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新傳 第十三部 第二十九章
    邊亂局方殷,遠在大宋河間府的高強也沒有閒著。

    他心裡明鏡似的,跟遼國之間,談歸談,打還是要打,倘若沒有夠勁的武力作後盾,就會像歷史上的北宋一樣,十幾萬大軍打個燕京都打不下來,徒然惹人恥笑。況且收復燕雲這件大事,用現在時髦的概念來說,那是一個系統工程,軍事上的勝敗只是說是次要問題,燕京百姓已經背離中原漢族主文化區二百餘年,有些世家大族為遼國效力已經長達八九世之久,要收服這些自居為北朝正統的漢人同胞的心,其難度更在軍事征服之上——收復人心,最重要的是時間,然而北面強虜迭起,要求燕京一帶必須能夠盡快成為忠誠於南朝大宋的一個邊疆重鎮,高強最缺的就是時間。

    是以,一面任憑葉夢得和張琳這兩位飽學之士在那裡大扯皮條,高強卻開始親自主持對燕地豪民的拉攏工作。這項工作其實早在當日高強出使回京就已經開始,系由李應和石秀通過民間的商貿走私渠道進行,不過當時的拉攏對像只能局限在底層百姓和綠林豪傑這等下九流人群之中。

    等到趙良嗣南奔之後,拉攏燕民的工作便成了他的主要事務之一,憑著他燕京世家出身的背景,短短數年之中,大批燕京的漢族官吏、地方豪強都成了拉攏對象,而隨著契丹對女真的戰事開啟,契丹兵地敗績不斷傳來。燕民也逐漸出現了不穩的跡象。誠然,燕京離東北前線數千里,又隔著陰山之險,女真戰事彷彿離燕京無比遙遠,然而在此之前,連年災荒和遼國賑濟不力就已經使得燕民諸多離心。而契丹對女真戰事的連續失利,則更暴露出這個龐然大物似乎已經命不久矣※謂明哲保身,廣大燕民要謀一個出路,那是再自然不過的想法了,而一水之隔的南朝大宋,彷彿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高強前世雖然沒有搞過統戰工作,不過作了這許久地生意,也從李應等人處得知了燕民的需求所在。安全,溫飽,這兩樣人類生存最低級的需要,如今在遼國統治下卻須費盡心力,亦未必可得。想要拉攏燕地民心,自然也須得從這兩方面入手。

    此際河間府大營中,便團團坐了百餘人之眾,內中單是緋衣以上的官員就佔了近半,河北邊地的軍政大臣,幾乎悉數集結在此。等候樞密副使高強升帳。

    左首下坐著的乃是邊臣,滄州知州何灌,雄州知州和銑俱在其中,此際上官未至,帳中官員彼此交頭接耳,話題大抵不離邊事和高強。何灌與和銑也不例外。這和銑乃是將門之後,其父和斌為將前朝,對西夏對南夷都立下大功,和銑承父之蔭,陞官也是甚快,如今四十剛出頭便作了雄州知州,邊境的一方大員。

    不過這樣的成就比起高強來那就小巫見大巫了,和銑言語之中未免也帶了些酸氣:「宵小之輩。竊據高位,那高太尉因蹴鞠而登殿帥已是不堪,這高樞密聽聞年少時亦有花花太歲之名,好淫人妻女。如今竟能一躍而登樞府,叫我等功臣之後置身何地?」言下搖頭不已。

    那何灌卻是一員宿將,騎射精絕,當日在府輔佐折家將統領漢兵,與契丹和西夏都曾狠狠打過幾仗,純粹是靠邊功升上來地,當日亦曾官至樞密院都承旨之位,後來只因對於高強入居樞密院不滿,故而請調邊任來到滄州。和銑與他同守邊任,說起這話題來也算投機。

    不想何灌卻微微一笑:「和府君,卻不可等閒視之,這高樞相數年間從白身登樞府高位,做下偌大事業,自有其過人之處。別的不說,聽聞這朝廷平燕之策,便是他五年前呈上御覽,其時便已斷言遼國必有女真之亂,其似強而實弱也,至今日,其言一一應驗,豈同等閒?」

    和銑本想找人一起發牢騷,卻不料從同道何灌口中聽見了預料之外的話,不禁愕然:「何明府何出此言?曾聽人言,令郎便已投入那常勝軍中為將,果有此事?」

    何灌撚鬚笑道:「正是,犬子自幼隨我習學文武,不知天高地厚,趁著前年高樞密整軍之際,我便遣他去往軍中,以觀其虛實。年來犬子家書中,雖雲軍紀甚嚴,不許走漏軍中消息,然而字裡行間頗以常勝軍為榮,亦嘗稱道高樞密有雅量容人,志存高遠,絕不似尋常紈褲,其為今世周處乎?」

    和銑身為知州,也嘗讀書,自然曉得晉時周處之名,此人少時頑劣,被鄉人目為三害之一,後來發奮上山射虎,下水斬蛟,自己則棄家從軍,終於成為大將,可算是浪子回頭的典範。何灌將高強比作周處,無非是說他少時雖有花花太歲

    卻未必長大不能成材。

    正自咀嚼此話中之意,只聽得三通鼓響,百官諸將忙止了私語,個個端正儀態,等候使相升帳,私底下議論歸議論,不過還沒有哪個官兒腦子壞掉了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會在這樣的場合給高強擺臉色看。俄爾梆子一聲,使相高強從帳後轉出,百官一看,險些失笑,只見這位樞密相公居然穿了一身戎裝,甲葉鏘鏘,光著腦袋,將兜鍪夾在腋下。

    不過他這般做派,在場武將們心中卻多有好感,素聞這位樞密相公是以武家子而得補文資,幾年間直做到樞府高位,在崇文抑武的大宋朝來說,可算是給武將們大大爭了一口氣。尤其他在任以來對於兵事常抓不懈,不但軍務整肅許多,軍隊的後勤糧餉亦大為改觀,上軍軍士的軍餉便比從前增了將近一半,因此在軍隊將士心目中。這位高樞密倒算得上是一個好官。要知當日太宗時,曹彬為邊軍將士爭了每人每年三百錢地鞋錢,就被士卒編了歌兒稱頌其盛德,如今高強對於大宋軍隊後勤地改革又豈止這點恩惠?

    高強居中就座,坦然受了帳中文官武將一禮,欠身還了半禮。伸手示意各自坐定,望見左手邊一溜文官,個個正襟危坐,右手邊一溜武將,人人挺胸疊肚,心中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心說這帳中人數雖多,卻都是只帶著耳朵來的。有的或許連耳朵都沒帶來,不曉得這種會開來作甚?

    —

    不管怎麼說,等到平燕的朝旨一下,河北宣撫司建立,這就是他的班底了,現在大家碰個面,還是有必要地。收束心情,高強咳嗽一聲,道:「北地變亂,殃及我朝。比年來百姓多有亡奔我朝,北地盜賊亦時有過境,仰賴列公謹守職分,善加撫循,可稱天子之良守牧,本相這廂有禮了。」說罷行了半禮。左手邊眾文官亦紛紛客套。至於右手邊地武將,則大多都是常勝軍的大小將佐,邊功多半沒他們的份了,就有幾個戍邊將,這北地遼境百年不動干戈,單單逐捕些盜賊,也沒多大功勞可稱道。

    客套已畢,轉入正題:「只是北地遼國亂局愈甚。不知耶於胡底,我大宋自不能坐視,方今天子已有朝旨,將與遼國商議邊界重定之事。本相到此升帳。正為此事,方仰賴河北諸軍與諸公併力,贊襄大事,為大宋國運之計,還望諸公鼎力贊成。」

    和銑終是不服他,便拱手道:「使相請了!如今只雲重定邊界,未審其詳,相公提兵到此,不知是否有意壞盟出兵燕地?」這問題委實是眾人關心的要害,到現在朝廷也沒有一個明確的平燕策略宣傳出來,叫這些河北邊臣頗有些無所適從。

    高強微微一笑:「和府君請了!那遼國雖是北虜,與我朝卻有百年盟好,一旦壞盟出兵,恐怕人心不服;又,天子仁恕,念燕民本中國赤子,遭際石晉之亂遂沒於北地,至今腥膻二百年矣!我大宋當思如何重光其地,卻不可妄事誅殺,天子此心,望諸公深體之。」

    這下不但是文官,武將們也有些疑惑了,練了這麼久的兵,聚了這麼久的錢糧,現在到了邊郡,居然說什麼盟好不可壞,高相公葫蘆裡到底賣地什麼藥?只有韓世忠等幾個心腹將領深知他脾性,只耐心等他下文。

    只見高強續道:「然而俗語有云,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北地既亂,遼國風雨飄搖,其民不安,我大宋與此休戚相關,豈可坐視?倘使遼失其政,燕民本我中國赤子,自當善加撫循,免其兵火之災,此善亦莫大焉!而諸公亦有不世之功,澤被後世,光及門楣,亦何其大哉?」這話一說,那些腦子靈活地就明白過來了,什麼盟好云云,都是人嘴說出來的,只要作的漂亮,連出兵燕雲都能說成是援助,還有什麼門檻不好過的?有那不明白地,大家袍澤交頭接耳一下,也就明白了,當下紛紛叫好不迭。其實能站到這裡的大臣武將,俱都久在河北邊地,常年和遼國打交道,也沒幾個是當真把那盟約當回事的,何況收復燕雲本是大宋百年來的心上之痛,一念及此,人心盡皆思奮。

    和銑見高強耍了這個花槍,心下仍舊不服,復道:「相公所言自是道理,只是如今出兵之期不定,恐老我師,各州邊臣亦不知如何支吾糧餉。伏請相公示下,出兵當以何時為期?」

    高強不慌不忙,向宗澤打了個手勢,宗澤便起身道:「和府君請了,出兵大事,須待朝旨方定,我輩朝臣,亦只可備其不時而已。即今樞密院參議司為各地邊臣與諸將計,已定了計劃在此,只須依次行之,亦不煩師老之憂。和府君所掌雄州,乃是緊要

    當有定計在此。」說著向身後站著的陳規取了一卷銑。

    和銑接過來一看,見卷軸用蠟封好,外面寫了一個雄字,看來是給自己地。當下啟封匆匆看了一遍,見上面寫了許多事務,整修城防、調配軍需糧草,修理邊境道路和壁壘等等,有許多都是先前已經有號令命他作起來的。如今一一看來,方知皆有計度←看罷,方定了心,自來大宋兵事,未有如這般周詳者,內中甚至詳細到雄州火藥庫要建幾處。每處建多大,見何種令牌方可撥出火藥等等。可見此番出兵雖未周知日期,卻不是倉促而為。

    只是說到這出兵地日期,和銑在這卷軸上還是沒看明白:「相公計議周詳,下官佩服,但不知這『的日』是何日?下官從來讀書,亦不曾聽聞此日。」

    高強暗笑。這次出兵燕雲,打是一定要打地。但是什麼時候打,卻得看談判的結果而定,當然他也不會任由遼國拖延時間,必要時當以最後通牒以迫使其按照自己地步調行事。只是這麼一來,要怎樣統合各軍各地地行動。就讓參議司的宗澤等人傷透了腦筋,拿來問高強時,他腦海裡當即就出現了以前所看過地諸多關於諾曼第登陸地影片來。在那些影片裡,美軍制定了無數關於登陸地計劃,但其中並沒有提到具體地日期,凡是說到登陸日期時。一概以D日指代,這就被高衙內毫不客氣地拿來主義。只是大宋朝是不會有人認識英文字母的,他便取其讀音,在漢字中選了一個「目的」的「地」字作為指稱。命宗澤等就圍繞這地日制定計劃。

    這法子果然好用,只須在作計劃時制定幾個的日。留出適當的空隙作為動員週期。便免去了出兵日期不定造成的軍心不穩,以及其餘紛亂,而這幾個預設地的日,也就成為高強為邊界談判所劃定地幾個段落。

    和銑既為邊臣,又是將家子,對於兵事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但見手中的這份計劃周詳,比他地思慮更為周到。方信適才何灌所言,這高使相果真是有其過人之處的。便即改容敬道:「相公指畫方略,如在掌中,下官佩服之極。只今下官有一物佐軍。必可勝於昨日,伏請相公一觀。」

    高強見他不再搞毛,亦是歡喜,他可沒有狂妄到認為自己一身之力就能匡扶宇宙的程度,那只是沒經過社會歷練、只懂得考慮自己的小毛頭才會有地想法,要想成就大事業,最需要學習的就是如何與陌生人合作了。當下見和銑自信滿滿,便許他獻上。

    須臾,和銑領著兩個軍士又進帳來,但見那兩個軍士手中持著一張弩弓,形制甚似神臂弓,卻又有所不同,和銑向上稟報,說道這是他自創地新式弩弓,射程雖不及神臂弓,卻勝於次一等地馬黃弩,可達三百二十步之遙,勝在其裝填較快,神臂弓五發之間,此弓可達七發之多,使用的箭矢則與神臂弓相同。

    高強命取來看時,但見那弓臂上分段設有兩個弩機,又見了軍士示範裝箭,便即明瞭其意,看來是採取分段拉弓裝填,以此來提高裝填速度,尤喜其所用箭矢與神臂弓通用,後勤上就少了許多壓力。只是這和銑選在這個時候獻上此弓,恐怕是耍了點小聰明,要知在大宋朝,發明新式武器也算軍功,這和銑此弓獻上,那就是平燕軍地第一功,這可是史冊標名的大事,本朝論功行賞時,他也佔了頭一份。

    「哼哼,自作聰明……」高強心中冷笑,像神臂弓這類射遠兵器,在宋軍中已經是標準配備之一,平時訓練、保管,戰時地戰鬥使用,都有嚴格的條令規定,到了他高強籌建常勝軍,更加強調對普通士卒訓練的規範和嚴格,非經嚴格訓練的神臂弓部隊,其戰鬥力委實相當有限。而今軍行在即,這和銑臨時獻上新弓,儘管只有二十步射程地區別,作戰方式也需要作相應的變革,更何況這射速一改,連隊列的進退都要改,哪裡是一時能形成戰鬥力的?就連教習弓匠生產新弓,也需要時日,這時代的工藝全靠口口相傳,要讓那些京城的工匠們習練其製造方式,達到規模化生產的地步,得多少時間?靠它來收復燕雲的話,黃花菜都涼了!

    當下問了這弓地名字,聽和銑道是叫做鳳凰弓,取其兩臂展開之意,高強皮笑肉不笑道:「和府君銳意巧思,創製新弓,誠為美事,只是本相有一樁疑問,似此弓若要教習士卒用於戰陣,須得多少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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