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四部 第三十章
    日馬擴辭別了粘罕,率軍渡過河去,粘罕遙遙揮手作轉身便走,絲毫沒有將河對岸耶律大石的萬餘騎兵放在眼裡。倒也不是他托大,而是有恃無恐,耶律大石這一部純是騎兵,非但沒有渡河的器械,就連甲冑也不是那麼完整,倘若貿然渡河來攻的話,只有給他這三千女真甲士作箭靶子而已。

    而看耶律大石上一仗的用兵和歷來行事,當不至於如此魯莽,那麼現在兩軍隔河對峙,除了大眼瞪小眼之外,什麼也作不了,不走何待?只是粘罕走了一程之後,當道卻逢著斡離不飛騎趕來,一問馬擴已然交到遼兵手中了,斡離不氣得將馬鞭都撅了,叫道:「這廝好不奸猾,走的快!」

    粘罕立知有事,忙問斡離不時,方知東路遼東歸宋之後,雙方邊境上摩擦事件急劇增加,阿骨打想起馬擴走的急,恐怕是大宋朝心懷歹意,故而遣他前來追趕馬擴一行。粘罕瞭然,點頭道:「既是如此,敵國之意叵測,我兵越發不可在此久留,須得盡速回返國中,方好從容定計。這便走也!」幹離不聽的有理,亦只索作罷,兩下合兵一處,回遼國上京去了。

    這等心思,雙方的統帥其實都是彼此相知,耶律大石遙遙見粘罕走遠,心中亦有些感歎,能夠不把剛剛遭受的失敗當成負擔,進退間如此瀟灑自如,足見對手亦是一員良將。粘罕這一走,卻趁了他的心,只因適才馬擴的那一句話。已經顯示出形勢發生了巨大地變化。

    當下接著馬擴一行,顧著週遭儘是軍士,耶律大石強自按捺。直到回到饒州城裡,安排馬擴使節住下之後,方請馬擴坐定了,摒卻左右,問道:「適才河上言語傳遞不確,恍惚聽得使人說及。乃是大宋為我國與女真講和,果然否?」

    馬擴到了遼兵之中,已是一身鬆快。不過他現下還不曉得斡離不來追他,知道的話更要慶幸了。當時聽到耶律大石問訊,便道:「確是如此。好教大石林牙得知,某在貴國上京外見到女真國主阿骨打,申明我大宋不欲兩國交兵之意。那阿骨打亦不加留難,其意已許,現有國書在此為憑,只是私相授受。國禮不容,恕不能交於大石林牙觀看。」

    耶律大石見說。已是信了八成,急道:「如此說來。那女真兵馬便要退卻回國?卻不知上京曾否失守?」

    馬擴歎息道:「某到彼處時,上京已失數日,女真兵肆行無忌,其狀難言。只今阿骨打既許罷兵。不日即當東歸。大石林牙誠能率軍收復上京,亦是大功一件。」

    耶律大石聞言,且悲且喜。悲者上京已然失陷。自己終究是兵少不得冒進,女真劫掠屠殺之殘酷,他素所知聞。聽馬擴說道女真兵肆行無忌,正不知上京城郭人民受了何種塗炭,心中怎不悲憤?

    喜者,好歹敵兵退去,遼國粗安,若能收復上京,招諭流亡,有幾年時間生聚教訓,遼國中興大有希望。現今大宋得了遼東,與女真接壤,兩國之間有了地緣關係,自然也就有了利益紛爭,再不是遼國兩面作戰的局面,變做了三國逐鹿,其事尚有可為者。

    當下謝過了馬擴,請他早些安息。自己出得房來,卻聽軍中頗有哭泣之聲,他喚過身邊軍士一問,方知上京失陷地消息已經傳到了軍中,往充有流言,卻無著實消息,因此耶律大石為免動搖軍心,下令一律不許談論。現今從宋使隨行人員的口中得了確信,眾軍士心中悲憤,號泣者處處可聞。

    耶律大石心叫不妙,這一支兵並不是他一手拉起來的嫡系,底子是御營兵,新近又收了許多契丹人從軍,本質上來說和烏合之眾相去也不遠,純粹是憑他的一己手腕,再用救援上京為號召,才能夠凝聚起來。現今這麼一哭,這軍心大有可能就此散了,如何得了?

    當即下令吹起號角,命各部俱到饒州城下集結,又命人在城樓點起若干大火把,照得幾里外也見得亮光。待得諸軍畢集,耶律大石換了一身戎裝,仗劍登城,望著下面一萬多人的目光,大聲道:「適才聽得軍中相聚哭泣,說道上京已失,我部無所歸,是也不是?是哪些人在哭的,好漢敢作敢當,都與某家站了出來!」

    這一聲喝,氣凌三軍,眾人亦知耶律大石軍法嚴酷,犯者立斬,想起他前日才有軍令,不許談論上京城守之事,適才眾人相聚哭泣,大是犯法,心中都是恐懼,不敢開言。

    耶律大石見群心稍定,此時方好說話,便道:「軍情反覆,素為常事,爾等多人初從軍征,不識此理,亦不為怪。今念在爾等亦是為國悲淒,非為己身,姑且不用軍法,爾等可心服麼?」

    眾人見這般說,方鬆了一口氣,忽然有人在下面叫一聲:「林牙大人,聽聞上京已經失守,其事果然否?」

    耶律大石應聲道:「不錯,爾等聽真,今有南朝使節自上京而來,確知上京已於半月前淪於女真之手!」眾軍士聽他這般說,登時又鼓噪起來,有人大聲道:「我等相從大人,只為打回上京去,如今上京既失,我等當歸何處!」

    耶律大石提氣丹田,喝一聲:「我等既為遼人,自當歸於上京,復有何難?明日某便要渡河去收復上京,爾等若果真心存報國之志,敢隨我同往否?」

    他這一嗓子,迴盪在萬

    頭頂,久久不絕,諸軍仰望城頭,一時間竟不知說什片刻,方有人叫道:「大人,此話當真麼?」

    身後燃著熊熊火燭,甲葉被映襯的閃閃發光,耶律大石在萬眾矚目之下。抽出腰間刀來,一刀斬在城上,濺起數點火星,大聲道:「不錯!契丹歷代祖先在上,某身為太祖皇帝八世孫,決計不容祖宗龍興之地亡於敵手,縱使爾等皆無鬥志,只得某家一人時,亦要前去和女真決一死戰,不收復上京。誓不罷休!」

    他身邊自有百餘親兵,聽他說得慷慨時,齊齊在城上跪倒。都叫「願隨林牙死戰!」城下諸軍原本聽說上京失守,亦是心中悲憤,見耶律大石剛勇豪氣,皆為之感奮,也都跟著下跪,口稱願相從死戰。

    耶律大石見狀大喜。曉得這軍心算是暫時安定了,卻還不算完←隨即便要親兵持了火燭。自行走下城頭,來到城下地軍士當中,眾軍士不明其意,仍舊跪在當地不肯起來。

    耶律大石擇了一塊較高地空地,吩咐親兵將火燭插好。一擺手道:「大好契丹男兒,莫要跪在地上哭泣,都坐定罷!」說罷也不待眾人反應。自己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眾軍士見狀,亦都三三兩兩地坐定了,只看他作何說辭。卻聽耶律大石道:「女真肆虐,果為勁敵,你等心中怕否?實不相瞞,我心中是怕的,前日與女真銀術可戰時,我便怕地幾乎要從馬上摔了下來,幸而你等將士英勇,殺敗了敵軍,否則的話,今日某便已作了女真的階下囚了。」

    他這麼一說,軍將們的心也都鬆弛下來,便有人叫道:「林牙為軍帥,心中亦恐懼麼?」

    「我亦人爾,與你等相若,如何不曉得恐懼?」他正了正身子,將聲音提高:「雖然恐懼,然而契丹乃我故國,養我恩重,如今國家危在旦夕,哪裡有我心懷恐懼,便畏縮不前的餘地?諸位須知,今日之勢,正是忠臣烈士用命之時,我生則國亡,恥也;我亡而國存,榮也!不趁今日與女真死戰,難道要去作那女真之奴麼?」

    這等剖心瀝膽的言語,比剛才地喊話更加打動人心,週遭許多契丹人聽得熱血沸騰,有的默默流淚,有地身上甲葉俱都鏘鏘作響,顯然抖的厲害。

    大石見火候差不多了,方立起身來,團團一抱拳道:「某身為太祖八世孫,誓與契丹共存亡,寧死不為女真奴。卻是古語云,螻蟻尚且偷生,爾等若為己身計,不欲戰陣上亡命時,可於今夜自行離去,某決不留難,明日留在此間者,便得與某家協力殺女真去,可依得麼?」

    話音剛落,一員將跳將起來,將頭盔向地上一擲,叫道:「大人能為國如此,某義不獨生,便是與大人一同為國而死,亦落得痛快!」一夫呼,百夫應,眾軍士一起大聲鼓噪起來,兵器甲冑敲的山響,吵得沸反盈天。

    馬擴正在營中歇息,也是他連日來疲累不堪,先前耶律大石和諸軍說話,他居然一直未醒,直到此時方被吵醒,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便有從人進來稟報,說道契丹全軍在城外說話,好似要誓師打到上京去。

    馬擴側耳聽了一回,漸漸明白過來,暗道:「這大石林牙果是將才,如此一來,這班軍士便是為他死了,眉頭也不會皺一下,怪道當日相公大兵十萬,亦險些兒為他所困。」

    忽聽從人道:「大夫,這些契丹人說什麼要打回上京去,莫非要壞了和議?」

    馬擴笑道:「你把耶律大石作莽夫麼?憑他這些兵馬,再多十倍也殺不敗女真,如今只得一股血氣之勇而已。況且我料女真此時已經棄了上京而走,耶律大石到彼處唾手可得一座城池,既成其大功,又得了軍士之心。此人之心計,當真了得。」

    那從人聽說,方才服了。到了次日,馬擴諸人起來,街道上不見契丹人,城外卻依舊吵鬧非常。等到馬擴出得城來,卻見當地搭起一座高台,耶律大石站在上面,正用劍刺了一匹白馬,而後將血瀝在酒罈中,以此與諸軍盟誓,誓殺女真。

    這一幕,在短短十幾天中就傳遍了整個草原,契丹人為之大受鼓舞,紛紛前來投奔,耶律大石地隊伍隨之膨脹到兩萬人以上,故而這一次盟誓影響深遠,人稱為石橋之盟。在此後向上京進軍,並且最終收復上京的征途中,各方前來投奔者更是絡繹不絕。等到耶律大石抵達上京時,其聲望立時攀上了一個新地高峰,此乃後話不提。

    當日耶律大石盟誓已畢,自以脫身不得,便遣一支兵馬護送馬擴一行南下。途經中京大定府時,馬擴有幸成為第一位覲見遼國新帝天慶皇帝地宋朝使節,而他所帶來的女真已經同意罷兵地消息,又大大震動了這個遼國朝廷。

    其實現今遼國地主要問題,是信心的喪失,一方面國土大片大片地淪陷℃之實力也便銳減,另一方面女真滿萬不可敵這句話叫的山響,要知道那時候人迷信的很。這等似是而非的諺語最是讓人沉迷,這種看不到勝利希望的戰爭,誰能抱持信心?當上京危在旦夕地時候,悲觀情緒瀰漫一時,就連耶律大石手下那些剛剛戰勝了一隊女真人的士卒都作如是想,皇帝身邊這些不經戰陣的大臣和侍從們就更可想而知了。是以馬擴帶來地這個和平消息,不啻是拯救遼國

    靈丹妙藥。一時間上下皆欣喜若狂,都以為大宋一祚,其德大於天地,之前將燕雲諸州交還果然是有道理的。相比之下,耶律大石等契丹忠心將士的奮戰。在遼國朝廷的心目中卻變得不那麼重要起來.

    當然,明白人還是有的,譬如說耶律余睹。一知道女真退兵地消息時,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趁機振奮民心士氣的大好機會,即刻促請天慶帝御營起程奔赴上京,借收復失地為號召,一方面也算完成了他登基時地宣言,大大鞏固其帝位的權威,二來也可以在那些還沒有信服於新帝的部眾中樹立威信。

    只可惜契丹承平百年,御營中也是養了一堆光會吃飯不會打仗的官兵,雖然說女真承諾退兵,可是不得確切消息,誰敢貿然進兵?於是東扯西扯,直到半個多月後,耶律大石收復上京的消息傳來,朝廷上下才如夢方醒,慌忙治裝就道,然而為時已晚,白白錯過了一個大好時機,略過不提。

    單說馬擴向遼主通報了消息之後,亦探知了遼國易帝之事。按照宋遼兩國地傳統,新帝即位必定要遣使向南朝報聘,當下天慶帝亦擇了一員使者,與馬擴偕同南來,路行非只一日,總算是進了虎北口,馬擴這一趟歷時三個多月、馬不停蹄的出使之旅,方才宣告結束。

    入關之後徐徐而行,大宋朝境內安定,水陸交通整治得當,因此只花了十日出頭,馬擴一行便從燕京抵達了汴梁城。待朝覲官家趙,回報了出使先後出使兩國,行程數千里的前後始末時,大宋君臣皆為之讚歎不已,趙當即下詔嘉勉馬擴等一行使人,各各封賞有差。原本馬擴並無實際差遣,當下趙問他願作何官職時,他不假思索,便說文武兩道並無所長,只是略知北地兩國情勢而已,尤其是曾在女真中一年餘,亦識得女真國主以下名臣貴人,故而願為朝廷理女真事。

    大宋朝對於外國事務,通常是歸屬樞密院,至於往來禮儀,則有禮賓司和大鴻臚執掌。當下趙便問樞密使高強,高強出班奏稟,說道現今女真既已立國,兩國間有所往來,當如西夏、高麗故事,於樞密院中設女真房,便可命馬擴為承旨,總其事務。趙又以之問群臣,多有稱其得體者,於是便命樞密院與門下詳定,不煩再取聖旨。

    此事既定,便有遼使上殿,報稱國中易主之事。趙且是歎息,道:「當日天祚皇帝與朕同年登基,彼此遣使報聘之情,猶在眼前,不意如今國勢艱辛,想是天祚皇帝憂勤過甚,不能任事,故而要將大寶傳於今天慶帝了。」便即吩咐取些丸散膏丹,乃是補中益氣之用,自稱平日操勞政事之餘服用,頗有效驗雲,請使者帶回去給天祚帝補身用。

    那使者也算是讀過書地,曉得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當下謝過了,又稱謝南朝為大遼與女真講和,顧恤北地黎民生靈甚多,且說中京中多有士民為南朝官家祈福,捐資修建廟宇云云。當時不獨契丹,即便中國亦多有此俗,寺廟的建築上每每要刻上捐助者的姓名,以為福報之用。

    哪知這一下馬屁拍到馬腳上,趙卻是個喜道術的皇帝,雖說現今蔡氏父子不像歷史上那樣得勢,趙自封為教主道君皇帝的鬧劇並沒有上演,不過他對於佛道兩教的態度卻沒有多大變化。聞說遼國有人為他在佛寺中祈福時,頗有些怏怏不樂,藉機向遼使大講道術如何如何好,佛教如何如何不好,甚至佛教都不叫佛教,要稱為金狄之教,根本就不當是中國應有之物。那使者大為惶恐,謝罪不迭。

    好容易退了朝,趙方要下朝,忽然有一中使到殿角磕頭不已,眼中含淚,口不能言。

    趙一看這中使,卻是他遣往左相何執中府上探病的,見此情知不好,慌忙命人擺駕左相府。這等皇帝親至大臣府上視病之事,大宋朝原本是有的,不特是宰執,有時候侍從官病故,皇帝也會到府上致哀,大宋優禮士大夫之論,絕非限於厚祿而已。而何執中身為趙在潛邸時的老師,又格外與別人不同,由不得趙不上心。

    當時一頂御輦到了左相府,趙徑直來到內堂,見何執中躺在床上,眼眶深陷進去,面上儘是灰敗之氣,眼神卻較平時還要明亮些,顯然已是彌留之時了。見到老師這等模樣,趙原是藝術家的心腸,不免為之淒然,當即上前執著何執中的手,命他不可起身,且問其病體如何。

    何執中掙扎不起,泣下兩行,向趙道:「臣遭際聖主,得享天年,為相八年間河海無波,此生復有何憾?獨有身後數事未了,方草成奏章,未暇奏上。」

    趙忙問何事,曉得這便是吩咐身後事了。只見何執中從枕頭下面取出一封奏章來,上面有蠟封,顫顫巍巍遞到趙手中,只說得一句「臣所欲言,盡在此章中,惟在官家聖裁」,便即咳嗽不休。

    趙接過了,見何執中言語漸漸不繼,氣息迫促,曉得其命便在頃刻了。皇帝眼看著臣下死掉,這事說出去是不好聽的,當即撂下幾句言語,囑他好好養病,又賜些湯藥,然後便擺駕回宮了。是夜,左相何執中於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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