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四部 第二十一章
    於現代人來說,大禹是一個歷史人物,讀過上下五千讀物的都知道,什麼父子相繼治水九年,三過家門而不入啥啥的。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絕大多數人對於大禹的認知也就停留在這種小學生文庫的水準上。

    可是實際上,大禹是一個與儒家理想國的「三代之治」緊密相連的人物,所謂唐堯以上古之聖王,不可得而法,下則法三代也。翻閱儒家的典籍,三代基本上算是一個關鍵詞,其地位大約類似於馬克思主義中的共產主義社會,都是現今的君臣們應當努力達致的目標,大凡有人說到現今怎麼怎麼不對,印證的反例通常都是三代以上如何如何。

    有意思的是,即便對於大儒們來說,這三代也很難指定到底是哪三代,一般說法都是指的堯舜以下的一段歷史時期,但又不是夏商週三朝,因為三代是好的時候,好的時候怎麼會有暴君,怎麼會出現兩次革命呢?但是不管哪種說法,大禹屬於三代之王,這一點是大家都沒有疑問的。

    現今居然有人獻寶,居然說是大禹王的元圭!滿朝君臣俱是飽讀典籍之人,平車話都能把三代掛在嘴上的,哪裡看不出這個東西有多重要?

    趙心中亦是驚喜,他自然不是儒家經典的信徒,儒家要求皇帝是應該損己身而奉天下,恭儉愛民,趙偏偏是愛熱鬧愛享受愛花錢,雖然不至於象明朝某些皇帝那樣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但是跟儒家的皇帝標準是相去甚遠地。

    可是世人就是這般矛盾←越是不符合這種標準,就越是想要標榜自己合格。其掩耳盜鈴之心態,皇帝和常人也沒多大分別。今年收復燕雲之後,群臣業已拍過一次馬屁,要給他上尊號,趙當時就已經是心癢難搔,不過本朝皇帝還沒有生前受尊號地先例,即便是仁宗皇帝。也是一般,趙再大終究不敢大過祖宗去。因此當時是捏著鼻子推辭了。當然這種謙遜的美德也得到了大臣們地一致褒揚。可是在趙心中,他卻著實是想有人能拍一記令自己舒服無比的馬屁的。

    現今燕青在朝堂上這麼一亮寶。趙心裡頓時就起意了。但凡學過儒家典籍的,上古三王是必修課,元圭這名字還真不陌生。尚書中有舜典。寫明了帝舜賜元予大禹。用以表彰他治水之功。倘若這元果真能認定是大禹之寶,那麼此寶非人力所為。殆天授也,趙受之正是順天應人,無需顧忌。也不用給祖宗面子了。祖宗面子再大。大不過三王和天意吧?

    可以說,在見到這塊玉圭的第一刻起。趙就已經下定決心。這東無要了!

    高強站在左班首。看到趙的眼神死死盯在那塊玉圭上時,已知自己所謀必成。按照歷史上的記載。徽宗朝確實有上元這檔子事,其時乃是政和二年。主事者乃是蔡京。然而自他登朝以來,政和年間地朝堂格局早已大變,蔡京當時已經被貶出京。這元圭自然也就沒人獻上了。

    今番高強想要讓燕青上位。最快的辦法就是立一個大大地功勞。而對於趙這種皇帝來說,最大地功勞不是安邦定國。而是能順他的心意,你讓他爽了,他就會讓你爽。於是便命燕青去翻實錄,果然發覺政和二年河東路有民王景文獻玉圭,只不過當時沒人借題發揮,也沒當回事,這件事就這麼擱置了下來,可憐那王景文帶著在汴梁一住幾年,無人聞問,連回鄉地盤纏都沒有,抱著一塊玉圭吃也不能吃,喝也不能喝,連典當都不敢,萬一哪天朝廷想起這檔子事來,又要納寶了呢?雖不比春秋時和獻寶的苦楚,這幾年的日子也夠難熬地。

    燕青訪明確有其事之後,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人挖了出來,一看玉果然在,不由得大為欽佩高強地記憶力,當即回家去翻古書,作了幾天功夫,自覺萬無一失了,這才領了王景文前來獻寶。

    當時趙取過元圭來,只在那裡翻來覆去地看,口中嘖嘖讚歎,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這般作態,自然是想要有眼光地大臣看出他的心意,跳出來燕青,將這塊也不曉得什麼來歷的玉圭驗明正身,一口咬定就是大禹元圭。

    從來皇帝地身邊,都不會缺少善伺人主心意地大臣,明君身邊有直臣,昏君身邊有佞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是也。而佞臣之中,則又以宦寺居首,於是親王班後面登時跳出一位,乃是千古之下頭一位封王地宦官,童貫童大王是也。

    「陛下仁孝愛民,威及敵國,文治武功皆為人主之范,人言天子受命於天,故而降下這等寶物,乃是上天眷顧陛下之意。」同樣是太監,童貫和梁師成就不同,他素來是在軍中,說話自然不會文縐縐,更不懂得引用經典。然而話雖然淺薄,這馬屁卻拍的恰是癢處,趙一笑,還要裝作謙虛:「卿家之譽朕也過矣!如何當得?」

    這麼一作態,是個有眼睛地人

    出趙的心意來了,當下鄭居中等大臣亦紛紛叫好不在那裡大拍馬屁,不一會就把趙升格為能與大禹相提並論的聖王了。

    梁士傑看著這般景象,後脊樑卻一陣陣的發冷。何故?這種手法,對於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平生所見地大臣之中,最善於用祥瑞來媚惑君王者,非蔡京莫屬!聯想到新近耳朵裡灌進來地流言,還有燕青出仕地經歷,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一個念頭不可遏制地浮上心頭:難道說,此事乃是出自蔡京的授意,燕青為之?

    本作品k小說網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單單是燕青的話,他還不大放在心上。但是加入蔡京地話。那形勢就完全兩樣了。平心而論,即便是在現在,他已經作了六年右相地情況下。蔡京在士林中地聲望依舊在他之上,倘若蔡京當真能復出執政,這左相之位多半還是非他莫屬。無他,資歷老爾,丈人和女婿,先天上地優勢啊!

    想想政和三年蔡京進京獻哲宗實錄時。朝野人人都以為蔡京必相。然而玉清樓鹿鳴宴上。竟爾峰迴路轉,蔡京不但不得為相。相反是氣急嘔血,最終是灰溜溜地回到了杭州去養老了。這中間地轉折,別人或許不瞭解←梁士傑卻看地分明。若不是高強從中動了手腳。蔡攸為何會氣急敗壞,出到派人刺殺這種下策?

    「倘若這玉圭真是出自泰山授意。高強此子素來深知泰山為人,我既然能有此疑竇←必定也能看地出蹊蹺。卻不知他如何應對?」梁士傑心中狐疑。一時拿不定主意。不曉得該不該迎合,只把眼睛向對面,去看高強的反應。

    卻見高強亦正把眼光向他這裡望過來。二人目光恰好對上,梁士傑有些心虛,下意識地就想把眼光移開,想想又覺得不對。這不是更顯得心虛了麼?然而與高強對視片刻←又有些後悔了。這麼大眼瞪小眼地,算哪回事!

    高強業已收到了葉夢得的反饋,知道梁士傑對自己的表態。且不論他本心究竟如何。起碼說明目前他還沒有正面挑戰自己地打算。這也正符合他之前對於梁士傑心理地揣測。此人雖然數年來為相。然而事權卻被高強地樞密院搶去許多,高強手中有平燕這桿大旗扛著←自然是爭競不過,而且政事有許多都得依賴高強的錢莊和博覽會等機構策應,方可推行無礙,這右相當的是縛手縛腳,任誰心裡都得有些想法,爭權爭權,這權力原本就是爭出來地,不是誰能給予誰的。

    然而現今擺在梁士傑面前最大地目標,並不是從高強和樞密院那裡奪回部分權力,而是對於即將空出地左相之位地覬覦,在這左相之爭塵埃落定之前,梁士傑根本就不會和高強拉開架勢搶權,否則不是被旁人漁翁得利?橫豎高強現今是高處不勝寒,等他當上左相之後,大把機會來對付高強。

    「梁士傑啊梁士傑,想不到吧,這一計對於旁人算不得什麼,但你心中最懼者乃是蔡京復出,此計就正中你的要害,看你疑心生出多少暗鬼來!」高強心中偷笑,驀地收回眼光,出班向上奏道:「陛下,臣不識古物,卻有一事不解,不知燕起居何以認定此物便是大禹元圭,有何憑據?」

    大宋朝的官員們大抵沒有聽過安徒生童話,不會知道皇帝地新衣這個典故,然而現今這局面就很有點像某個小孩子童言無忌,剛才那些拍馬屁地人一時間都不曉得如何繼續,心裡都在那裡後悔,我怎麼沒有先問問這個問題呢?光顧著拍馬屁了!

    趙也是一時語塞,儒家典籍中記載上古事跡最多者,主要是尚書,其中有堯典,有舜典,也曾說及賜予大禹元圭之事。但是仔細回想一下就會發覺,其實尚書中壓根就沒載明這元圭是什麼材料,什麼形制,雖說這元圭抓在手裡很舒服,看樣子算是一件寶物,可燕青憑什麼就一口咬定它是元圭呢?

    燕青不慌不忙向上奏道:「陛下,臣翻閱經典,確乎不見元圭形制,然而此圭迥非常玉可比,顧臣考較典籍,慮其大義。昔大禹治水,開九山,疏九河,定九州,功莫大焉。故而帝舜賜予元圭,以彰其功,且以天意歸之,故有禪讓之事,此元圭者,便是大禹受天命之憑據,故而其形制皆合古意。」

    他走上兩步,指著趙手中地玉圭道:「陛下請看,這玉圭上方尖圓,代表天,下方平,代表地。其色玄而赤者,天之色也,豈不聞天玄地黃?而此圭長一尺兩寸,兩旁排列十二山,又是帝堯首建天下十二州之意……」

    「且慢!」高強截入,不解道:「只說是大禹元圭,何以其形制乃是以帝堯行止而定?適才又說大禹定天下為九州?」

    燕青復笑道:「樞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物乃是帝舜傳於大禹。自然不是大禹所制。而帝舜承帝之道,豈可不以帝之數,而反去記大禹之功?此亦二帝善體天道。能知天意,故而能將此物傳承大禹,卒成大業之故。

    這等話語,就好像後代地導遊解說詞一樣,明明只是一塊普通地石頭,偏要說它是什麼金猴三打白骨精,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這一角是猴子屁股,那一根是金箍棒。下面三個石頭依次是白骨精變地老頭老太小媳婦云云。總之是不說不像,越說越像,何況大家心知肚明。這種馬屁是要拍的,但是也要拍地有水準,道理都說不圓地話,豈不是貽笑天下人?

    眼見燕青說得頭頭是道。趙龍顏大悅,高強心知火候已到。用不著再作捧哏了,忙向上稱賀道:「燕起居博學強記,所論極是。如此說來。此物畢竟非元莫屬。此物數千年方得一出,恐是大禹所定九州中,幽州二百年來淪落夷狄。有傷大禹聖德。今陛下奮發英武。克取十六州,全我漢家故地。足見陛下德配天地。寰宇無比,故而上天眷顧降下此寶,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趙聞言大喜,笑道:「雖是天意,亦賴卿家等將士用命方得,朕何德之有?」

    這等君臣相互拍馬屁,形勢登時分明,朝臣們至此再無疑慮,紛紛出班向趙道賀,一時間馬屁與諛詞齊飛,口水共臉皮一色,趙口中謙遜,手中卻把那塊玉圭抓地緊緊。

    梁士傑從旁看時,心中大為驚訝,高強居然如此贊成其事,難道說自己判斷有誤,這件事並不是出自蔡京地授意?他一面亦向趙稱賀,一面肚裡飛快盤算:現今這元圭獻寶已成定局,燕青原本已有聖眷,現今更加是要飛黃騰達地。這件事倘若是蔡京授意他所為,恐怕是想要讓他自己陞官,而後相機在趙面前進言,引進蔡京入京秉政,如此看來,燕青便是蔡京地一個要害棋子,須得想辦法拉攏過來才好。

    若是判斷失誤,此事乃是燕青自己所為,那麼此人之善於迎合趙處,實不在蔡京之下,偏生又是這般得寵,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自己何不設法招攬於他?一想通此節,梁士傑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高強早已作如是想,故而出班來湊了個趣,大抵是想要和燕青重歸於好吧?好不狡猾!

    梁士傑亦非常人,當機立斷,便向上奏道:「陛下,地出至寶,天降祥瑞,此乃天意眷顧陛下,當擇吉日告天地社稷宗廟,而後具大禮,於明堂受之,以示陛下體敬天地之誠。至於天假民王景文,及燕起居引進之功,皆當破格封賞,臣以為民王景文可著即授官大夫,而燕起居博雅君子,善識古物禮制,甚堪嘉賞,可令入學士院為詞臣,庶幾隨侍帝側,掌宸翰之要。」

    所謂詞臣者,便是翰林學士的別稱,不但官高,而且位尊,等閒人一輩子也難做到這等位置,梁士傑把出這等重賞來,自謂不可曰不厚,想來蔡京縱使能提拔燕青,也不過如此罷?而給予王景文重賞,卻是有心要遮他地口,梁士傑久歷宦海,深知其中險惡,任何一件大事都有可能被人當作話柄,來對付政敵。這王景文樣貌甚是落魄,倘若被人收買了,有心攀誣,說出什麼話語來,他執掌中書這幾年,凡事幾乎都能扯到他頭上,豈可不防?

    下朝之後,梁士傑得知這王景文居然是四年前就已經入朝獻寶了,登時大為慶幸,還好自己見機的早,主動建議給他一個大大的官職,算是封住了他地口,否則一旦這事被人牽出來,就算不怪罪他,這不識天意、不可為聖君宰相總是跑不掉了,那時節不但左相無望,就連屁股下坐了六年地右相恐怕也要挪一挪了吧?想想後怕,未免又請求趙再加封王景文的官職,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趙見梁士傑這般說,大臣們的意見大致統一,下面就該進行一貫的程序了。先是從善如流,加封燕青為通奉大夫、翰林學士承旨,天章閣待制,封民王景文為朝散大夫,通判開德府。至於梁士傑請求趙接受元至寶,以告天地社稷宗廟之事,趙卻堅辭不可,一味謙遜而已。

    這種事大家都是熟極而流,當下便回頭去擬表章,大臣們一同押了名姓,請求趙接受;趙不受,降詔推辭,詔書中欲拒還迎之意甚明;眾大臣體味聖意,再次上表勸說,趙再次降詔不許。如是者三,最後迫於民意天意,趙只得勉強依從,遂定於是年冬至,於寰丘祭祀時接納之,分遣左相何執中告昊天上帝,右相梁士傑告后土,親王二人分告太廟別廟,尚書左丞鄭居中告太社,太稷,且命鄭居中權領禮制局,看詳受元圭大禮。

    這些繁文縟節,只是虛耗時日而已,是以在此說明。

    卻說當日下得殿來,燕青滿面笑容,一一謝過諸位大臣,尤其是梁士傑薦舉之功,更是加意謝過。梁士傑自然是言辭謙和,著意結納,卻不知高強在他身後看到這般情景,一股笑意幾乎就要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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