信任地兵馬,那便又多了幾分信心。
高強入居官署頭一件事,也不是點檢兵馬府庫。也不是召集將吏議事,而是徑直到了書房,他
述。由陳規執筆,一口氣連續寫了幾封書信。各以世忠擇使者送往各處去。
而後留下陳規在這遼陽府整頓城防,他自己只在城中歇了一夜。第二天又馬不停蹄地北上,途經沈州(今瀋陽)、貴德州(今撫順),最終抵達大宋控制下遼東路最北端地州城——銀州(今鐵嶺)。
到了這個後世的「大城市」,巡查府庫之後,高強方才曉得自己面臨地是怎樣的局面。在府庫之中,只有兩個月地軍糧,而據駐守當地的萬戶張暉所言,城中百姓家中通常也只有三個月左右的存糧,等到開春之時,就要向遼河中捕魚。或是外出搶掠,而官兵則只有指望南邊運來糧草接濟了。基本上,這裡每年春天都要餓死人!
深深吸了一口氣。高強忽然理解了YY小說中的主角們為何都要弄一件所謂的空間道具,恨不得把全副家當都揣在兜裡隨身帶著。原來確實有這樣地必要啊!好在朱武的用牛運糧計劃,足可在隆冬時節將糧草運到此地。
「相公明鑒,此計果為神妙!」張暉聽聞此事時,竟比高強所預料的更加激動:「相公有所不知,遼東天候苦寒,田土所出本不及中原,前幾年又多災荒,各處府庫都無積糧,故而女真來攻時,守城不得,野戰又不能勝他,如何能抵擋?小將說一句話,不怕相公發怒,若是女真也能安撫百姓,又能發糧賑濟,遼東只怕早已盡數投女真去也!」
高強聞言失笑道:「我何必著惱?凡人皆惜生畏死,此乃天道,我中原有一句話,皇帝乃是受命於天者,便當善體天道,教化百姓,若官府不恤百姓,要官府何用?女真起於草莽,不明治道之要,雖亦有招納叛降之舉,然而畢竟不能與我中原天朝相比。」
張暉聽罷,連連點頭,笑道:「今我亦是宋人也,且官俸甚夥,人皆說中原花花世界,待遼東事定之後,倒要往中原去見識見識,免得連女真蠻子也不及了。」
高強與他這般說話,本是要堅定其嚮慕大宋之心,正聽地高興,忽然聽他說這等話,不由得詫異:「什麼女真蠻子,竟然見識過中原繁華?」
「喏,便是那女真大薩滿兀室,自他從汴梁回來之後,便四處宣揚中原如何繁華,說道房頂皆是琉璃,門簾系用北珠串成,地上皆用金磚,汴京人皆著絲縷,頭上皆有美玉,女子皆如天仙般美貌……」
張暉越說越起勁,竟是滔滔不絕,可見此種傳言在本地極有影響力。高強一面聽,一面看看隨行的馬彪,見他微微點頭,顯然也曾聽見這種傳言,當時心中便知兀室地用意:「這廝好毒的心!女真素來擄掠成性,聽聞他這般宣講我中原繁華,定必垂涎三尺,倘若有些人在起兵擊遼之後大大富庶,已感心滿意足,多半不願再上陣拚殺,但聽到兀室這般傳言之後,定必又生覬覦之心!這廝說話,倒像馬可波羅,那洋鬼子引來的是西洋侵略者,這兀室要引地亦是一幫女真強盜!」
我中華天朝,兩千年來強盛東方,強盛到什麼程度?環顧周邊,根本連一個像樣的外部市場都沒有,要到萬里之外的歐洲,才有國家能夠購買的起中國的產品,其付出的代價也是連續幾百年的貿易逆差。試問,這樣一個繁榮富庶的國家,怎麼能不激起旁人的覬覦之心?
高強站起身來,走到張暉身前,握起他的右手,笑道:「武臣者,國之爪牙也!久聞觀察勇勁,一旦有敵入侵,能為我守此城一月否?一月之內,我必率大軍來援,決不棄一寸土、一戶民於敵,惟觀察與我勉力為之。」
張暉慌忙答道:「小將敢不效死!」說著就要下拜,只是一隻手被高強抓住了,拜不下去。只聽高強笑道:「何必出此不祥之語?倘若觀察能為國立功,自可入京面聖受賞,那時節京城無盡繁華,皆可任觀察享受。大好前程正在此中,觀察勉之!」
對於張暉這種人來說,既畏懼史文恭為代表地大宋武力,又羨慕中原的繁華,如此言語正可使其歸心,當下感激涕零,誓言追隨高強,定保遼東不失。高強大喜,便命他即刻召集麾下精兵,於各處堡寨囤積糧草兵器,分佈兵將,但有所需者盡可向宣撫司移文支取。
如此這般,待高強在遼東巡迴一圈,回到遼陽府時,已是到了大宋政和七年的正月十九日。這麼一圈巡查下來,雖然不敢說是山川盡在掌握,卻也大致瞭解了各處地兵力虛實,而等到他回轉遼陽府時,朱武的第一批運糧牛隊也已經途經遼陽府,北上銀州去了。
正月二十一日,高強端坐遼東宣撫司正衙,當面一員女真使節舞蹈下拜之後,展讀國書,頭一句便道:「大金國皇帝阿骨打,命國相粘罕致書大宋遼東宣撫使高足下……」
高強眼睛頓時瞇縫起來:大金國?皇帝?果然其志非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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