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四部 第十五章
    日,高強在樞密院升座,宗澤等人皆來拜謁。如今雲功臣的論功行賞也大體結束,宗澤帶了一個同簽書樞密院事的銜頭,按照現在的話說就是常務副院長,主持日常工作,平日裡庶務都是他在那裡作著,呂頤浩則升作樞密都承旨。原本按照功勞來算,這個位子該是趙良嗣來作,不過他到底是降臣,樞密都承旨按例須得時時隨侍在御前,面見他國使者時都要在場,趙良嗣出現在這類場合就不大合適了,是以委任了宋人。趙良嗣本人則被遣去燕京宛平城,任了知宛平軍事,乃是文知軍,也算遂了他衣錦還鄉的宿願。

    今日樞密院升帳,不是為了別事,只因遼國使者來到汴京,兩國要重開和議,商定邊界。前文說過,由於燕雲交兵之事,兩國之間互相扣留使節,一度鬧的劍拔弩張。現今雖然是暫時停戰,宋軍盤踞燕雲消化地盤,遼兵也不敢輕易啟釁,邊疆上一派和睦景象,但誰能說得準,什麼時候又會再打起來?是以此次竟無遼國大臣前來,議和事體是由遼主天祚寫成了詔書,遣其近侍耶律迭攜來南朝,交給業已被南朝羈留的前任使節、駙馬蕭特末,由他主持談判工作,且命「做客南朝」的耶律大石作副手。

    樞密院乃是在閣門之外,宮牆之內,因此外國使節輕易也難入內,今日乃是兩國重開和議的第一日,當有儀衛前導。將契丹使節蕭特末、耶律迭等人延請入宮門,高強率領樞密院眾人降階相迎,兩方畢禮,方始入內坐定,許多繁文縟節,不必細說。

    兩邊坐定,先是各自宣讀國書,卻是為何?乃是表明自己地身份和權限,以為雙方談判定一個調子※謂名正言順是也。

    可是這國書一讀,立刻就出問題了,遼國那邊的說法是「大宋入我疆土,為惜兩國自來交好。我兵不與交鋒,亟退避塞外,今當考兩國故事疆界,重定邊面。再修和好」,意思就是燕雲還是我家的地方,不想跟你打而已,現在要談的話。還是以此為前提。

    那邊大宋的國書卻大相逕庭,說的是「我皇帝順天應人,憫燕雲漢人久淪腥膻。今遼政不恤百姓。黎民號泣轉死溝壑。故而命群臣安集之,今已粗定。自古塞內塞外。各有疆界,宜定其封疆,彼此終世可守,倘有民願慕義南來北歸,皆可聽之」。意思就是燕雲本來就是我家的,你遼國管不好我就收回來,這個問題就不用談了。另外要是你那邊還有人願意來投奔我,我還是要收留的,你不能說三道四。

    這還怎麼談?蕭特末雖然是耶律余睹一派,算是主和論,不過畢竟是契丹宗室,他心裡還是忠於契丹國,要維護契丹利益的,大宋這等說法,簡直就是欺人太甚,把燕雲拿回去還不算,(更新最快)照樣打著進一步侵蝕遼國地主意。

    「燕雲諸州,本我朝太宗皇帝援立石晉,爾中國父事我國,以此為禮。如今南朝把來收去,我皇帝姑念兩國交好百年不易,若將此依舊交還南朝,也還使得,然而理不可悖謬。況且收納叛亡,例同交釁,兩國盟約素無此道理,豈可書於此處?」

    對於蕭特末的據理力爭,高強只是笑道:「蕭駙馬少安勿燥,且聽我慢慢道來。那燕雲十六州誠為二百年前中國割讓出去,業已經你家遼國管轄許久,每年得了無數金帛子女,自澶淵之盟後又得歲幣,我中國之待遼國也厚矣!當日割地乃是石晉所為,其約亦當止於石晉而已。」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笑容忽地收了起來,沉聲道:「爾既已援立石晉而得十六州,嗣後又滅石晉,且將出帝母子北遷,後竟歿於遼中,屍骨不得還鄉,縱使當日有恩,於此亦已盡矣!既無援立之德,奈何仍以舊約而據燕雲?其後漢、周繼興,及我藝祖龍興,卒受天命而有天下,自當奄有漢家故地,是故太宗率師來取燕地,不意你家強要抗拒,傷我太宗龍股,後竟以箭創而棄天下!」

    他越說聲音越大,到此將桌子重重一拍,騰的站了起來,喝道:「自石晉滅亡之日起,爾遼國竊據燕雲百餘年,至今方始歸還,已是遲了,我不來與你算這百餘年所收租稅地帳目,還說什麼是非?」

    蕭特末瞠目結舌,耶律大石在旁忽道:「高樞密,百年舊事無從分析,今我主只命我等來議疆界,及定兩國盟約。既然高相公這般說法,想必心中自有主張,不妨說出來,你我一同磋商便是。」

    高強看了看耶律大石,只見他倒是一臉坦然,心裡倒有些納悶,敢情耶律大石在燕京一敗之後,想通了些什麼事,也想要和我合作了?有道是凶拳不打笑面,既然對面不和他爭執,高強也就不為己甚,再次施展變臉招數,端出笑臉道:「如此說來,倒也使得。若說兩國盟約,某這廂有幾條章程,且聽某一一道來。」

    頭一件不是燕雲,也不是遼東,是什麼呢?得說說兩國之間

    問題。乍聽起來這是虛無飄渺的東西,其實不然,等不平等,單從這第一條就能看出來了,想當初石敬塘和遼國定約,那可是自稱兒皇帝,對著比他小八歲地遼主耶律德光得叫爹的!

    當然了,高強原本也沒有打算太過欺負遼國,大家馬馬虎虎定個兄弟鄰邦,宋為兄遼為弟,也就罷了。蕭特末與耶律大石也不準備在這個問題上多有爭執,聽說這一條和澶淵之盟相同,便即認可。

    第二條就有爭議了,關係到燕雲漢地的歸屬,雖說如今大宋已經佔了這片地方,可是當地還有許多契丹人和奚人生活。若是其名不正的話,對於大宋治理這片地方也是一種隱患。

    按照蕭特末和耶律大石地想法,既然你都已經佔了這片地方,也就承認了事,歷史上割讓燕雲十六州的典籍疆界都有據可查,只須按照這些疆界交還土地,其上的人民願留者留,願北遷地允許北遷,那麼也就大家相安無事。

    可高強偏不。一張嘴就是「爾遼國自石晉亡國以來,竊據燕雲垂二百年;當我太宗皇帝意圖收回之時,竟爾擅敢興兵抗拒,傷損太宗皇帝龍體。如今雖然歸還。是非不可抹去,除將燕雲各州交還之外,更須將二百年所得燕地賦稅交納我朝,並太宗皇帝受辱之抵償。亦須格外加饒。」

    這筆帳還能算嗎?蕭特末為人原本甚是溫和,被高強這種說法也給激得跳起來了,心說這帳要是這麼算地話,乾脆把我遼國全土統統交給你大宋好了。兩百年地賦稅啊,還有什麼太宗皇帝的龍體!

    耶律大石卻出乎意料地沉穩,一把拉住了蕭特末。示意他定下心來。一面向高強皺眉道:「高相公。倘使南朝果真如此,我兩國也不必說什麼和議。無非是爾南朝有意亡我大遼而已。天下豈有口稱兄弟,而如此相殘的道理?莫非南朝空號禮義之邦乎?」

    高強這樣開價,原本就是信口開河,乃是為了下面地談判打個基礎,你總不能一遇到談不攏的時候,就叫囂要打仗吧?武力是用來威懾的,能從談判桌上得到利益的話,那可比打仗划算地多了。

    當下便笑道:「今日只是初議,我等且將諸款草出,至於當否,不妨一一細商。」

    蕭特末和耶律大石所收到的天祚國書之外,原有一樁密令,要他二人在達成和議之後,務必要請南朝念在兩國和好的份上,以兵救援,抵禦女真大軍的攻勢。要知道蕭干一降女真,泰州又已失陷,從女真往遼國上京地千里大草原是一馬平川,快馬十餘日即可抵達!女真兵之所以一時未出,只是因為這片草原乃是遼國根本之地,又有許多沼澤,道路不熟的話也不敢冒進,再有後勤也是一個大問題,女真人並不是遊牧民族,沒有充足準備的話,他們也沒辦法在這樣的荒原上大軍跋涉。而相反,契丹部落軍在這樣地環境中卻可發揮相當的戰鬥力,種種因素加起來,這才暫時阻擋住了女真大軍的腳步。

    然而這種局面畢竟是不會長久地,現今遼國對於治下地大部分州縣都已經失去了控制,遼國五京之中三京俱失,西北和西南面招討司地兵馬又路遠難至,可以說,這一年乃是遼國最為難熬的一年,如果在這個時候和大宋再失和地話,遼國的滅亡真是駐足可待!就是這樣的局面,叫談判桌前蕭特末和耶律大石的腰桿怎能硬的起來?

    縱然明知前路多艱,耶律大石卻始終存了一分報國之志,因此以他剛烈的性格,竟比蕭特末更能忍辱負重,只是在那裡靜靜地聽高強漫天要價,竟爾不動聲色。

    高強一面說,一面觀察對方的神色,自己肚子裡都有些佩服起耶律大石起來。老實說,他開出來的條件大概可以和馬關條約相媲美了,不但要燕雲,還要遼西遼東,除了土地之外,還要馬匹牛羊,每年還得遼國倒給歲幣若干。如果遼國當真答應了這樣的條件的話,也不用別人來打了,頂多五年之內就得全國崩潰,政府破產。

    待高強說完,耶律大石臉上竟是微微一笑,道:「高相公一戰而下燕雲,非徒戰之得力,之前不戰而得四州實為訣要,足見高相公深知文武相濟之道。今日之相談,關係到我大遼國統,倘若大宋果然如高相公所言,仍舊願意與我大遼為兄弟之鄰邦,始終不輟,愚意相公斷不至於開出此等條款來。」

    他將身子略微向前傾了傾,那雙四楞眼瞇起來盯著高強道:「高相公,倘若只是虛言誆騙於我,何不就此將某家放還北國,整兵再決一死戰?倘若戰勝,大遼全土儘是南朝所有,豈不爽快!」

    「好的很,沒掀桌子,那就說明你已經有了足夠的覺悟,知道在這裡必須要作出妥協。才能保證遼國地存續。」高強被他這樣反將了一軍,心裡反而喜歡,嘴上登時軟了幾分:「大石林牙說笑了,方我兵雲集燕雲時不向貴國攻伐,難

    諸軍逐次回軍之時,反要與貴國大動干戈不成?天下然則蕭駙馬與大石林牙既奉貴國國書,則亦必有腹案,何妨坦然言之,免得大家你猜我我猜你。徒然坐費時日?」

    普通來說,談判地底線是最大地籌碼…都不會輕易洩漏給對方,以免落入被動。然而高強這個提議卻甚合兩位遼使的心意←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如果在談判上耗費了太多的時間的話,一旦貽誤軍機。甚或上京都被女真打破。那時節再要大宋的援兵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當下蕭特末便也一條一條地列了出來,主要是燕雲劃歸大宋所有,其地百姓無論胡漢,皆為大宋子民。縱使有人北逃入遼。遼國也須得予以遣返;其次遼國將與西夏解除盟國關係,也就是說往後就算大宋把西夏給滅國了。遼國也決計不會發一卒援兵;其三即是高麗從此不為遼國的屬國。任憑大宋與之議交;其四是兩國歲幣從每年五十萬減至每年三十萬。恢復到澶淵之盟地水平。

    這其餘幾條還罷了,當高強看到第四條的時候。眼睛登時就直了,心說你都被我打成這模樣了。還敢跟我要歲幣?反了天了!

    登時就把臉拉了下來:「餘事尚有可議,歲幣決計不許,非但不許。遼國尚須每年貢我大宋馬萬匹。牛萬頭。此外許我大宋每年向遼人買馬十萬匹,牛十萬頭。」

    蕭特末這時也對高強有了點瞭解。當下沉住氣道:「高相公有所不知,我北地田土貧瘠,往年國中稅賦之半皆自燕雲,今兩地若歸還南朝,朝廷用度極乏,又不得征於各屬國,如何保得朝廷體面?自知這歲幣之賜有所不宜,然實出不得已,若南朝能許時,下官願應許我遼人每歲於邊市向南朝賣馬及牛羊橐駝,只須南朝有錢來買時,任憑交易,決不阻攔,每歲至少牛馬各十萬,如何?」

    這話說得倒懇切,但高強還是想不通,正要發飆時,宗澤從旁邊輕輕踢了一下高強地腳跟,高強到嘴的話便收了回去,揮手道:「說了半晌,口也干了,不如且請兩位使節奉茶,稍坐片刻如何?」那兩個自然瞭然,也就同意罷會。

    高強吩咐人上茶點,自己與宗澤轉到後進,宗澤便道:「相公,北虜不治食貨,其民又遷徙不定,故而每歲歲幣對於遼國朝廷甚是緊要,不可或缺,若是買牛馬時,只須天災允許時,他卻無妨。今下官有一提議,何不改歲幣為朝貢,命遼國歲時進貢牛馬,我則量價優給之,將這歲幣之賜便加在其中給了他,豈不了當?須知北虜劫掠成性,倘若國中無資財時,不免連年興兵犯界,我兵處處嚴備不得休息,其費遠過於歲幣也。此則祖宗澶淵之盟賜給歲幣之深意,伏惟相公深體之。」

    高強望望宗澤,一臉地恍然大悟,宗澤不明其意,還道自己說了什麼蹊蹺話語。原來高強心中卻想:「我說明朝以後朝廷每年都作冤大頭,對於遠來朝貢的各部落,都是來的少,去地多,完全不懂得作生意地道理,顛倒根子在這!看來面對北方的異族劫掠,是個儒家大臣都能想出這點子來啊,既有了面子,又能夠滿足北方異族對於銀絹的需求,當真是個好辦法!」

    其實要說起來,對於習慣了農耕社會思維的儒家大臣來說,能採取這樣地辦法解決北族劫掠地問題,已經算是達到極致了。要知道中國北方土地貧瘠寒冷,那幫狼崽子從來都是看著南方的華夏大地口水直流,一有機會就要南下劫掠一番,其實也就跟嘯聚山林地綠林好漢一個性質,文明社會地寄生蟲而已。

    然而站在中國地角度,對於這些異族的劫掠當真是頭痛無比,那大片鳥不生蛋地破地方,打下來也沒用處,就算是大肆擴充軍備,把他打個服服帖帖,你橫是不能把人家都殺光吧?哪怕是蒙古人那樣的屠殺,到頭來也沒能滅了多少民族。

    於是乎,朝貢貿易就成了最好地解決辦法,一方面是萬方來朝,給足了中央帝國的面子;另一方面中國的財富也藉著這個渠道輸送到了異族地手中,暫時滿足一下他們地貪婪。假如用現代人最熟悉地社會現象來打比方的話,這就等於是一個富翁給當地流氓交了保護費,不比你請一百個看家護院省錢麼?

    身處這樣地環境,高強才徹底看清楚了朝貢貿易的本質。可是,從明代的實踐看來,這種朝貢貿易其實也就是揚湯止沸,根本解決不了實質問題,那些蒙古人、女真人什麼的,該搶還是搶,該朝貢還是朝貢,明朝九邊照樣是駐兵百萬,耗費錢糧無數,顯然這幫狼崽子比中國的黑社會流氓都不如,連保護費的潛規則都不懂。

    既然現在站在這裡是一個思想超越了古人的衙內,難道還要重新走這樣的老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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