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四十四章
    真高麗,系出同源,言語相通,完顏女真部族始祖之來自高麗之土。當北魏時中國紛爭不息,塞外變亂,遼東各族多依附高麗,高麗勢力範圍甚至廣及今日遼國東京道全土,甚是雄強,是以隋唐兩朝大舉征高麗,以當時中國之強兵,歷經前後數十年血戰,方得底定高麗,蓋因彼時高麗之強,絕非現今侷促之地可比。

    此後遼東各族內附於唐,契丹、渤海都於此時先後立國,而女真卻仍舊依附高麗,至契丹太祖阿保機東征高麗時,女真合兵助高麗與契丹對敵,戰敗之後方歸順契丹,而高麗亦臣服於遼,歲時納貢,為遼之屬國。

    此後女真族便漸漸近遼而遠高麗,彼此爭奪土地牲畜,時有攻殺,恩怨日深。到了最近完顏女真雄強,其地東南及於鴨綠江上游,與高麗接壤,在曷懶甸一帶已經打了十幾年的仗,雙方各築城壘相攻守,彼此是誰都奈何不了誰。

    「以下官之見,女真之所以得知高麗遣使入朝,也未必就是在我京中有了什麼眼線,大抵高麗國中自有人與他消息相通,這十幾年的戰事打下來,其國中豈無細作?」馬擴將近代女真和高麗的關係史略說了一遍,跟著就托出了這個結論。

    高強聽了,亦覺有理,女真人征戰時極其重視用間,情報和策反工作都很是了不得,加上兩族同源,若說高麗國中有人為他們通風報信。那是一點也不出奇。如此看來,女真使節這麼湊巧地和高麗使節同時入宋,大約也不完全是出自巧合罷?

    饒是如此,他也不大放心,隨即又喚了時遷進來,問過他暗中監視女真使節的所得,得知一無異狀,並無外人能與女真人私下接觸。這才放心。

    發付時遷去後。高強便向馬擴道:「高麗不同於女真′是遼之屬國,卻系前代稱臣之國,朝議以遠人來歸,洵為盛德,已議許其朝貢,只是制書未出而已。你熟悉女真情勢,似此當如何?」

    馬擴見說。好似這高麗入貢之事已然定制,眉頭就是一皺:「高麗與女真仇怨甚深,只是現今女真方務擊遼,不暇南顧,然而其近來集兵南路,與高麗爭奪保州甚烈,傳聞高麗亦集兵與曷懶甸路,增築其城障。頗有乘勢入寇之意。以地勢而論。女真若欲西上攻遼,甚恐高麗躡其後,因此必當先定高麗。今高麗既然入朝,女真又方欲結好我朝,勢必難以再與之對敵,然則保州誰屬,勢必為其矚目所在。」

    原來就這點事……高強笑道:「此事易與爾,女真不欲與高麗大戰,高麗亦未必能勝女真,如今所爭者不過是邊境尺寸之地而已,藉著高麗入朝之機,我便正好作一次上國,給他兩方定個疆界,約為和議,你以為如何?」

    馬擴笑道:「相公見事極明,這兩方確是不得大戰,那高麗不過阻山險而已,國中勝兵不過萬人,其田土貧瘠,糧草積貯不易,怎經得久戰?女真亦礙於遼國大敵當前,若能憑國朝一語而與高麗議和,得以專向西面,亦是求之不得。只是一樁事難言,下官自北地南來之時,聽聞那保州尚為遼守,城下女真與高麗兵各圍一半,彼此忌憚不得進兵,此地究竟誰屬,怕是都不肯相讓。」

    高強心說這倒有趣,一個城三國爭,本來最好地辦法不過是任憑高麗和女真大打一場,打死了誰我都不心疼!可是轉念一想,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大宋的權威何在?想想近代國際法中關於這類爭議領土的處理方法,高強已有了定計,便命馬擴自去安排明日與女真人的會晤事宜。

    去了馬擴,高強轉身出門,不一刻進了尚書省,可巧鄭居中在此,高強忙上前將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鄭居中聽罷,亦覺此事可行,最主要的是這事不需要大宋出什麼力氣,卻大大有面子,對於當今皇帝趙這樣的性格來說,大是投其所好。當下拍著胸脯滿口答應,隨即便命人擬了札子呈進中書,向趙請示過,將與高麗會商之事一肩承擔下來。

    這邊高強請過了御筆,次日便來到博覽會三樓地內室,馬擴早已知會了兀室一行,此時見到高強到來,一排八名發留辮地女真人紛紛站起,兩下廝見過了,分賓主落座。

    關於促使常勝軍與女真兵合力攻遼之事,高強自是滿口答應,只是具體地攻守機略,還須女真人自去與常勝軍商議方可,這廂也不消細說〉及女真與高麗之事,高強說起可以為女真與高麗主盟,兀室等人雖然早已從馬擴口中聽到了風,此時仍舊歡喜非常,稱謝不已,隨即便問高強,此次與高麗盟約以何處為界?

    「既約許和,自然不可令任一方有所虧負,我朝聖意當以兩國現今所據之地為界,此後不得越界侵攻,凡兩國歷年擄劫人眾,任憑自返,各不得留難,亦不可強行索討。如此這般,你等可願依從?」

    兀室與高慶裔等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向高強道:「南朝自是大國,久負禮義之名,

    置甚當,我等情願依從。然而卻有一樁難言事,那遼國,近日已被我兵攻取,奈何高麗以為此地鄰接他家地境,稱兵來取,拒戰於保州城下不去,南朝若要主和,須是將此地劃於我家方可。」

    果然是女真人的一貫品性,無理也要占三分便宜,你這是還沒打下保州來,就閉著眼睛愣說是你家地盤,要是真讓你打下來了,還不得把手直接伸到平壤去?

    「兀室郎君,你在此間居住有時,看我大宋萬國博覽會如何?」好似完全沒有聽到兀室的話,高強絕口不提保州。反而另起一個風馬牛不相及地話頭。

    兀室料他必有深意,當下沉住了氣,點頭道:「人道南朝繁華,果不虛傳,前此來去匆匆,未暇觀瞻,這幾日看了大宋博覽會,果然是天下勝地。各國奇珍無不畢集於斯。煞是一等熱鬧去處。」

    高強笑道:「多承謬讚。此間既然得一博字,則南至蠻荒,西至天方,北至女真,東至海國東瀛,天下奇寶無不經我朝商旅遠販到此,是以有此之盛。我朝有句俗語。人離鄉賤,物離鄉貴,許多寶貨遠自重洋關山之外而來,其值無不增至數倍,譬如前日某所問及,郎君國中所產北珠,可知到此能得幾何?」

    兀室方憶起前次高強所提及的話語來,那時這話題只是說到一半就沒繼續下去。如今高強再度提起。顯然內中大有深意,便道:「還須相公賜教。」

    「這一顆北珠,我家商旅從貴國中收買時△值紋銀二十兩,運至此間博覽會時,每顆值得錢引三百五十貫上下,折銀近四百兩。」

    高強口中淡淡道出的數字,大大出乎兀室意料之外,他雖然早知此物在南朝大大值錢,卻從未想到竟會有這麼大的賺頭!以他身為女真薩滿地城府,心臟亦為之大跳了幾下,好容易才穩住了,問道:「相公將兵甲售於我國,大有恩德,區區錢銀何足道哉?」

    好個女真人,還真沉的住氣!高強將身子向後仰了仰,語聲中充滿了自信:「此物之所以價昂者,皆因北地路絕,惟有我家商旅得能進出貴國之中,無人得與爭競。而貴國倘若能有商道通於我朝,自販此物南來,許大錢數皆是貴國自得矣!如此,比那保州一地如何?」

    這一下兀室終於坐不住了,身為女真薩滿,他當然知道這北珠的產量,如今五國部已經全部歸於女真治下,海上鷹路暢通,若是一力加大採集,年產上等北珠不下萬顆,小次者還不計算在內,倘使都能賣出博覽會這裡的價格來,那就是五百萬兩白銀以上地巨額金錢!這是什麼概念?這意味著只需要兩年時間,女真人地人均財產就能比現在再多一倍!

    他自知心情激盪,連開口都不敢,生怕激動之下說錯了話,著了高強地道兒,一面腦子裡飛速轉動,一面向高慶裔投了個眼色,讓他先向高強試探。

    高慶裔自然明瞭,便向高強道:「相公如此厚賜,如何克當?只是我家不識如何開動那等大船,更不辨海上方向,兼無海道可通南朝,似此商賈之利,終究是可望而不可及也!相公這般厚賜,只怕我家無福消受,如之奈何?」

    高強大笑道:「這有何難?我南朝有人專在海上往來,只須將些錢銀給他,自然載你任憑東西,貴國所需者,只是一堪泊海船之口岸而已,現放著保州在此,豈非天賜?」跟著便將自己的想法盡數托出,說穿了毫不稀奇,乃是將保州劃為自由貿易區,名義上仍舊屬於遼國所有,但其中遼兵一律解甲為民,女真與高麗俱不許一兵一卒進入城中,惟有商旅可自由往來,城中商旅可自行組建師旅以維持治安。

    「區區一城,糧米皆仰賴外間,能養幾許甲兵?故而此城已無關大局,然既有此一口岸,貴國寶貨皆可泛海南來,坐享厚利,豈不強似空得一城,尚須許多甲士守之?」

    高強畫出地這個大餅,確實是極有誘惑力,女真族從來都沒有這樣地機會,能夠直接與當今世上最發達的商業圈接觸,並且居然不需要受到中間商的層次盤剝!相比起此舉所可能產生地巨大利益,什麼女真人不善商事,保州一城對於國防地意義,都將退居次要地位了。

    兀室與高慶裔等人只是小聲交換了一下意見,便決意接受此議,除了巨大的商業利益之外,保州乃是在鴨綠江南岸,這塊地方不能駐軍的話,其實對於女真本國的安全並無大礙,他大可守鴨綠江北岸,相反是高麗會覺得不大安心,不過這關他們什麼事?想及此節,兀室倒覺得自己相比高麗還佔了些便宜,心下更添幾分願意。

    高強當然想得比他們更周到,建議他們在一開始對大宋開展貿易時。不妨出錢聘些南朝精通商事者作為牙人,專責辦理諸事,否則的話,女真人絕大多數都不能從一數到十地,作生意恐怕要被人把家底都給騙光了!兀室連連點頭,想起歷代對外貿易時受到的欺詐和

    更有切膚之痛,當下便出口向高強要人〉要將現蘇定等一夥商人盡數聘為女真牙人。高強假意為難。兀室再三相請,他方才出口允了。

    諸事議定,皆大歡喜,雖然並不是什麼官方協議,也總須立個文字,當下高強便承製與兀室定下密約,只不署國名。留待日後兩國正式訂交時再行交還國書為憑。訂約之後,便是慶功酒宴,這些生長北地地女真人酒量本是極豪,於是車輪價上來向高強敬酒,哪知這位大宋朝地樞密相公酒量直如淵海一般,千杯不醉,到後來乾脆全用大碗勸酒,兀室等人個個面如土色。敬謝不敏。暗呼南朝人端的了得,這麼個文人都地能飲!

    其實以高強的酒量來說,雖然不大看得上這時代地薄酒。但喝多了這後勁照樣夠他受地,可誰叫他這是在主場呢?那酒裡作些手腳,也是說不得地,這時代地酒包裝上又不會標明酒精度數,望過去都是一樣的酒罈而已,到後來兀室等人喝的酒度數越來越高,高強杯中酒卻越來越薄。再加上女真人素來貧窮,吃的糧食都不大夠了,酒的產量更少,極少有機會開懷暢飲,所謂酒量都是練出來的,女真人先天就吃了大虧,如何是高強的對手?

    當晚盡歡而散,高強已從馬擴口中得知女真人酒品不大好,密密吩咐守衛兵士把牢了各人地房門,唯恐他們酒後發瘋起來彼此鬥殺,死了一兩個的話可就不好交代了。

    那邊鄭居中去向高麗使節約和女真,高麗人聽說將保州劃為自由城,可以自遣商旅南來,亦是甚喜。不像女真人,高麗人自有海船,雖然不能和南朝應奉局的船隊相比,要往來於保州和登萊還是綽綽有餘,大不了順著海岸線一直航到旅順口,停一站再過海到大宋罷了,相比起之前對外貿易之利被那些南朝海商壟斷,高麗今後的收益亦是大為可觀,那國中的人參盡可換作白花花的大米和白銀了!

    於是皆大歡喜,擇了一個良辰吉日,趙御明堂見高麗使節,言語好生慰問,言及過往高麗與中國之交誼,而後百餘年雖與中國時有交通,卻終奉契丹正朔時,高麗使節潸然淚下,伏地悲訴契丹每每誅求不已,大大滿足了趙的虛榮心,當即加賜手書一道,以紀念今日之盛︰後問及高麗所需,便許其保守故境,商旅得至登萊入市,詔有司於登萊設市舶司,專司海船貿易之事。當時的市舶司稅率最低也是百分之二十,即值十稅二,對於許多商品還有專買權,因此多一個市舶司就等於多了一條財路,百官聽聞此諭,一個個都摩拳擦掌,想著如何發上一筆。

    高強自然是不會去爭這個位子地,這些貨物到了中原,最終都是從他這博覽會流出去,還能少了他地賺頭?真要事事伸手,擋人財路的話,那可就要犯眾怒了,高衙內歷來是有錢大家賺,故此才能拉攏何執中、鄭居中、梁師成等朝中權臣與他作一路,當然不會如此不智。

    高麗使節此番入朝,開保州與大宋互市只是意外之喜,其所求者尚有遣高麗士子入宋太學,購買大宋諸般典籍金銀器等項,趙一一許可,並詔升高麗使節的規格為國信,隸樞密院而不在太常,其禮與夏國相等,教坊奏大晟府樂,賜諸般祭器,晚間於睿謀殿賜宴。

    如此大事,足以告慰太廟,趙自是喜歡,隔幾日便下詔推恩賞賜群臣,肆赦諸路,大筆錢糧花花流出去,也不消說。

    高麗使節在這廂大魚大肉地快活,那邊女真使節兀室一行卻早已悄然登程,回返北地去了。高強送到汴河邊,望著兀室等人的座船漸漸遠去,嘴角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衙內,這一遭將咱們歷年來從北地所賺的錢銀讓了大半出去與人,直恁地大方!」

    耳聽得許貫忠半開玩笑的抱怨,高強一面登車,一面笑道:「哪有許多!女真不識商事,咱們若要賺他的錢,有的是大把機會。在我看來,開了保州這個口岸,北地諸多異族都將可與我朝商旅貿易,市場勢必較前大大擴展,憑我南朝百般寶貨,難道還賺不回這些許銀錢來?況且我教曉女真貿易之事,為的可不是眼前這一點蠅頭小利!」

    他坐在車上,耳聽得車輪,眼光透過車簾投向北方,冷笑道:「北地異族,田土所產既已薄瘠,不足以供養其民,是以每逢秋冬之時便即四處劫掠為生,歲以為常事。如今我教曉了他們貿易之事,便是給了他們多一條生路,倘若這些女真人一朝發覺,原來不須力戰也可營生,你道他們還能像如今一般臨戰不顧,只知向前麼?貫忠,你說說看,是窮人怕死呢,還是富人怕死?」

    「像這些蠻夷之人,所恃者不過是勇不畏死而已,一旦失卻了這一節,還有什麼可畏之處?不過是我家守門之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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