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領兵前來?」拿到這份飛鴿傳書之時,高強皆非之感,歷史上大宋初次出兵河北收復燕雲時,前來迎敵的兩員大將其中一人就是耶律大石,想不到如今歷史已經改變了這麼多,兜轉來還是耶律大石領兵前來——當然了,如今的局勢與歷史上截然不同,自己是師出有名、光明正大地去接收地盤,耶律大石所部也不是遼國在燕京重建用來抵禦女真的新軍,彼此的兵力和戰備更不可同日而語,要重現歷史上宋軍在白溝邊的醜態,那可沒門。
不過看到耶律大石的名字,高強不由得便想起了蕭干了。當日葉夢得使團回國之後,時遷便向高強轉達了蕭干有意送款之意,只是隨即就是女真與契丹的決戰,各處的局勢都隨之大變,高強忙的不可開交,竟沒顧得上去搞這事。
如今才想起來,高強頗有些難為情,忙回顧身後,向石秀問道:「三郎,為我察探那蕭干下落何在,現作何事?」
進兵在即,石秀亦於數日前從梁山經黃河水路到此,同行的乃是花榮妹婿張榮等人所率領的萬餘廂軍水師,扈成兄妹亦一併護糧到此。至此,高強身邊的幾名大將獨缺燕青一人。
聽見高強問話,石秀正待作答,陳規在旁應聲答道:「蕭干自護送使團至白溝之後,因塞外多盜,有劇賊董龐兒嘯聚萬餘人劫掠州縣,所過殘破。蕭干應西京留守蕭乙薛之邀。率本部前往西京平亂去了︰後未聞其訊,諒來尚在西京左近。」
薰龐兒?高強聽著有些耳熟,忙命許貫忠查閱來往卷宗,方知日前河東童貫處有遼人來奔,所部千餘人,為首的便喚作董龐兒,報上字號竟然叫做扶宋滅遼大將軍。那童貫如獲至寶。以為是本地領兵來歸地第一人。忙不迭地奏報朝廷。還沒忘了送一份消息來給高強這裡。炫耀之意一望可知。
只不過。這中間有點不對啊?據陳規所言,董龐兒所部至少萬人。又所到處劫掠州縣。卻不聽說有什麼扶宋滅遼地旗號。待到了童貫那裡。兵力減至千人。卻多了個旗號,這事前後一比較,明顯是這薰龐兒在遼兵地圍剿下吃了敗仗。無路可走時。只得南奔童貫。胡亂給自己加一個旗號,只是為了討好南朝而已。也是撞著童貫爭功心切,就這麼報了上去。
高強搔了搔頭,心說這事可有些不大好,這董龐兒論理說是遼國的反叛。自己這邊名義上還是保持著與遼國的盟友關係,這童貫公然包庇遼國的叛臣,萬一遼國說起嘴來。自己這裡可找不到什麼好理由來搪塞〉不得就只能耍無賴了。
一旁諸人見高強沉吟不語,許貫忠便問究竟,待高強說及之後。眾人俱都點頭,常言說的好,寧教人知,莫叫人見。甭管你作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既然曉得是見不得人的,那就別讓他見人,這樣面子上大家都好糊弄。別說什麼虛偽不虛偽,人世間地事還不就是如此?要光明正大地話,趁早就別玩政治!可這童貫倒好,就這麼明目張膽地招納叛亡,還唯恐人不知道地露布飛報京城,那遼國在汴京地使節莫非是瞎子聾子不成?
當下眾人商議,便由陳規執筆,以高強地名義修書一封,送往河東童貫處,大意就是說遼國已經應許割讓四州,我當先取四州,徐圖進取,慎勿操之過急,以免貽人口實。近聞相公招納遼國叛臣董龐兒,此輩仰慕中華來投,亦我中原懷遠之惠所致,誠為美事,然方今兩國盟好未壞,正以此為憑借,若公然招納叛亡,誠恐有礙恢復大計。望相公速遣此人來河北,對遼國則只以亡去相對,庶幾可免物議,當下以進取雲中為務,本相在燕京城下旦夕望相公前來回師也!
「相公以首入燕京大功相贈,料想童節帥亦當心領神會,不致留難此人了。只不知相公招那薰龐兒前來,待要如何?」許貫忠作罷記室,一面吹乾墨跡,一面笑問高強。
高強亦笑道:「此人能作亂遼中,敗而能奔南朝,諒來亦是一方豪傑,只是此等人不比常人,秉性反覆,又對遼國素所痛恨,若是放任他從軍收復燕雲,恐怕作出什麼事來,不利大計。不如將他羈在身邊,諒他作不出什麼事來。」
河間府往太原,驛道五百餘里,以金牌六百里加急送去,不過三日便至,因此也不虞延宕時日。待使者去後,高強便依舊與參議司、文武諸臣僚日夜籌謀進兵北地之事,尤其是對於北地豪傑地拉攏,更加是重中之重,手頭的空名官誥不夠,又須請京城再行撥給三千道,以便隨時承製授拜官職。
人一忙起來,時日
過,轉眼間便是兩旬,離約定的交割時日還差十天,了整晚,到凌晨時分方才回府歇息,困的只想倒頭就睡,哪知石秀卻火急火燎地進來,附在高強耳邊說了幾句話,高強腦中地無數瞌睡蟲立時不見:「人在哪裡?速速帶來見我!」
石秀應聲去了,時候不大,便引了一個人進來,那人雖在暗夜之中,仍舊是帶著皮笠,帽簷壓的低低,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高強見了,不由得笑了起來:「蕭大王,怎的如此打扮?錯非有人通稟時,某竟不知是大王到了!」
那人摘下皮笠,面色沉靜,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正是久違的蕭干。
「要親身來見高相公,只得如此改扮,若不是相公久久不來召見,蕭干何以至此?」蕭干淡淡說道,言下頗以高強召見太遲為憾。
高強本沒有將蕭干放在心上,歷史上此人發跡乃是在遼主天祚親征失利。從各族徵兵重建師旅之後的事,如今沒有怨軍又沒有各族新軍,蕭干本部不過是幾千骨肉軍帳,連他本族地鐵驪部都已經投靠了女真人,他又有多少份量?況且這人野心勃勃,要說他會甘心俯首為宋臣,說破大天去高強也不會相信地。
只是如今非常時期,按照後世偉大領袖關於統戰工作地指示來說。必須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蕭干本人到底是一方雄才。如今上趕著前來求見,高強自也不能拒人千里之外,於是便命石秀設法聯繫其人,方有今夜之會面。
當下廝見已畢,高強命人沏了一壺濃濃的釅茶,兩杯下肚精神稍振,顧不得感慨濃茶提神地效果到底不如咖啡。向蕭幹道:「承大王不棄,渴欲相見,遮莫有甚大事相托?」
蕭干見他開門見山,也看出了些端倪,微微冷笑道:「如今高相公提兵巡邊,劍鋒直指燕雲,得志之時,莫非小覷了天下英雄?遼國雖衰。猶有豪傑。相公可莫要輕忽。」
高強一怔,有些摸不清蕭干的來意,對方又自命豪傑。此等人真豪傑假豪傑尚未可知,不過裝13那是一定的,這就不能拉家常.作,得花點心思了。當時腦筋一轉,就想起一個問題來:「蕭大王此來,不知是從雲中來呢,還是從燕京來?」
蕭干聞言,方才有了點笑意,點頭道:「高相公畢竟非常人也!實不相瞞,某家此來,乃是從州到此。」
高強眼神一凝,已覺得不對了。蕭干可不是獨行俠,手下少說也有幾千兵馬,他說是從州來,那就意味著其本部兵馬已經到了州,但對面地軍情一直在高強地監視之下,就在剛才軍議之時,探報還只說耶律大石所部萬騎,怎地蕭干一來,就說有兵馬到州了?他這些兵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情知若不能解決這個問題,自己就處於被動狀態了,高強只得先投石問路:「蕭大王來的好快!遮莫是為了燕京割地之事?那雲中亦許割二州,蕭大王怎不在彼處幹事?」
蕭干哈哈大笑:「南朝用事者,高相公也,某今方有意效命南朝,怎敢不來?童貫豈可托我大事!」
見高強已然動容,蕭干續道:「實不相瞞,某此次從雲中前來,所率本部兵馬萬人,沿途晝伏夜行,不與官府,不入州縣,悉從野地,食乾糧,為的就是讓相公見識見識某一點小小手段。倘非如此,又豈能說動相公?」
一萬人?晝伏夜行?高強不得不承認,蕭干言下透露的這些信息確實已經打動了他,在他的細作已經遍佈燕雲各地的情況下,蕭干能將萬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動到對面地州,確實有其過人之處。不過呢,換一個角度看,有如此本領的蕭干卻還要來求見他,也充分說明了此人是有求於他高強,整體的主動權還是握在他手中的。
想通此節,高強便穩如泰山,笑道:「素知大王能兵,不意竟至於此,本相佩服!只是來日依約取地,不用兵甲,蕭大王率兵到此,不知是為阿誰?」為示閒暇,連唱腔都用上了。
蕭干盯著高強看了半晌,忽地歎了一聲:「高相公,當日燕京一別,我意相公必當前程無量,卻不意竟能如此!蕭幹此來,乃是要相公一句實話,畢竟相公到此,所為者燕雲耶?滅遼耶?」
怎麼都這麼問,第三個了……高強洒然一笑:「看在蕭大王遠來辛苦,我便先將本心道出,今番按兵到此,只為燕雲,收復漢家故地之後,塞外不染一指。」說罷,見蕭乾似乎是鬆了口氣,高強靈機一動,忽然想起歷史上蕭干自立為帝的事來,再想想蕭干自女真起事之後的言行,猛可裡
一個念頭:「蕭大王,莫非有意自為奚帝乎?」
蕭干渾身一震,看向高強的目光便與方才大不相同,無數種情緒在眼光中閃動來去,臨了方回歸鎮定,竟爾點了點頭:「不錯,大丈夫平生不居人下,當此亂世,遼失其鹿,塞外英雄共逐之,我蕭干自命當世英雄,豈可甘居人後?倘若相公能助我,待大事成就。蕭干情願率軍為南朝御邊,兩國永結盟好,大宋有萬世之固,相公亦有百年富貴,何樂而不為?」
乖乖,你胃口好大……高強心中慨歎,看著蕭幹這樣堂而皇之地伸出手來追逐自己的目標,任憑膨脹地野心驅動著自己全力地奔跑。感覺真是有些熱血哩!傳說中的誇父追日。是不是也有這樣一種味道?
其實站在蕭干的立場想來。有這樣地想法也不為過分。數百年來奚人與契丹互為表裡,蕭氏更與耶律氏同為遼國支柱,蕭干早已將自己視為遼國天下的一分子。當天祚令國人失望,不再能擔負起塞外諸族領袖的任務時,就像蕭干所說的,遼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能建立新地塞外秩序,還屬於未知之數哩!即便是完顏女真,也不過是搶了一點先機而已。
這頭鹿,不曉得有沒有我地份?高強心裡這麼想,嘴上便也問了出來:「蕭大王如此推心置腹,本相甚是敬佩,只是大王為何不思,這遼所失之鹿。我大宋亦可逐之?」蕭干來要求高強表明態度。便是認定了他無心此鹿,這一點讓高強頗有些想不通。
蕭干一怔,忽地大笑:「相公既為中原人。不知塞外民情,故有此一問爾。自昔五胡亂華,上古華族便多遭屠戮,漢家精華,於斯殆盡矣,自此以後,這北地塞外便不復漢家天下,自有塞外英雄主之。相公如今卻有意重建漢家之風,寧不知天命乎?」
蕭幹此論,高強聞所未聞,腦子裡一時轉不過彎來:「什,什麼?蕭大王此言差矣,莫非不思唐時萬邦來朝,尊太宗為天可汗之事乎?彼時便不是漢家之風?」
蕭干搖頭笑道:「須怪不得相公,南朝之人只讀孔孟之書,不知史實,不明塞外民情,故而皆作此想。我來問你,那李唐若說是漢家之風,為何崔氏不附,太宗欲公主下嫁而不得?蓋因崔氏乃上古華族,自命漢家正統,歷五胡之亂而倖存者,豈能與李唐胡人共一室?」
高強對這段史實不大瞭解,有心反駁,卻找不到合適地話語,那蕭干卻又道:「相公徒知唐時萬邦來朝,尊太宗為天可汗,殊不知那萬邦皆為唐之羈州郡,乃塞外諸族之內附者,即類唐之臣民;尊太宗為天可汗者,即是命其為塞外之主也,彼時諸族往來長城內外,凡北地藩鎮多屬胡人,其目李唐亦胡人,豈是願將塞外拱手送與漢家者?漢人學士不知就裡,借胡人之光而廣大己身,甚為可笑!」
高強張大了嘴巴,這段話就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這李唐與漢朝並列為盛世,自來是中華歷史上最為人仰慕的時代,為何蕭干卻說唐朝沾的是胡人的光?不過聽蕭干說漢人學者借了胡人的光來吹噓自己,貌似又是漢人經常幹的事,元、清兩朝都是被異族入侵征服,而中原地歷史卻將這兩朝堂皇列入中原列朝之中,許多吹噓,全不思當初這些異族入侵中原時是何等樣的血腥嘴臉。
只是再回頭一想,蕭幹這般說法,亦只是他一家之言,自可爭論,卻與他高強無干,眼下重要的是,蕭干的這種說法,是否確實代表了塞外民族對於南朝統治的根本態度?果真如此的話,那麼對於收復燕雲之後的塞外戰略,倒真的有必要重新審視一下了。
「蕭大王妙論,本相今日始聞,如茅塞頓開,正所謂朝聞道,夕死可也!」高強是個現實主義者,什麼大漢族不大漢族地,大家要爭論就上論壇,本衙內現在是在談及國家大事,不來搞這些虛文:「只是本相既然說了對塞外不染一指,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蕭大王只管放心。」
蕭干正說地高興,見高強忽然就拉回到現實層面來,一時倒還不能適應,隨即笑道:「相公既恁地說,蕭某深感盛德,即今便與相公擊掌而約,蕭某當盡力助相公收復燕雲,恢復漢家故地,而相公亦當全力助我蕭干塞外為帝,到時兩家永結盟好,世為友邦!」說著伸出一隻手來。
高強想也不想,當即將掌伸出去,與蕭干對擊三掌,倆人相視而笑,其實卻各有肚腸,大家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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