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四部 第一章
    楷乃是趙第三子,年紀比他大哥趙桓小了兩歲,尚冠,因此目下爵位還只是嗣王,號為嘉王。此子生母是王賢妃,原先與當今鄭皇后同為向太后押班,後來當趙登基作了天子之後,亦一同被向太后賜予趙為宮人,故而自來有寵。

    若說這王賢妃的命,也真是不好,大行王皇后在的時候,她當然沒有什麼機會,王皇后後,原本她與鄭皇后皆有機會母儀天下,她自己生了一個兒子趙楷,甚得趙喜愛,算起來還多了幾分優勢,母憑子貴麼。可是強中自有強中手,鄭皇后的手段更是高明,先是交結大宦官梁師成、黃經臣以為奧援,宮外又有外戚鄭居中這樣的重臣,再加上她對於王皇后所生的嫡長子趙桓關愛有加,視同己出,幾樣加起來可就勝過了王賢妃這單薄的一招母憑子貴了——況且你兒子也不是長子!

    於是乎,王賢妃就只能眼睜睜看著鄭皇后風光封後,一腔心思全都放在了兒子身上,至少趙桓成年之前,東宮之位尚且虛懸,趙楷素來又得趙寵愛,還是頗有機會立為太子的。事實上,趙楷作的也算不錯了,比方那年蔡京回京獻《哲宗實錄》,趙在玉清樓擺下鹿鳴國宴之時,一旁侍從的就是年方十三歲的趙楷,而不是太子趙桓,足見其在諸皇子中最有寵。

    可是不管你再有寵,鄭皇后這一方實力終究堅強無比。因而今年趙桓成年之後,仍舊順理成章地以嫡長子身份正位東宮,大宋以立儲昭告天下,大赦諸路,另有封賞若干。

    「衙內,據梁大鐺秘言,三大王自以失意東宮,乃是出於宮外無有強援。不及鄭皇后有鄭左丞相助。」梁大鐺即是梁師成。大鐺者。大宦官也。三大王則就是說的趙桓。當時人不叫皇第几子,都按照排行叫大王,乍聽上去倒有些像山寨裡盜伙地叫法。許貫忠一壁說,一壁看著高強的臉色變幻。肚裡禁不住的好笑:「環顧當朝群臣,以衙內春秋最盛,而功又最多,位望亦重。更難得是衙內雖然與鄭左丞交好,卻素來不曾干涉宮中之事,與太子亦素無交往,若是三大王能夠與衙內攀上交情。倒有機會扭轉乾坤。」

    高強苦著臉,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般:「沒機會,沒機會!東宮已定,太子無罪之人,若要易儲。那得鬧出多大的風波來?除非是起兵。傚法那唐太宗,或許還有幾分希望。」這話也就是他敢說。而且也就是在這大名府翠雲樓這樣的自己地盤說說,換了旁人的話。敢想都未必敢說。

    許貫忠見怪不怪,竟也絲毫不以為意,笑道:「三大王之所以非衙內不可,多半亦是看準了衙內手握兵權,老太尉又典禁兵,一旦起兵的話,京畿之內旦夕便可底定……」

    「說不得,說不得!」高強繼續大搖其頭:「我父子是活膩味了。還是好日子過夠了?放著眼下位極人臣的榮華富貴不去享受,偏偏要提著腦袋去幫著他三大王登基作皇帝!對本衙內又有什麼好處?」

    他瞪著眼鏡看許貫忠,想要從他面上看出些端倪來。卻見許貫忠笑地高深莫測,笑得他心裡直發毛:「衙內,你目下位極人臣是不假。豈不聞易經雲,亢龍有悔?衙內一戰平燕。手握十餘萬重兵,國家財計又是泰半操於衙內之手,正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今上是賞無可賞,封無可封,多半此番回京之後,衙內只有自請致仕交出兵權,方可保得己身平安。如此一來,以衙內鼎盛春秋,功高蓋世,卻要就此優遊林泉,心中豈能不懷怨望?這便有用得著他三大王之處了。」

    「交出兵權?」高強一怔,這下方才真正上了心:「未必吧,此番出兵,我僅為副使,功在童貫之下,若是依照祖宗遺訓,封王地是他童貫,這致仕交兵權地也該是他才對。況且北邊大事方殷,東有女真,北有殘遼,又有遼東常勝軍未定,諸般大事非我不可,這兵權若是一交,何人能擔此重任?」

    卻見許貫忠並不答話,只是二目定定地看著他,高強心裡一驚,擰起眉毛來怒道:「貫忠,你當真以為我是那等戀棧權位之人,手握大權只不肯放麼?十年終始,不想連你也是這等看我!」

    見他發怒,許貫忠忽地笑了起來:「十年光陰非短,不想今日之衙內,眼光竟還是與當日大名府河上相逢時一般地清澈!衙內,小人與你一場主從,自然知你心意,只是旁人卻未必知曉,單看你年紀輕輕便即得享大名,多少人幾世都未必能有的成就,你輕輕易易便做到了,人心豈能容你?刻下汴京中的謠言,已經傳的滿天飛舞,什麼驚世駭俗地話都說出來了,小人聽的最多的一件,便是說衙內你要作那安祿山!」

    這三個字一出口,高強已是臉色鐵青。這造謠人的水平還真是高啊,安祿山怎麼造地反?不就是憑著燕京造的反麼!況且,大宋朝最忌什麼?忌的就是武將跋扈,尾大不掉,一旦出現了這樣的苗頭,甭管你是功高蓋世還是萬里長城,一概拿下沒商量,杯酒若是釋不了你地兵權,那就給你來個風波亭!安祿山,還是岳飛?這是個問題……

    兩者都不作的話,也有一條路,作石守信,兵權一交,買田養老,從此優遊林泉,不問世事,專心陪家中美人調笑,人說出名要趁早,娶美人更要趁早,老來娶了美人只能看不能吃,那就等著戴綠頭巾,本衙內能有這樣的艷福,羨煞多少田舍翁吶!

    可是有一樁事是我學不來石守信的,人家命好啊。那時候大宋朝剛剛開國,交了兵權可以回家享幾十年的福,我呢?就看眼下這北邊地局勢未定,要是養虎為患,過了幾年大敵入侵,難道眼睜睜看著本衙內地嬌妻美妾都被異族搶了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強背著手,在屋子裡轉了三圈,這腦子裡的念頭也轉了三圈。畢竟何去何從。委實難以取捨←驀地抬頭。橫著眼睛去看許貫忠:「貫忠。你隨我多年,向來是我智囊,為何今日曾無一計教我?」

    許貫忠見他彷徨無計,心下忽覺不忍。一路走來,高強吃了多少辛苦,費了多少心力,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比他看地更清楚了。百年國運一肩挑,偏偏他又不是什麼命世賢臣,十年前還只是一個京城裡的花花太歲罷了!有高強這面鏡子在此,真要愧煞天下多少讀書人吶!

    定了定心緒。許貫忠方道:「衙內,十年來你日夜籌思,步步驚心,如今平燕凱旋,得享大名。為何不趁此時激流勇退?貫忠非是不知你心中大計。關係到我大宋百年國運,奈何這天下不是只有衙內一個人。大宋乃是我大宋萬萬子民之大宋,為何定要衙內一肩擔當?若聽貫忠一言。就此交出兵權,致仕終老,學那郭汾陽,七子八婿,壽考令終,

    事!」

    見高強瞪起眼珠來,許貫忠忙搖手道:「衙內莫慌,待小人把話說完,再惱也不遲。」

    高強哼了一聲,壓著肚子裡的話,只瞪著許貫忠道:「你說!你說!」

    「北邊雖有大事,然而遼國新敗,未能即起,復有遼東常勝軍在彼,緩急應可支吾。若數年之後,當真大事緊急,朝廷用人之際也當再起衙內為帥,那時節亦可為國效命,何必在這風口浪尖之上戀棧不去說到此處,許貫忠已是動情,眼圈亦有些紅了,驀地雙膝下跪,一個頭磕在地上:「衙內,聽小人一言,此為保命全身之要,衙內十年辛勞,到此時也該放手歇息一下了!」

    望著伏在面前的許貫忠,高強縱有滿腹的話語,此際一時也說不得了。相隨十年,幾曾見過許貫忠這般懇求於他?大家相逢道左,一見如故,就連「托以心腹」這樣地話都不足以形容他和許貫忠之間地交情和信任,彼此間再如何開些玩笑,議論國事,也從來都是坐而論道,都是彼此眼睛望著眼睛地說話,何曾見過許貫忠地脊背朝天臉朝地?把心腹人當奴才,這是什麼樣的混帳人才會作出來的事!

    他走上前去,雙手將許貫忠攙扶起來,又替他撣了撣下擺的塵土,歎了口氣道:「貫忠,我已知你的心意了,只是我素來以國士相待,你亦無需如此苦了自己。不錯,眼下我功成名就,北邊亦是一時無事,哪怕就此交出兵權,致仕終老,這天一時半會也塌不下來。」

    許貫忠見他這般說,正有幾分喜色,卻見高強握緊了拳頭,抬頭去看著北方,咬緊牙關道:「可是女真方興,遼國未滅,燕雲新附民心未定,我大宋又是百年來兵戈不興,拱手而治,萬一事有不測,如何應付?環顧朝中諸人,誰能繼我之後托此大事!」

    他苦笑,搖頭,用力拍了拍許貫忠的肩膀:「貫忠啊!男人處世,總有自己非作不可的事,死也不能退縮和逃避地事,今日之事,捨我其誰!」

    許貫忠望著面前的這個人,日漸長成的面容,業已被塞上的風霜刻畫出了幾道細紋,從前只愛握著美人手的雙掌,也被馬韁繩和刀柄磨出了幾塊老繭來←心裡一陣酸,飛快地低下頭去擦了擦眼角,再抬起頭來時,已是一臉的堅毅,從容微笑道:「小人服了!雖說是時常相隨,然而知衙內卻不及小乙,小乙有一封書信到此,請衙內一觀。」

    高強愕然,接過書信來看時,不看則罷,越看越是心驚。原來燕青這封信中,道盡了高強目下所面臨的困境,他與許貫忠意見相同,都以為目下最穩妥的辦法,莫過於趁此機會交卸兵權,最好是連樞密使地職分也交卸了,但請領應奉局如故。如此則趙對他也放心,又離不開他理財之能,還可保證他地地位不失,以為他日再起之地步。

    然而與許貫忠意見相左的是,燕青卻認為高強必不肯如此輕退,而北邊的局勢變幻莫測,執掌大宋軍機之人也不宜在這當口輕易更替。於是燕青在書信中便提出一著令高強匪夷所思地計策:「衙內之為朝廷所忌者,一則以兵權,二則以財計,二者若去其一,則天子亦有借重衙內之處,亦素所信重,焉能輕易棄去?小乙不才,敢請自入仕途臨朝,與衙內建異計,以分衙內之事權。」

    把燕青抬出來?高強第一個反應就是絕不可能,這浪子燕青歷來是他死黨,人所共知,那東南應奉局和大通錢莊俱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如的鐵桶地盤,就算把他抬進朝堂為官,不過是又多一個高強的黨羽而已,其權勢益張,如何能分高強之勢?

    「貫忠,小乙寫這樣一封信,所為何來?以小乙之智計,當不致於見不及此罷!」

    許貫忠點頭道:「衙內知小乙甚深,惟此計轉折細微,書信中不盡道明,小人來前已與小乙在河上密會,細細商議了始末,自可在此道於衙內。」說罷附在高強耳邊,習習嗦嗦說了一大通,高強聽的面色變幻,怔忡良久,緩緩搖頭道:「此計大出情理之外,實乃詭道之極,連我都難以逆料其中玄妙,遑論其餘?只是此計轉折殊多,一著不慎則滿盤皆輸,某卻以為過於難行。」

    許貫忠道:「小人亦如衙內這般說,只是小乙說道,若要穩妥,自以衙內自請致仕為上,一了百了,乾淨利落,只恐衙內不能如此罷了。若是不退時,亦只得用此一道計策,若然得成,則數年之內朝臣盡可操於我手,衙內大事可必;縱或不成,也可尋機退隱,不失身家富貴,有小乙在朝中為衙內張目,大事亦有可為。」

    高強沉思再三,亦是委決不下,這正是一條十字路口,往前走,路是有的,只是艱危險阻,崎嶇難行,兩旁不是刀山火海就是地雷陣;往後退,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是卻是放棄了自己為之奮鬥了這許久的事業,大事如何未可定論。

    許貫忠將事情反覆論定,業已盡到了自己身為智囊的責任,此際雖見高強躊躇難決,心中大是不忍,卻也強忍著不發一言。身為決斷者,在這一刻就是無比的孤獨,不管你身邊有多少名臣猛將,手中有萬兩金銀,身後有百萬雄兵,在決斷的那一刻,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幫你一分一毫。

    回京去和老爹高俅商量?不用想,那一輩子深通韜晦之計的老爹定然是要他交出兵權致仕,一家子安享富貴,還用得著商量麼?許貫忠之所以趕著來到大名府向自己進言,亦是慮及此節罷。

    見高強轉了一圈又一圈,許貫忠亦知他彷徨,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忙道:「衙內,魯大師日前方從遼東返京,暫住大相國寺之中,衙內何不回京去向他老人家請益?」

    高強聞聽此言,雙目一亮:魯智深竟回來了?把這樁事去問他,卻是得人,這花和尚素來靈台清明,燭見甚深,又是在遼東待了這些時,只怕對於北地大計也有些所得罷?

    他雙掌一擊,喜道:「就是這般!待我回京去向魯大師請益,求他老人家為我指點一條明路罷了!」雖然是懸而未決,到底眼前輕鬆了一些,高強甚是輕快,又與許貫忠說了些汴梁近來的人事等情,得知左相何執中病情甚重,料來已過不得今年,朝中覬覦相位者甚伙,相互間排擠傾之情日漸嚴重,眼見得又是一場洗牌。

    內事,外事,這是絞在一起的兩股繩,什麼攘外安內,哪有什麼先後?還是現代一位偉人說的對,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人生就是走鋼絲,看你走不走的過吧!

    政和六年四月丙寅,大宋樞密使、河北河東宣撫副使高強,從燕山凱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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